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報仇!雪恨!

第304章 報仇!雪恨!

祭壇之上,軍臣雙手撐在那杆象徵着至高權力的金杖之上,傲然挺胸,目光依次從祭壇前的數百人身上掃過。

此刻的軍臣,說不上有多意氣風發。

甚至可以毫不誇張的說:若非必要,軍臣本不願採取這樣的下下策,來調動麾下勇士的戰鬥意志。

——作爲匈奴單于,草原至高無上的最高統治者,軍臣無論想做什麼,都有無數種方式能達成目標。

好比八年前,聽說漢人的老皇帝死去,新皇帝即位,軍臣的第一反應,便是以撐犁天的意志、用天神之鞭告訴漢人:匈奴,永遠是這片天地間,絕無僅有的最強者!

於是,即便纔剛血洗曾經的右賢王一系,導致內部矛盾日益尖銳,單于庭根本無暇南下,軍臣也還是通過外交恐嚇,換得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漢人,曾對大匈奴軍臣單于予取予求。

而在整個已知世界,漢人,幾乎是匈奴最棘手、最難拿捏的對象了。

連最難拿捏的漢人,都不得不對大匈奴予取予求——要和求就送公主,要結盟就送禮物;

自更枉論其他大小國家、勢力,又或是人、事了。

此番,原本也是如此。

軍臣想要派軍隊南下,找回今年年初,大匈奴在河套-北地一帶丟失的尊嚴;

按照過去的狀況,軍臣根本不需要動用天神的力量,只需要射響腰間,那支自冒頓單于傳下來的神器:弒父鳴鏑,大匈奴的鐵蹄,便能踏碎天地間的一切!

但此番,軍臣卻不得不如此了。

軍臣,不得不舔着臉——不惜動用天神的力量,或者說是在薩滿祭司們的配合下,扯起‘撐犁天神’的虎皮,才能調動勇士們的鬥志了。

至於原因……

“右賢王認爲,這三百勇士怎麼樣呢?”

“右賢王的南池,是否也能湊出這樣一支強悍的精銳部隊,是否也擁有上百射鵰者呢?”

祭壇下,那三百‘勇士’狂熱的昂起頭,望向軍臣的目光,更是帶上了幾近癲狂的崇拜!

軍臣卻將眉宇間的陰戾悄悄藏起,皮笑肉不笑的側過頭,斜眼睥睨向斜後方,默然不語的右賢王伊稚斜。

雖然面上仍舊帶着笑意,但軍臣看向伊稚斜的目光中,卻帶上了絲毫不加以掩飾的駭人殺意!

若非老上單于之後,原本充斥着原始、野蠻的匈奴單于庭,也逐步具備了一些基本的政治氛圍;

若非在軍臣看來,伊稚斜的存在,對於匈奴單于庭安撫幕南各部、緩和單于庭與幕南之間的茅盾,以及安定幕南有着舉足輕重的政治意義,伊稚斜就算是有九條命,也絕對不夠軍臣砍的。

匈奴之俗,父子兄弟同帳而居,不分彼此。

嗯,這裡的不分彼此,就是大家所想象的那個意思。

在一個草原家庭單位:一帳之中,無論是父親的妻子、你的母親,還是兒子的女人、你的兒媳;

又或是兄弟手足的妻子、你的兄嫂,還是叔伯的女人、你的姑嬸;

——一帳之內的所有女人,都屬於這一帳內的所有成年男性共有。

匈奴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家庭,即自己的‘帳’中出生的,究竟是自己的兒子、侄子,還是同母異父的弟弟。

只要這個新生兒的父親,是這個帳內某位男性的血脈,是‘自家血脈’,那就行了。

無論是帳中哪個男人的血脈——無論是你爹給你生了個弟弟,還是你兄弟給你生了個侄子,作爲這一帳的‘戶主’,你都是這個孩子毋庸置疑的父親。

軍臣的父親,是先老上稽粥單于;

伊稚斜的父親,即上一代右賢王,則是老上稽粥單于的手足兄弟。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伊稚斜,也同樣可以稱呼老上稽粥單于一聲:父親。

作爲匈奴王族:攣鞮氏上一代最傑出的引領者、大家長,老上稽粥單于,有資格成爲這一代攣鞮氏王族的‘共父’。

凡是軍臣這一代的攣鞮氏王族,理論上都是老上稽粥單于的兒子,都可以稱呼老上單于爲:父親。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同爲老上單于的子嗣、血脈,軍臣還得稱呼伊稚斜一聲:弟弟。

只是這個弟弟,從來都不曾讓軍臣省心。

甚至就連這個弟弟死去的生父,都讓軍臣操碎了心……

“我記得,在先右賢王還在的時候,右賢王本部在每年的蹛林大會,都會得到每一個項目的前五名。”

“——草原上,人人都在說右賢王本部,彙集着遊牧之民最勇敢、最強大的勇士。”

“對於先右賢王,故老上單于總是稱讚有加,便是當時,還作爲左賢王的我,都對當時的右賢王——對最傑出的叔叔感到崇拜。”

“只可惜,先右賢王,沒有謹記老上單于的教誨,沒有因爲老上單于的寬容,而忠心於我大匈奴。”

“憑藉每年,在蹛林大會上取得佳績,先右賢王在短短十幾年的時間裡,就往單于庭安插了上百人,來充當眼線。”

“如果不是我察覺到先右賢王的不軌之舉,怕是不知道那天,這上百眼線,就會成爲先右賢王發動政變,謀求單于之位的急先鋒?”

軍臣嘴上雖是這麼說着,但望向伊稚斜的目光,卻是說不盡的厭惡與不屑。

事實是否如此?

不重要。

重要的是,先右賢王,已經是‘先’右賢王了。

草原奉行叢林法則,成者爲王,敗者爲寇。

無論那位‘先’右賢王多麼的睿智、勇敢,他都已經成爲了軍臣的刀下亡魂。

至於現在的右賢王、先右賢王的傳人:伊稚斜,也不過是在軍臣的仁慈寬恕下,得以繼承右賢王之位。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

心機深沉如伊稚斜,自然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更不可能聽不懂軍臣這一番話,究竟是想要從自己口中,得到怎樣的答覆。

“您的意志……”

先是畢恭畢敬——甚至堪稱虔誠的弓腰屈膝匍匐在地,細緻入微的在軍臣裸露的腳趾上親吻一番;

直到軍臣探出手,敷衍的在伊稚斜後腦摸了摸,以示‘我接納了你獻上的忠誠’,伊稚斜才稍稍直起身。

“偉大的撐犁孤塗,擁有如鷹隼般,可以看見千里之外的銳利雙眼。”

“先右賢王如豺狼般奸詐,更是和漢人打多了交道,就把漢人的奸詐也給學了來。”

“撐犁孤塗明見萬里,察覺了那奸詐小人的圖謀,實在是撐犁天神庇佑我大匈奴、庇佑遊牧之民的明證!”

“至於那小人通過蹛林大會,將自己的眼線安插在單于庭,更是將漢人的奸詐、狡猾,給學了個十之八九……”

順着軍臣的話頭,將自己死去的父親——被軍臣迫害的父親罵了個狗屁不是,伊稚斜只將心底的仇恨,埋藏的更深了些。

而後,又好似想起什麼事般,回答起軍臣先前的問題。

“撐犁孤塗率領單于庭的勇士們,草原上所有的部族加在一起,所能貢獻出的精銳勇士,也只是能有幸成爲單于庭本部的勇士而已。”

“我右賢王部,是斷然沒有那麼多精銳勇士的。”

“——想當年,那小人年年派出的勇士,也都是先一步從幕南各部搜刮而來,並以家人,乃至部族安危相要挾,才逼出來的勇士。”

“現如今,右賢王部根本不敢在撐犁孤塗面前擡起頭、挺直腰,更不敢直視撐犁孤塗的雙眼。”

“以至於在漢人的邊境,右賢王部數萬勇士,卻連區區一個朝那塞,都無法攻破了……”

伊稚斜這番話一出口,軍臣面上那本就僵硬的假笑,更頓時僵在了臉上。

這,就是軍臣討厭這個‘弟弟’的原因。

——草原信奉叢林法則,崇拜強者,鄙視弱者;

但作爲在叢林法則下建立起的遊牧文明,草原遊牧之民——尤其是部族頭人這一級別的貴族,除了崇拜強者,即單于之外,也同樣憐憫弱者。

當然,這裡的弱者,指的不是那些刀劍都無法揮動、馬背都誇不上去,弓弦都無力拉開的老弱;

而是相較於單于庭,稍弱小了些,只能卑微的獻上忠誠的‘相對弱者’。

比如他們;

比如草原上,每一個匍匐在匈奴單于庭鞭下,每一個被單于庭所統治的部族。

當然,也包括伊稚斜的右賢王部。

軍臣爲何明明對伊稚斜恨得咬牙切齒,卻至今爲止,都沒有下死手?

爲何一場北地大敗,都沒能讓伊稚斜身敗名裂,而僅僅只是在幕南聲名掃地,威望大跌?

究其原因,便在於此。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道理,草原遊牧之民雖然不懂,但也絲毫不妨礙他們,會生出類似的情感。

當軍臣學習故右賢王一脈的勢力時,他們會想:這是一家人在爭權奪利,是狼羣在爭奪狼王之位。

但在一切都塵埃落定,軍臣成爲毋庸置疑的‘狼王’之後,草原各部卻無法接受伊稚斜這個‘餘孽’,也被軍臣所迫害。

因爲按照草原民族的認知和普行價值觀念,伊稚斜,根本無力對軍臣造成威脅。

一個無法對你造成威脅的‘弟弟’,你都能處於私怨而殺害,那我們這些和你沒有血脈親緣,僅僅只是歸附匈奴的部族,豈不更是隨時都可能被你拋棄?

所以,軍臣就算是恨得牙根癢癢,也根本無法拿伊稚斜怎麼辦。

尤其是伊稚斜每每都會像現在這般,表現出一副人畜無害,甚至忠心無比的模樣,更讓軍臣無從下手。

——草原上沒有明確的律法,卻也有着一套獨特的行事準則,或者說是普世價值。

即便貴爲匈奴單于,軍臣,也不得不去遵守草原上,那些約定俗成的規則……

“右賢王在北地的失敗,與右賢王本部無關。”

“換做任何一個勇敢、睿智的攣鞮氏王族,那一戰,漢人的朝那塞,都將成爲比灰塵還要輕易吹散、比煙火都還要容易熄滅的浮沉。”

“——右賢王自己無能,卻把戰爭的失敗,歸咎於右賢王部的勇士們;”

“這,實在是太讓我——太讓撐犁天神,感到失望了……”

···

“這一戰,右賢王就留在龍城吧。”

“讓母閼氏,好好替我教教右賢王:什麼,是我攣鞮氏的榮耀,又什麼是我攣鞮氏的男人!”

“等我戰勝歸來,如果右賢王還是如今這幅模樣……”

後面的話,軍臣沒細說。

不單是不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去爲難自己的‘弟弟’,也同樣是因爲軍臣自己,也實在想不出什麼像樣的狠話了。

殺?

殺不得;

罰?

又能罰些什麼?

除了讓伊稚斜去打一場必敗的仗,從而把人害死,軍臣根本想不到第二種方法,能無傷處理掉這頭尚還沒有長大的惡狼!

至於真的讓伊稚斜,去打一場必敗,甚至必死的仗?

軍臣不認爲這片天地間,有誰可以爲強大的匈奴,帶來這樣一場堪稱災難性的失敗。

——能打敗匈奴人的,只有匈奴人自己!

軍臣至今都還記得老上單于說過的這句話,並將其奉爲絕對真理。

“您的意志……”

果然不出軍臣所料:伊稚斜,依舊在隱忍。

軍臣不知道伊稚斜會隱忍到什麼時候、會在什麼時候暴起傷人。

大概率不是軍臣在位時期;

但即便如此,每每看到伊稚斜那張看似人畜無害,實則暗藏機鋒的臉,軍臣也還是不由感到陣陣煩躁……

“勇士們!”

“我大匈奴的右賢王,被漢人的不敗將軍嚇破了膽!”

便見祭臺之上,軍臣猛然拔高音量,開始了今年秋後,這場入侵戰爭前的最後動員。

而後,便是在成千上萬道炙熱——甚至狂熱的目光注視下,那杆象徵者職高權力的金杖,被軍臣高舉過頭頂。

軍臣頭頂的純金王冠,在陽光照射下,泛着陣陣刺眼金光;

軍臣卻是將手中金杖高舉朝天,而後,緩緩朝着南方落了下來……

“遵從撐犁天的意志!”

“爲我大匈奴的榮耀!”

“——踏碎漢人的每一片土地!”

“——殺死漢人的每一個戰士!”

“——奪走漢人的每一個女人!”

“搶走他們所有的財富、糧食,乃至一切!”

···

“追隨你們偉大的撐犁孤塗!”

“去長城腳下,奪回那本就屬於我大匈奴的勝利!!!”

“報仇!!!”

“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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