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秦關:高闕
“罷太守之職,黜爲中郎……”
“削邑二百戶……”
···
“陛下,這是要硬保程不識啊~”
河套,朝那塞正北六百里,上郡西北方向一百五十里,白羊部落故居。
中軍大帳之內,端的是一片安寧、祥和的氛圍。
——此處,已經位於漢室孤懸塞外的前哨站:雲中城正西方向!
再往北百里,便是故秦要塞:高闕。
如果將漢家曾經的版圖,形容爲北方一馬平川,唯獨左上角缺了一塊長方形的話,那河套,便是補上這塊缺陷的最後一塊拼圖。
有了河套,曾經的前線:北地郡,以及朝那要塞,都將成爲隴右那樣的‘準前線’——身處邊防線,卻並不與敵人直接接壤的準前線。
至於過去的上郡,北面有云中郡,卻又和雲中郡隔着二百餘里地、隔着三五匈奴部族;
西面又有白羊部虎視眈眈,隔三差五來打一次秋風。
南面——本該是後方、底氣的南面,是戰略位置比上郡都還要更加危險的北地郡。
唯獨東面,有代國中部地區,即代都晉陽所在的太原郡,卻也和上郡隔着層層迭迭、南北縱向排列的山巒、丘壑。
在過去,漢家北方邊牆最危險、戰略處境最惡劣的,除了孤懸塞外,隨時隨刻都有可能陷入包圍圈的孤城雲中外,便首數兩面臨敵,其餘兩面又無法提供支援的上郡。
在過去,一旦邊牆有變,上郡上下將官都會忙的腳不着地,拆東牆補西牆,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北方雲中方向,就算支援不了雲中,也至少要在北側邊防線佈防;
西側雖有大河天險,但匈奴人零散遊騎渡河馳掠,也不是發生過一回兩回的事,該留的機動力量要留,該投入的精力也絲毫不能少。
——尤其這個方向,匈奴人不來則以,即來,便必爲白羊部精銳!
爲了避免整個上郡,都成爲曾經的北地那般,幾乎對匈奴人予取予求的後花園,上郡在這個方向,也不得不駐紮重兵。
西、北兩側倒也罷了——就連南側,北地郡所在的防線,上郡也照樣省不下半點力氣。
原因也很簡單:北地不像上郡,並沒有大河來包裹住整條邊防線,來作爲天險屏障;
尤其是朝那要塞,一旦被匈奴人攻破,那別說北地了——包含北地、隴右、上、代在內的整個西北邊陲,都要在短短數月之內糜爛!
太宗孝文皇帝十四年的那場戰爭,對漢家整個北方邊陲,都留下了極爲深刻的教訓。
所以,爲了能在朝那塞被匈奴人攻破、北地失守的情況下,確保本郡不被匈奴遊騎所荼毒,上郡還得在自己和北地郡交界處設防。
三面設防!
如此繁重的邊防壓力,壓垮了一代又一代上郡太守,以及一代代邊防將帥。
而今,河套易手,漢軍西出朝那塞,而後迅速佔據了整個河套地區——即河南地;
如此劇變之後,最先感受到變化的,無疑便是上郡和雲中郡。
首先,漢家自此掌握河南地,讓上郡不必再擔心西側,即河南地方向的戰略威脅;
其次,河南地易主,意味着上郡身後的北地郡,也不再是隨時都可能被胡騎馳騁肆虐的匈奴後花園。
西、南兩個方向都不再有防守壓力,甚至還有可能得到這兩個方向的支援,無疑是大大改善了上郡的邊防壓力。
從今往後,上郡唯一需要佈置防線的放手方向,便是上郡正北方向的郡界。
而這,卻也恰恰是此番,漢家奪回河南地,讓上郡的戰略處境大大改善的重中之重。
——上郡的北側,是有云中郡孤懸塞外的!
就算不考慮其他因素,單就是有云中城——有一座雄偉城池來充當前哨站,上郡在這個方向面臨的邊防壓力,本就大不到哪裡去。
過去,上郡的邊防壓力大,那是因爲西、北兩面臨敵,需要西、南、北三面設防;
而今,西、南方向的邊防壓力不復存在,曾經需要佈防三面的兵力、精力,往後都只需要專注於北方防線。
毫不誇張的說:從今往後,上郡在履行自身邊防任務的同時,很可能具備出塞北上,馳援雲中的能力!
至於原因,倒不是上郡真的有如此強悍的戰爭潛力;
而是因爲此刻,欒布等一衆將帥所在之處,雖距離北側的高闕還有百里,卻已經位處於雲中城正西方向。
什麼概念?
從此刻,欒布所在的中軍大帳出發,一路向東,跨過大河,就可以直接抵達雲中城!
換而言之,只要欒布此刻的中軍大帳所在,能自此進入漢家的版圖,那雲中城,就不再是孤懸塞外的孤城!
事實上,漢軍此戰的目標,也絕非這處位於雲中正西方向,卻沒有任何標的物的曠野。
只是高闕,終究是故秦要塞……
“程不識那邊,已經是盡了人事。”
“沒能留下單于庭主力,也只是那軍臣老二,太過於狡詐、太過急心於回援河南地。”
“無論如何,這件事,都是不能怪程北地的。”
“——畢竟程北地,可是連棄守馬邑這等棋行險招的法子,都給用出來了。”
“剩下的,便都要看吾等的了。”
欒布一番話說出口,帳內衆人,如江都王劉非、弓高侯韓頹當等,都齊齊點下了頭。
在如今漢室軍方,酈寄和欒布,幾乎是公認的兩個老頑童。
平日裡,老哥兒倆形影不離,動不動鬧出一些讓人啼笑皆非的事。
但到了戰時,這老哥兒倆,又是天下公認的:如今漢室軍方資歷最深、能力最強,最值得信任的二人。
相比較而言,酈寄是開國元勳出身,欒布則是太祖開國之後,以道德高尚而聞名,並於太宗皇帝年間逐步累功,爲漢大將。
故此二人,以酈寄爲先,欒布爲次。
只是此戰,曲周侯酈寄雖然被劉榮拜爲太尉,可終歸是要兼顧馬邑、河套兩個戰場,需要居中掌握大局。
尤其戰役初期,漢家還要以明面上的馬邑,將自己對河套的圖謀給掩蓋住。
所以,自開戰至今,太尉曲周侯酈寄,都始終在代都晉陽,遙控指揮馬邑戰事,並象徵性過問河套戰場。
——此戰,大抵便是酈寄的絕唱。
如果不想成爲周亞夫第二,酈寄最好的選擇,便是在此戰過後急流勇退,告老還鄉。
最起碼,也得是主動卸下兵權,並主動表示‘年老體衰,無力佐陛下’,劉榮纔會投桃報李,給酈寄一個太師之類的聽上去牛逼轟轟,實則沒有半點實權的榮譽性質虛職。
對此,酈寄自己明顯也有着明確的認知。
自打戰役開啓,酈寄便始終保持着極度的戰略定力,始終保持着一副‘出問題了我負責,具體怎麼打我不管’的態度,分別將馬邑、河套兩個戰場,丟給了程不識、欒布二人自己拿主意。
對於程不識,酈寄顯然是有着充分的信任。
尤其是城池防守戰,酈寄實在不知道除了程不識,如今漢家還有誰值得信任。
至於欒布——畢竟是老夥計了,有幾斤幾兩,酈寄心裡也是門兒清。
再加上是最後一戰,酈寄也就樂得提前釋然,讓這兩位前線主將放開手腳去開,自己堂堂太尉之身,卻甘願做一個合格的後勤部長。
馬邑戰場,以前將軍雁門太守程不識爲主,後將軍雁門都尉郅都爲輔,顯然是沒什麼奇怪的。
但河套戰場的指揮體系,則稍微複雜了些。
按道理來說,如今漢室尚存的軍銜前後排列順序,依次爲:太尉,大將軍,車騎將軍,上將軍,再是前後左右將軍之類。
根據這個排序,在太尉酈寄坐鎮後方,如今漢室又並不存在大將軍的前提下,戰前被拜爲車騎將軍的弓高侯韓頹當,便該是這整場戰役——乃至如今漢家的軍方二號人物。
至於上將軍欒布,則應當是三號人物;
既然一號太尉酈寄遠在代都晉陽,那河套戰場,就該是二號車騎將軍韓頹當說了算,三號上將軍欒布從旁輔佐。
可實際狀況卻是:平日裡溫文爾雅,從不與人爭權奪利的欒布,以如今漢家三號人物的身份,從二號人物韓頹當手中,毫不遲疑的奪走了河套戰場的總指揮權。
對此,欒布並沒有做什麼表示,自然的就好像他纔是車騎將軍、是河套戰場之上,漢家軍銜最高的主將。
奇怪的是:被奪權的韓頹當自己,對此也沒有什麼意見。
事實上,外人眼中的酈寄、欒布哥兒倆,早在太宗孝文皇帝時,就已經變成了加上韓頹當的哥兒仨了。
是太宗皇帝當年,發現韓頹當這個降將實在沒什麼人緣,又因爲乃父韓王信的緣故,而被整個朝堂內外唾棄;
於是,爲了給韓頹當找幾個小夥伴,同時也是爲了安撫韓頹當,太宗皇帝從中牽線搭橋,找來了同樣聲名有損(騙呂祿虎符,賣友求榮)的酈寄,和韓頹當組成難兄難弟組合。
只是再怎麼說,酈寄的污名終究只是道德污點,和韓頹當的逆賊血統還是無法同日而語;
所以平日裡,當着外人的面,酈寄和欒布二人,也還是會有意無意同韓頹當保持距離。
韓頹當對此,也同樣沒有意見。
在韓頹當看來,老哥兒倆願意帶自己玩兒,而不是像其他人那般,好似避瘟神般避開自己,已經是仁至義盡。
就算哥兒倆不在意,韓頹當自己也會主動和二人,在外人面前保持距離,以免老哥兒倆被自己所牽連。
這麼些年下來,哥兒仨不說是情同手足,那也起碼是感情好的能穿一條褲子。
誰拿主意、誰辦事兒,誰爲主、誰爲輔,在哥兒仨之間——尤其是在‘非開國元勳’的欒布、韓頹當二人之間,那基本就是商量着來。
自家弟兄,哪還需要拘禮那許多?
此戰便是如此——不等欒布將‘老弟降將之身,若爲主將,恐長安朝堂不安’的顧慮提出,韓頹當便搶先拍了拍胸部:說好了啊,我就管騎兵,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見韓頹當如此懂事,甚至懂事的有點讓人心疼,老夥計欒布自也是樂得如此。
時至今日,時間來到當今天子榮新元元年末;
戰役開打將近一個月,但河套戰場,卻基本沒爆發幾場像樣的戰鬥。
這當然不意味着正常戰爭,漢家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得到河套;
恰恰相反——如今的欒布,就在憂心於接下來,那場好似積水泄洪而下的慘烈戰鬥。
“高闕,並非一朝一夕所能謀。”
“陛下也有旨意:北地方面軍,拼盡全力,保住此戰勝利果實——吞下河南地!”
“而後,以河南地設朔方郡,以大河爲界,與匈奴隔高闕而望。”
“至於謀奪高闕,卻絕非此戰所能爲……”
嘴上如是說着,欒布的目光極其自然的一轉,落到了身旁的老夥計:弓高侯韓頹當身上。
得到老夥計示意,韓頹當也是一馬當先站出身,來到堪輿前,圍着河南地——或者說是漢朔方郡的西、北防線,即大河在河套地區的流域畫了一個圈。
“若以大河爲界,以高闕爲日後之漢匈邊境,那眼下,除了正在星夜馳遠而來的單于庭主力,我部還需要解決兩個大難。”
“——第一個,是河南地以西,即河西之地的休屠、混邪、犁芋等部;”
“其次,便是白羊、樓煩二部故駐紮地。”
···
“前者,關乎我漢家之朔方郡,日後能否成爲我漢軍紮根、立足之處,而非失而復得、得復又失的百戰之地、流血之地。”
“後者,這關乎朔方郡北方邊牆,即與高闕隔大河而望的防線,能否安穩。”
“——尤其是白羊部故駐紮地,多有羌人盜羊賊,行打家劫舍、劫道殺人之事。”
“若是不把這些問題都解決掉,那即便回援的單于庭主力,最終沒能將河南地重新奪回,我漢家,也很難在這‘朔方郡’紮下腳跟。”
“甚至於這‘朔方郡’這三個字,也極有可能成爲一紙空談、笑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