第257章 樑內史,別來無恙否?

廷尉大牢……

哦不;

現在,應該叫大理牢獄了。

要說這個神奇的地方,最爲後世人所熟知的故事,無疑便是條侯周亞夫的父親:絳武侯侯周勃那句‘吾今日始知獄卒之貴’了。

——漢二十七年,呂太后駕崩長樂,諸侯大臣裡應外合,共誅諸呂之後,迎立代王劉恆。

將‘老好人’劉恆接回長安,坐上宣室殿的御榻,周勃、陳平爲首的誅呂功臣集團,自然就將朝權牢牢把控在了手中。

後來陳平離世,周勃獨木難支,先是被太宗皇帝一句輕飄飄的‘功侯多眷戀長安,拒不就國,丞相百官之首,當爲天下先’,就給趕回了關東的封國;

而後,又被太宗皇帝抓住私藏甲冑的小辮子,下了廷尉大牢。

在牢獄中,度過暗無天日的一段時光之後,周勃終於憑藉自己的深厚人脈,僥倖得以重建光明。

而在走出廷尉大牢時,奄奄一息的周勃回身望向牢門,發出了那句千古名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獄卒的尊貴。

能把周勃——把一個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開國元勳、豐沛元從折磨的奄奄一息,甚至發出‘我今天才知道獄卒的尊貴’之感嘆,廷尉大牢的赫赫威名,也就可見一斑了。

——在周勃之前,從來都沒有任何人,曾豎着從廷尉大牢走出!

周勃,是第一個。

而今天,時隔數十年,已經更名爲大理牢獄的廷尉大牢,再次迎來了一位二千石級別的重臣‘入駐’。

而這位二千石級別的重臣,在牢獄內享受到的‘待遇’,縱是比不上當年的絳侯周勃,卻也是相差無多……

“聽說你這廝,還是個勞什子內史?”

牢獄深處,一件並不算狹窄,卻散發着撲鼻黴臭味的牢房外,獄卒吊兒郎當的依靠在立柱旁;

雙手交叉於胸前,百無聊賴的同牢獄中,那唯一一道身影搭起了話。

自當年,周勃那句‘獄卒之貴’傳出廷尉大牢,廷尉大牢的獄卒們,便果真愈發‘尊貴’了起來。

雖然還是二百石的俸祿,在長安皇城腳下,連小蝦米都算不上,但對每一個淪落牢內的人而言,這些二百石的獄卒,卻堪稱人均‘大人物’。

對於此刻的韓安國而言,眼前這位言辭粗鄙,自己平日裡連正眼都不會看上一眼的獄卒,也同樣如此。

“煩、煩請明公,助我……”

原本面朝牆,背對着木柵,側躺在泥榻上的韓安國,聽聞身後傳來的話語聲,當即便手忙腳亂的起了身;

嘴上一邊說着、腳下一邊走着,手上,也不忘從懷中取出一張寫滿字的布片。

走到木柵前,面色稍有些尷尬的遞出布片,朝木柵外的獄卒遞去。

“請明公以此書信,交於東宮太皇太后之手。”

“若太皇太后召見,公便言:睢陽故人,因禍從口出,而身陷囹圄……”

韓安國說話間,姿態擺的不可謂不低。

至少比起曾經,非千石官員不親自見,非六百石以上,更是連下屬、僕人都不會派去替自己見的高傲,韓安國能對秩二百石的獄卒如此溫聲細語,已然是實屬不易。

但正所謂:宰相門房七品官。

在長安,甚至在任何一朝的帝都皇城,都有同品同秩之下,京官默認高三級的說法。

更何況此處,是得到周勃‘獄卒之貴’buff的廷尉大牢;

而韓安國,又恰恰是這些‘尊貴的獄卒’所能難爲的唯一對象:牢內囚犯……

“東宮太皇太后,你還是不要想了。”

“——俺區區一個獄卒,莫說是面見太皇太后,便是將這書信送到宮門外,都不知要走多少門路,才能尋到一個能從宮門走到長信殿,將這信呈到太皇太后面前的人。”

“好歹也是真二千石的樑國內史——你還是好好想想在長安,有沒有什麼至交好友,能替你向陛下求情吧。”

“若是有,我倒是可以替你,去給你的友人送個口信。”

嘴上話說的客氣,獄卒卻依舊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斜着身子依靠在石柱旁,絲毫沒有大人物當面,腰桿合該彎兩分的覺悟。

非但不慌,那獄卒甚至還好整以暇的上下打量起韓安國,就好似是在盤算韓安國這全身上下,能有多少藏錢的地方、能有多少錢帶在身上。

被獄卒如此冒犯的眼神掃視着全身,韓安國面上頓時露出一抹不愉;

但本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認知,韓安國還是強壓下了胸中惱怒。

深吸一口氣,又再道:“若是送不到東宮太皇太后手中,那便送去尚冠裡堂邑侯府。”

“——我與館陶公主之間,也還算有一些交情。”

“便是看在先主樑孝王的情分上,館陶公主,也當會幫我一把……”

不料韓安國此言一出,那獄卒頓時面露不耐之色,望向韓安國的目光中,更是帶上了濃烈的不屑。

“你這廝,莫不是在關東的窮鄉僻壤做官做久了,連朝堂之上誰人顯貴都不知道?”

“——如今的堂邑侯府,早就不復孝景皇帝時的榮光了!”

“當今聖上更是明令:非天子詔諭,任何人不得出入堂邑侯府,更不得私下面會館陶主。”

“你先是大言不慚,說是東宮太皇太后的故人,之後又讓我去堂邑侯府送信——莫不是欺我官小位鄙,拿不清這點輕重?”

言罷,那獄卒當即便側過身,目光極爲不善的斜眼瞥向韓安國。

“找不到能替伱求情的故人,那你就在這裡等死吧!”

“自有漢至今,我廷尉大牢收押的犯人,沒有十萬也有八萬;”

“除絳武侯周勃,就從來沒有什麼人能活着踏出牢門的門檻。”

丟下這最後一句話,那獄卒便興致缺缺的徹底轉過身,裝模作樣的巡視着各牢房,作勢便朝着牢外走去。

而在獄卒身後,韓安國卻是面色陰沉的雙手握住木柵,將臉塞進木柵間,惡狠狠地望向那獄卒的背影。

——莫名其妙被下獄,下的還是兇名赫赫的廷尉大牢,韓安國本就心亂如麻;

好在當年,因樑孝王爭儲奪嫡一事,和東宮太皇太后、堂邑侯府館陶主之間,也算是積攢下了些許情誼。

吳楚亂平之後,更是被竇太皇太后贊爲‘樑王身邊唯一的能臣’!

回想起這些,韓安國這才稍稍安下心。

卻不料一封求助信,愣是怎麼都送不出去不說,還被獄卒再三羞辱,韓安國又如何壓得下這口惡氣?

饒是養氣功夫到位,韓安國終還是沒能端住架子,扯開嗓子,便朝着那獄卒的背影嘶吼道:“挫爾小吏,安敢如此欺我!”

“若是在廷尉大牢外,爾小吏走遍門路,散盡家財,都未必能見到我家的門房!”

“今日不過龍困淺灘,連你這樣的百石小吏,居然也敢折辱二千石的高官、重臣了嗎!!!”

身後傳來幾聲堪稱淒厲的嘶吼,再加上大牢本就空曠,更是激起層層迴音;

便見那獄卒滿臉惱怒的回過身,快步走回關押韓安國的牢門外,抽出腰間的木棍,便不遺餘力的朝韓安國握緊木柵的手背砸去!

好在韓安國也算半個武人出身,勉強反應過來將手收回,只面上怒色更甚,當即露出一副恨不能將那獄卒生吞活剝的兇狠之色。

見韓安國如此架勢,那獄卒卻好似是消了氣,滿是不屑道:“饒你是再大的官,又如何?”

“莫說是二千石的樑中尉——便是食祿萬石的丞相,到了我廷尉大牢,那也得老老實實說上一句:吾今日始知獄卒之貴。”

“怎麼?”

“你是覺得你韓安國,比當年的絳侯都還要尊貴?”

“還是你韓安國的人脈、關係,比當年的絳侯還要硬?”

說着,獄卒便帶着戲謔的笑容,側身朝牢房中央,正燃燒着碎木的火盆指了指。

“你瞧;”

“在被擡進這廷尉大牢之前,那盆子裡裝着的,或是木柴,或是名木——總歸是各有本領。”

“但到了我廷尉大牢,被俺這樣的‘小吏’丟進火盆,在名貴的木頭,都會被燒成死灰。”

說到此處,那獄卒便噙笑回過身,意味深長道:“我廷尉大牢,就是那火盆。”

“再名貴的木頭,到了我廷尉大牢,都會被燒成死灰。”

“而碎木、山柴燒出來的死灰,和名貴木材燒出來的死灰,是沒有什麼區別的……”

聽聞此言,韓安國仍是義憤填膺,當即便開口接道:“難道死灰,就一定不會重新燃起嗎?!”

“你說他是燒成死灰,又如何能知,真正名貴的木材,即便是被燒了,也不過是涅槃罷了!”

卻見獄卒聞言,又是戲謔不已的發出一聲嗤笑,滿不在乎的握住腰間布袋,頗有些粗俗的晃了晃。

“死灰即便復燃,又能怎麼樣呢?”

“若我想熄滅他,不過是脫下褲子,撒一泡尿的事而已。”

“——託已故絳武侯周勃的福~”

“我廷尉大牢的獄卒,那都是帶卵的漢子;”

“再名貴的木頭,我廷尉大牢,也敢撒泡尿給熄滅。”

···

“嘿;”

“還死灰復燃呢。”

“——你啊,還是好好想想自己的斷頭飯,究竟吃點什麼好吧~”

“嘖嘖,東市外那家包子鋪,吸溜……”

“等發了俸錢,怎也得再嚐嚐那彘肉包子……”

咂麼着嘴裡的黃水兒,那獄卒便一邊回憶着肉包子的香甜滋味,一邊再次朝着牢門的方向走去。

走出去一小段,又怪笑着回過身:“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廷尉……”

“呃不;”

“大理牢獄獄卒:田甲是也!”

“——想報仇,隨時來找俺;”

“活着的韓安國也好,死了的韓安鬼也罷——若是俺皺一下眉頭,就白瞎俺娘給俺生的卵子!”

霸氣十足的丟下這番話,那獄卒便再不做停留,徑直朝着牢門走去。

一邊走着,一邊還不忘扯開嗓子‘嘀咕’道:“哼!”

“還二千石呢!”

“託人送信,也不知道拿個三五金出來。”

“——還指望俺白跑一趟不成?”

“真真是讀書讀傻了的腐儒……”

說着,獄卒便煩躁的擡起腳,一腳踹開了大牢那扇不算厚重的木門。

然後,獄卒田甲便看到了自己窮其一生,都無法漏忘分毫的一幕。

——牢門外,身着常服,頭頂沖天冠,卻也一眼就能看出不凡的當今天子榮,正面色有些尷尬的站在最靠近自己的位置。

田甲不知道的是:劉榮面上尷尬之色,是因爲半息之前,劉榮的耳朵還貼着牢門之上;

若非劉榮反應快,真被田甲一腳將木門提到劉榮身上,那田甲家的戶口本,怕是神仙來了都保不住。

而在劉榮身旁,幾位同樣衣着不凡的達官顯貴,此刻或是捂着嘴吭哧吭哧憋笑,或是好整以暇的將目光,投向劉榮身旁緊挨着的那道身影;

至於那道身影,此刻卻是面色陰沉,目光直勾勾望向田甲眼眸深處,恨不能將田甲揉吧揉吧塞嘴裡嚥下……

“廷、廷尉……”

“呃不,大理……”

不等田甲從驚愕中回過神,便見劉榮面色如常的一擺手,當即便有兩名禁卒上前,一人一邊將田甲給架到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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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把田甲怎麼着,就只是把田甲從牢門裡架開,免得擋住劉榮的路。

劉榮卻是面帶笑意的側過身,遞給趙禹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旋即便將雙手揹負於身後,昂首挺胸邁入牢門。

不顧身後衆人跟沒跟上,徑直走到牢房最深處,那間關押着韓安國的牢房外;

待身旁隨行的郎官趕忙送上一把木椅,劉榮這纔好整以暇的坐下身,隔着木柵,觀察起了牢房內的韓安國。

見劉榮明顯一副要和韓安國‘私聊’的架勢,隨行衆人自也識趣的沒貼上去,只遠遠等在了二十來步開外。

而在牢房內的韓安國,終於認出眼前之人是誰,作勢要跪地叩首,拜謁天子之時,劉榮一聲玩味十足的調侃,卻是讓韓安國頓時愣在了原地。

“死灰復燃吶~”

“好一個死灰復燃。”

···

“樑內史,別來無恙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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