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生進了浴室,花灑的水聲嘩啦啦傳出來,折文這才走到屋子裡拉開櫃子,拿出程生家的另一把備用鑰匙,塞到了沙發縫裡,又打開窗戶,自己就這樣半靠半躺的姿勢在沙發上睡下了。
程生從浴室裡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裡一點了,他寬鬆的T恤下是仍然滾燙的身體,窗戶開了一半,夜裡的涼風吹進來,把他白天的失敗沮喪似乎統統都帶走了。他甩了甩掛着水珠的頭髮,走到客廳裡,發現折文竟是已經在沙發上睡着了。
他驚訝於折文對自己的不戒備,畢竟是一個剛認識了兩天的身份不明的人,他就敢這樣隨便打開城門,放人自由進出。
窗戶還開着,已經是十月,西安夜裡的風涼嗖嗖的。折文就着一件寬大的單衣,蜷縮成一團在沙發上睡着。程生從旁邊找了個毛毯給他蓋上,給他細細掖好被角。
折文突然哼唧着轉了個身,沙發縫裡掉出一把古銅色鑰匙。程生把那鑰匙從地上撿起來,又從兜裡掏出自己那把,仔細的看了看,確認是自己屋子的備用鑰匙沒錯。
他記得折文帶他看房那天手裡也是就這兩把鑰匙,後來只留給了他一把,說什麼另一把鑰匙要交給物業看管呀什麼的。這種鬼話他當然不會信,還爲此一直惦記着要換鎖,但是那個破鐵門開開合合都晃晃悠悠的,鐵皮都脆成紙片了,誰知道換個鎖會不會買一送一再換個門。現在鑰匙就在他手裡,按道理講帶走是最好的,折文不一定能發現鑰匙丟了,就算髮現了又怎麼樣,大不了咬死不認賬,況且這鑰匙本來就該是他的。
睡熟了的折文睫毛隨着呼吸輕輕顫着,一邊臉的奶膘鼓起來,另一邊壓在沙發上變了形,乖巧的像極了他小學帶回家的那隻貓。不過折文比他的貓更加紙老虎,應該是把所有的心眼兒全用在了唬人上面,把自己奶膘的本性藏得拙劣,又裝腔作勢的巴不得告訴全世界老子不是好人。
程生想到此處,不覺嗤笑一聲,把那把鑰匙又悄悄地給他塞回了縫裡,輕輕地走掉了。
在他關門的時候,折文睜開了眼,看着那人的高挑的影子,着實是好看。
這可是你自己把鑰匙送上門的。折文在手上顛着那把鑰匙,露出一副勝利者的笑容。
程生從折文家裡出來後心情格外的好,好到半夜三點當他家門突然被敲響的時候,他都下意識的以爲是折文,連問都沒問就屁顛屁顛的跑去開門了。
結果門外站着的一位陌生男子,程生臉突然有點僵。
這男子頭髮亂蓬蓬的披在肩上,寬肩駝背,眼神渙散,約莫三十歲的樣子。渾身上下都是一股濃濃的酒氣,是那種非長年累月不能達到的濃度。程生甚至覺得,就連他的每一根頭髮絲,他的眼神都像是一罈酒。
“酒王?”程生道。
“陸北市。”陌生男子簡短的介紹自己。
雖是第一次見面,程生卻覺得陸北市是個光明坦蕩的,也就毫不遮掩,道:“程生”。
“你會彈琴麼?”
“什麼意思?”
“聽說你在找工作,酒吧裡缺個會樂器的。”
程生自幼家裡就請着鋼琴老師,小程生坐在軟軟的鋼琴凳上,腳都夠不着地,老師一看不見他就趁機來回蹬蹬小腿,彈鋼琴的時候就要坐的端正。學到十歲他的鋼琴就很登的上臺面了,家裡來客人的時候父親也叫他去彈。於是他就像個優雅的小王子一樣鞠躬,起範,落手,總引得客人連連稱讚,說他父親事業家庭都美滿,還有一個這麼優秀的兒子。
上了初中,開始流行民謠。班裡聚會,幾個男生抱着一把古銅色吉他邊撥絃邊唱宋冬野,引得同學們一陣癡迷。他站在臺下,阿孃說過,正經大戶人家的孩子不彈吉他,吉他太平民化了,價格也便宜,指法也簡單,最掉價的是,它還能隨身攜帶。
一曲畢,場子又燥了起來。旁邊的女孩子扯扯他的衣袖,大聲的問他:“你喜不喜歡宋冬野?”
他不曉得宋冬野,他只和貝多芬混的熟。
初中畢業他還是悄悄去學了吉他。他不敢把吉他買回家,就日日跑去九龍路上的咖啡店跟駐場歌手學,順便還學了口琴,架子鼓等等“貧民”樂器。不過駐唱歌手走的是搖滾路線,最喜歡伍佰的《挪威的森林》,唱的他耳朵都生繭。
不知道酒吧裡的男男女女更喜歡哪種音樂人?不管是宋冬野還是伍佰,反正都不可能是貝多芬。
他問陸北市是怎麼猜到他會樂器的。陸北市說,全憑眼緣猜的。酒吧裡的樂隊人員前前後後也換過好幾茬,感覺你們懂音樂的人都是這樣,連走路都會不自覺的卡個拍子。
酒吧裡小燈球一閃一閃的,照的場子裡又紅又綠。喝醉的男人東倒西歪吐了滿地。後面走出來一位約莫四十歲的女人,臉上的粉打的像水泥一樣又厚又悶,假睫毛翹的比眼睛還要大,土黃色的頭髮燙着大波浪卷,穿着低胸的衣服扭扭晃晃的走了過來。她長着血盆大說:“哎呀,鄭哥,慢着,慢着點。小迪,沒個眼力見兒的,快扶上呀!”
旁邊那個叫小迪的小姑娘立馬伸手去扶,那個男人便把渾身的重量全壓在了小迪身上,一身肥肉都擠得變了形,還要使勁往小姑娘身上蹭。
那個女人瞧見這邊,向他們走過來。陸北市喊她董姐。董姐用化的髒兮兮的眼睛上下來回打量着程生,突然嫵媚的一笑,道“好俊俏一小子”。
“會彈吉他嗎?”
“會。”
“唱歌行嗎?”
“嗯。”
“那讓他今晚先試試吧。北市,那邊有個客人需要陪酒,新來的那個酒量不行,沒幾桌就給喝趴下了。還是你去吧。”陸北市應了一聲,轉頭便走向一桌男男女女纏繞不清的地方去。
坐在那的確是髒,好在有酒。給這羣人唱歌彈琴也的確是髒,好在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