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武夫當國!

“三等功…”

“二等功……”

“一等功………”

“還有特等功?”

天子榮新元元年年,秋八月。

北地郡西邊陲,某處不知名的叢林之中。

看着手中,那本以粗紙爲載體,且裝訂精美的簿子,江都王劉非是看了又看,翻了又翻,儼然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

簿子並非他物——正式劉榮於加冠親政之後,所頒下的第一道國事詔令:軍隊功勳覈算改制方案。

該方案的官方正式名稱爲《武勳覈算新則》。

而近幾日,已經順利抵達北地,又沒有其他要事的江都王劉非,便投入到了這一新律的研讀、探究之中。

——和廷尉及天下各地方均線所用的刑事、民事法律:《漢律》一樣,施行於軍隊中的法律條令,即軍法,也同樣是漢室法律框架內的組成部分。

作爲一個宗親諸侯——作爲漢家的實權諸侯,而非後世那些當豬養的所爲‘王爺’,劉非本就需要對漢家所有的新、舊律法保持基本的瞭解。

往好了說,是保持對漢家政壇的基本瞭解,以更好地治理自己的封國。

說難聽點,就算日後腦子抽抽了,想要做一些離經叛道的事,也總得稍微規避一下法律風險,免得被長安中央抓住太大的把柄。

具體到劉非,情況就又有不同了。

此戰,漢家以馬邑爲餌,意圖聲東擊西,謀奪河套;

劉非則是已經被劉榮,私下定爲漢家在河套地區,分封的第一位宗親諸侯。

衆所周知:對漢家而言,無論削藩是多麼有必要的事,燕、代、趙三個戍邊王,都總是被排除在削藩條例之外。

至少,也是先削其他的內陸諸侯國,最後的最後,才輪到這三個北牆戍邊王。

至於南方,那就更誇張了。

——太祖高皇帝劉邦,帶着滿朝公卿大臣、功侯貴戚,在長樂宮斬白馬而誓盟:非劉氏,不得王!

卻絲毫不影響在漢室版圖極南,吳氏長沙國在太祖皇帝白馬誓盟後,依舊延存了足足四十多年。

若非自己不給力,不小心斷了後、絕了嗣,漢家短時間內,依舊不會有取締吳氏長沙國,以封宗親長沙王的打算。

結合此間種種——無論是北方的燕、代、趙三個戍邊王,還是南方的長沙國,都表明漢家對於宗親諸侯、對於分封制最直觀的態度。

對於那些於國無用,僅僅只發揮着極其有限的地方治理作用,同時卻又總是爲長安朝堂中央製造麻煩,甚至產生威脅的宗親諸侯國,長安中央恨不能一夜盡廢爲郡縣!

即便考慮到各方面的顧慮,長安中央也還是在太祖皇帝開漢國祚後,短短三十多年的時間裡,便就‘削藩’一事達成一致。

——必須削!

不能太猛烈,那就溫水煮青蛙!

不能惹衆怒,那就搞逐個擊破!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無論是居心叵測的異姓諸侯,還是心懷鬼胎的宗親藩王,都必須削奪其權利。

動作再慢、見效再慢,長安朝堂削藩的腳步,也絕對不能有片刻停止!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長安中央對南北戍邊王,則採取相對慎重的態度來對待。

如先帝年間,吳楚七國之亂爆發,長安朝堂首先考慮到的,便是燕、代、趙三個戍邊王的可靠程度,以及北方防線是否安穩,匈奴人是否有機會橫插一腳,使得長安朝堂中央兩面受敵。

最終,確定匈奴人‘自顧不暇’,有自己的問題要處理(單于庭血洗右賢王及其黨羽),且燕、代、趙三個戍邊王,有至少兩個屬於絕對可以信任,長安朝堂——先孝景皇帝才總算是安下心,從而毅然決然推出了晁錯的《削藩策》,以徹底逼反吳王劉濞。

簡單來說:對於燕、代、趙三個戍邊王,長安朝堂的態度非常謹慎。

對於佔據這三個王位的個人,及燕王、代王、趙王三人,長安朝堂是一邊仰仗其鞏固邊防,一邊忌憚其尾大不掉,更甚是養寇自重。

但對於這三個位於北境的‘戍邊國’,長安朝堂又是能幫則幫,各類索取能免則免、賞賜能加則加。

總體而言,對於戍邊王,長安中央一邊防備着藩王個人威脅漢家宗廟、社稷,同時又對諸侯國所能起到的戰略意義,抱以極大的期待。

燕、代、趙尚且如此——身爲戍邊王,僅僅只是肩負邊防任務,肩負戰略防守使命的戍邊王尚且如此;

日後得封河套,即肩負着不比燕、代、趙更小的戰略防守任務,同時又極大可能肩負着戰略進攻任務的蒙王劉非,自然更是不用多說。

——劉非個人,必然會引來整個長安朝堂,乃至全天下人的矚目!

劉非的一言、一行,都會被放在放大鏡下,被無數人反覆分析,乃至剖析;

與此同時,長安朝堂,乃至天子劉榮本人,又都會對劉非抱以極大的期待。

期待劉非這個蒙王,能儘快發揮宗親諸侯,在私有國土上的主觀能動性,幫助漢家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將河套這塊‘新服之地’消化掉,並作爲漢家對草原進一步發起進攻,或者說是發起反攻的戰略支點。

考慮到此間種種,劉非研究漢家現有的一切律法,顯然就是非常有必要的事了。

——尤其是軍法!

尤其是和日後,劉非大部分軍事調動息息相關的軍法,劉非是最需要儘快掌握,並瞭解透徹的。

因爲這,不但關乎到劉非日後,對麾下將帥、國中屬臣的獎罰;

也同樣關乎到劉非在某些時候,是否會因爲不熟悉漢家已有的軍法——尤其是軍功覈算制度,而犯下一些原則性的錯誤。

天子榮嘴上說是‘朕信得過江都’,但皇帝嘴裡的話,誰信誰傻。

退一萬步說:就算天子榮真的對劉非百分百信任,真到了劉非不小心犯錯的那一天,天子榮在長安朝堂,也免不得要費一番心思,才能保住劉非,以及劉非在河套取得的成績。

作爲臣子,劉非有預防、提前規避這種情況的覺悟。

只是這一看,劉非便徹底沉浸了進去——前後足足三天,劉非的注意力,都被手中這本其貌不揚的簿子所吸引……

“在某一場戰爭中,在敵我兵力並無明顯差距的情況下,單兵獲得斬首三級,且傷不至殘,傷愈後仍可繼續服役者;”

“或單兵斬獲首級二級,傷殘退役者、單兵斬獲首級一級,戰歿殉國者,皆課:個人三等功。”

“——個人三等功,曲長以下官升一級,公乘以下爵升一級,入丞相府《中郎預備考察名錄》備選。”

“賞錢十萬,布一匹,另賜《三等功臣之戶》匾一,懸於門戶之外。”

“三等功臣戰歿者,蔭子一人,爲官受百石,從軍起什長。”

···

“在某一場戰爭中,在處於明顯兵力劣勢,即敵倍於我及以上的情況下,單兵斬獲首級三級,且曾立個人三等功者,課:個人二等功。”

“——個人二等功,爵升一級,入長安爲中郎三月,而後歸於原部,官升一級;”

“傷殘退役者,舉爲鄉三老;”

“戰歿者,追進官一級、爵一級,子襲爵而勿降。”

“賞錢二十萬,金十金,布二匹,賜《二等功臣之戶》匾一。”

“二等功臣戰歿者,萌子一人,爲官受二百石,從軍起屯長。”

···

“在某一場戰爭中,在敵我兵力差距較大,即敵三倍於我及以上的情況下,單兵斬獲首級三級,且曾立個人二等功者,課:個人一等功。”

“——個人一等功,爵升一級,官升一級,舉中郎。”

“傷殘退役者,舉爲縣尉;”

“戰歿者,追進官一級、爵一級,二子皆襲爵,皆勿降。”

“賞錢五十萬,金二十金,布五匹,賜《一等功臣之戶》匾一。”

“一等功臣戰歿者,萌子一人爲郎。”

···

“在某一場戰爭中,在敵我兵力差距極大,即敵五倍於我及以上的情況下,單兵斬獲首級五級,且曾立個人一等功者,課:個人特等功。”

“——個人特等功,爵升一級,官升一級,爲中郎。”

“入長安受兵法,後爲將!”

“傷殘退役者,舉爲郡都尉;”

“戰歿者,追進官一級、爵一級,子五人以內,皆襲爵,皆勿降。”

“賞錢百萬,金百金,錦二匹,御劍一柄,賜《特等功臣之戶》匾一。”

“特等功臣戰歿者,萌子三人爲郎,皆入儲君親軍。”

···

“赳赳武夫,國之幹臣,朕之臂膀。”

“凡漢功臣,有御賜功臣匾懸於門戶,而爲郡縣官吏、地方豪強所欺者,郡太守罷,縣令、尉罪,縣吏坐死。”

“欺辱功臣之戶——尤英烈遺孤、遺孀,又父母雙親者,斬勿問!”

“乃詔告天下萬民,使天佑我大漢萬年……”

幾遍已經將這本簿子翻遍——甚至都快翻爛了,但在再次看到這一段關於個人軍功覈算方面的內容時,劉非也還是一陣心潮澎湃。

劉非清楚地記得:在這本《新則》剛被劉榮推出,作爲草案供朝堂共議表決時,此事在關東,尤其是魯地的儒生當中,激起了極大的輿論風波。

不知有多少人痛心疾首,奔走相告:若使此法得行,則漢家武夫當國,而文治之士絕矣!

爲了平息輿論,魯王劉餘,及魯太傅兼國相田叔,也是費了一番功夫。

可時至今日,天下各處依舊有‘滿腹經綸’之士悲呼:漢皇窮兵,漢庭黷武,不復百十年,則必重蹈暴秦之覆撤!

劉非卻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

——咋啦?

許你們讀書人一場奏對、問答,就躋身廟堂之高,爲國家之相宰;

就不許俺們武人,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拼死拼活幾十顆首級,換來一個做中郎、做將軍的機會?

憑什麼!

真要說起來,漢家以武立國,以功授勳、爵,本就是武夫當國!

與其在這兒嚶嚶犬吠,還不如練練身子骨,也早日建功立業,做個不給漢官——乃至漢人丟臉的大丈夫,纔是真正要緊的事。

從這本簿子上,劉非也基本明白了年初那一戰,浮斬爲負數的程不識,爲何非但沒有被降罪致死,甚至還反而被加官進爵了。

——按照這本《新則》當中,關於將官軍功覈算,即‘集體武勳’覈算的內容描述,今年年初那一戰,程不識所部整個北地都尉,榮立集體一等功。

所謂集體一等功,根據《新則》當中的大致描述,便是在兵力明顯處於劣勢,即敵三倍於我及以上的前提下,超額完成戰略任務,以合理範圍內的傷亡,對敵軍造成重大打擊,使敵軍戰略意圖被嚴重挫敗的,經過朝堂覈准,可以課爲:集體一等功。

集體一等功,主帥封侯,副官二人可爲封君;

軍中將帥,在個人立功所得封賞之外,另賜公乘以下爵一級、曲長以下官一級。

以及額外賞錢,士卒五萬,什長、伍長十萬,屯長、曲長二十萬,隊率司馬、校尉五十萬,都尉、將軍百萬。

除此之外,還有種種關於陣亡、傷殘將士的額外撫卹等等,可謂是面面俱到。

至於更高一級的集體特等功——在今年夏天,纔剛拿到這本《新則》的時候,劉非斷定自己這一生,絕對看不到漢家的哪一支部隊,獲得集體特等功。

但現在……

“馬邑那邊,若真能把單于庭主力拖住,使其無法回援河南地,那程不識所部,便大抵能夠的上集體特等功。”

“——畢竟那一句‘完全挫敗敵軍戰略意圖,並以合理的損失作爲代價,爲本方戰略目標作出極大貢獻’,可不是扯扯嘴皮就能做到的……”

“至於北地這邊……”

如是想着,劉非的目光時隔數日,終於從手中這本《新則》,轉移到了與自己同樣藏身於叢林之中,枕戈以待的上林苑遂營甲、乙兩部都尉的將士身上。

“這兩部遂營……”

“嘿;”

“真想看看皇兄,會給這兩部遂營的都尉,封個多少戶的侯爵啊……”

“也不知李廣那廝,聽說區區遂營便可榮立集體特等功,動輒封侯、封君,該做何感?”

···

“馮唐易老~”

“李廣難封啊~~~”

“嗤!”

“又能怪得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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