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嵐帝國,天都皇宮。
這些日子巫馱的心情有些煩悶。
聯盟在停火談判上獅子大開口,要求帝國撤回金加侖港的總督以及一衆由天都方面任命的貴族官僚。
不止如此,他們還要求在停火協議生效之後,將金加侖港的控制權移交給當地倖存者,直到該地區的掠奪者風險被完全移除。
老實說,關稅和賠款他都可以做出適當的讓步,但唯獨這兩條他說什麼也無法答應。
尤其是後者。
這簡直比聯盟直接將這塊土地從他的版圖上划走還要令他難受。
畢竟這意味着西嵐帝國的領土上,將首次出現一片皇室權威無法照耀的土地,這不但將撼動皇室的權威,甚至連他統治的合法性都將受到貴族與市民階層的質疑。
巫馱現在只能寄希望於邊境上的三十萬大軍對整個金加侖港實施的禁運,能夠壓垮這座聚居地脆弱的經濟。
如果那兒變成一片孕育饑荒、瘟疫乃至死亡的焦土,或許聯盟會將那塊食之無味的雞肋丟棄。
他聽前線的人說了。
聯盟的人正自掏腰包,一船一船地往金加侖港輸送從銀月灣購入的玉米。
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金加侖港郊區的紅土和聯盟的荷包,總有一個會最先被掏空掉。
咬了一口美人送到脣邊的葡萄,就在巫馱眯着眼睛正要打盹兒的時候,殿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
一名執事官邁入大殿內,跪在了臺階下。
“陛下,胡耶萬夫長已經到了。”
臥在美人膝上的巫馱驚喜坐起,一把推開了環繞身側的美人和果盤,鬍子抖擻地起身上前。
“他來天都了?”
跪在階梯下的執事官表情略微尷尬,但還是匆匆說道。
“暫時……還沒有,他在西帆港下船之後,召見了西帆城附近一帶的貴族。”
巫馱微微一愣,心中隱隱覺得不妥,但臉上還是露出欣慰笑容。
“不錯,是個辦實事的傢伙。”
執事官額頭貼地,面容苦澀卻不敢多言。
整個宮廷誰不知道威蘭特人是陛下的座上賓,哪敢有人多說一句威蘭特人的不好。
尤其近些日子,加拉瓦公爵與聯盟的談判正值要緊的關頭,陛下需要軍團的力量威懾聯盟與站在聯盟背後的企業,就是威蘭特的軍官在大街上扇了日族人的耳光,睡了哪家貴族的姑娘,那也是爲軍團與帝國永垂不朽的友誼而鼓掌。
“麥克倫將軍呢?”巫馱問道。
執事官唯唯諾諾輕語。
“他昨日便乘車去了西帆港。”
巫馱皺眉。
“亞倫總在吧?”
執事官大汗淋漓說道。
“……他陪麥克倫將軍一起去了。”
巫馱默不作聲,在長椅前頓足良久,皺眉似是思索,片刻後卻又舒展眉頭坐了回去。
“替我發去一封電報,就說有勞將軍爲我帝國之事務費心了。另外,一週之後有宮廷將官選拔考覈,聽聞將軍對我帝國的兵棋甚感興趣,如果將軍恰好不忙的話,可以來我宮廷中觀摩。”
大概意思就是如此。
至於電報中的措辭具體怎麼擬定,下面的人自然會揣摩。
見陛下未有遷怒自己,執事官總算如釋重負地鬆口氣,以頭搶地道。
“遵命!”
……
同一時間,西帆港的碼頭前,一輛輛裝飾不凡的馬車擠在本就不寬敞的泥巴路上。
一羣身着華貴服飾的人們站在碼頭前空地上,略有不安地看着周圍那一羣人高馬大的威蘭特人士兵。
也不知這些大鼻子給他們的陛下灌了什麼迷魂藥,竟然讓陛下大手一揮直接將西帆港劃給了軍團,並告誡整個納西特州的貴族們對於軍團的一切要求都務必盡全力配合,否則等同於背叛帝國。
雖然這兒名義上還是陛下的領地,但實際上這兒已經變成了威蘭特人的地盤,他們不但趕走了原來的總督,甚至還向這裡派來了新的“總督”。
站在船艏的胡耶俯視着碼頭上的螻蟻們,與其說那雙輕蔑的眼神是瞧不起和嘲諷,倒不如說他就沒把這些傢伙當成人來看。
一羣連自己的同胞都不在乎的傢伙,根本配不上威蘭特人的尊重,即便穿着一身錦羅綢緞,也不過是領在畜羣前面的幾條狗。
沒有放過這個耀武揚威的機會,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音量,大聲嚷嚷着說道。
“聽着,不管你們之前效忠於誰,現在我是騎在你們頭頂上的那個,我就是你們的主人,這兒的規矩都得按我說的來。如果有反對意見,最好趁早提出來,免得浪費我們大家的時間。”
看着一陣騷動、面露不可思議之色的人羣,胡耶安靜地等待了半分鐘,見沒有人開口出聲,便繼續說道。
“我要你們從自己的莊園裡挑一批能幹活兒的人給我……這樣吧,每戶奴隸至少出一個男丁。”
話音剛剛落下,碼頭上的人羣一片譁然,先前屁都不敢放一個的貴族們此刻卻是激動的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
胡耶琢磨着自己的要求是不是提的太過分,站在一旁的亞倫輕輕咳嗽了一聲。
“將軍,這兒的奴隸是沒有家庭的。”
胡耶愣了下,詫異地看向他。
“什麼意思?”
亞倫耐心地說道。
“就是字面意思,你可以把他們理解成一種從紅土上長出來的野草,植物是不存在親族概念的……就算那些野草自己心裡有數他們的父親母親是誰,飼養他們的貴族也不會過多過問。”
“那他們怎麼知道誰是誰生的?”胡耶忍不住問道,“他們總得數一數自己有多少人吧?”
“都是媽媽生的,誰生的有什麼關係?”亞倫聳了聳肩,“每年他們會清點一次人頭,也可能是兩三年,總之只要幹活兒的人數量變化不大就不會有人在意。如果人太多了他們就會賣掉一點節約開支,至於少了……那種情況好像還沒有出現過。”
胡耶捏了捏眉心,似乎是在頭疼這意料之外的狀況。
麥克倫則是抱着雙臂饒有興趣地看着這傢伙,好奇這幫文官會怎麼處理這個問題。
在獵鷹王國,克拉斯將軍的做法是廢除本國人奴隸,併爲當地人建立了一套和軍功掛鉤的軍事貴族體系,鼓勵他們去外面的世界掠奪土地和奴僕。而格里芬將軍則用前者釋放的那些自由民爲當地人建立了一套軍團式工業中心,保障了遠征軍在遠東的後勤。
完成這些工作需要強大的軍隊和執行力,而凱旋城的文官恰好是一羣“軟弱無能”的傢伙。
果然,那總督思索片刻,最終只是拿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清了清嗓子朝着那羣土著貴族們吼道。
“安靜!”
揚聲器爆發的音量怔住了全場,擠在碼頭上的衆人果然安靜了下來。
停頓片刻後,胡耶緩緩開口繼續說道。
“你們的管理辦法太低效了,這樣好了,我們換個辦法……你們定期給我提供奴隸,我們按人頭給你們付錢,每個人頭幹滿一個月我們付給你們50第納爾。”
他的話音幾乎剛剛落下,港口上的氣氛瞬間沸騰了。
原本惶恐不安的一張張臉頓時寫滿了喜色,那樣子簡直恨不得立刻將兜裡的家底全部掏出來似的。
“沒問題大人!”
“我,我家裡有一千多頭!我明天就可以把他們遷過來!”
“是所有人都給這麼多嗎?還是隻有男丁?”
一個月50,幹滿一年就是600第納爾!
在西嵐帝國,哪怕是最小的貴族,手上也有着上百口人,一些大貴族的莊園、種植園裡甚至養着上萬人!
一年四季並不總是農忙的時候,而平時沒活兒的時候那些人大多都是閒在土地上發呆。
這時候若是將他們趕進威蘭特人的工廠裡,一年至少也能給他們賺來上萬乃至上百萬的外快!
這甚至都比他們種植園的產出還要高了!
一些人甚至已經開始琢磨着,如何通過漲地租或者其他辦法,將那些租種土地的佃戶們也給弄成奴隸了。
或者想辦法讓他們把兒子女兒賣了也行。
“安靜!安靜!”胡耶連着吼了兩嗓子,才讓那些嘰嘰喳喳的烏鴉們閉上了嘴,接着扯開嗓門繼續喊道,“等我們需要招人的時候我們會把招工的要求在這兒貼出來,不想錯過就安排你們的僕人在這兒盯着。現在,回去數數你們家裡有幾口人,多大年齡,男的還是女的,我可不想等到時候送來的都是一羣拄着柺杖的老頭兒!”
該說的事情說完,胡耶讓士兵們轟走了堵在碼頭上的貴族們,同時讓人去給那些陛下撥給他們的勞工安排活兒。
其實如果只是生產一些凱旋城需要的輕工業品,是用不着動員那些種植園裡的奴隸的,光是西帆港現在這些窩棚裡住着的傢伙就夠。
不過對於這座“條約港”的未來,胡耶心中卻有着自己的規劃和安排。
他並不只滿足於靠着出口衣服和罐頭賺那麼一點點小錢,他還要幫他背後的文官集團和凱旋城的大夥兒們賺到更多。
沒有兵權的他們,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增加自己在軍團的影響力了。
“……聯盟在金加侖港生產鋼鐵和水泥,我們也要生產那些玩意兒,而且要比他們產的更多。”
麥克倫隨口問道。
“用來幹什麼呢?”
胡耶微笑着說道。
“開礦,修路,總有用得上的地方,實在用不完還可以賣給這兒的皇帝。”
麥克倫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他不是很懂做買賣,但總感覺那個住在“飛天行宮“上的皇帝應該用不上。
亞倫輕輕咳嗽了一聲,提醒說道。
“尊敬的將軍,我得提醒您,巫馱先生只對槍炮感興趣,我們只需要賣一些槍炮給他們就足夠了。”
他說的其實已經很隱晦了。
在西帆港建廠需要的鋼鐵和水泥,完全可以從中洲大陸西海岸的港口運來,就像那些生產設備一樣。
在這兒建鋼鐵廠和水泥廠,生產出來的鋼鐵和水泥大概率會滯銷。當地人已經有了足夠多的窩棚,在那些溫順的牲口們抱怨之前,壓根兒沒必要將畜棚換成鋼鐵和水泥做的。
不過很明顯,胡耶總督有自己的主意。
“槍炮才能賺幾個錢?況且馬上他們都要和聯盟停火了,軍火買賣沒法一直長久地做下去。”
亞倫做了個無奈的表情,放棄了說服這傢伙。
反正他們的人力成本接近於沒有,生產那些東西最多浪費一點兒資源,虧是不太可能會虧的。
麥克倫接上了話題問道。
“我只有一點不太明白……無意冒犯,既然你們沒本事直接動手搶,爲什麼不乾脆把那些奴隸買下來?”
胡耶呵呵笑了笑。
“那太低效了,而且買下來不就成我們自己的奴隸了麼?8平米、一日三餐、健康的活到五十歲……我甚至特麼的還得給這羣下等人養老!不如讓這兒的貴族們去收拾他們,每個月50第納爾就當是管理費了。”
不好好幹活兒,他就把人給退回去,看見被退回去的那人的下場,其他奴隸自然會拼了命的幹活兒!
麥克倫卻驚訝地看着這傢伙。
元帥大人親自制定的“八平米”法他當然不會不知道。
但居然真有人在凱旋城之外的地方執行那玩意兒?
並不在意麥克倫臉上的驚訝,胡耶微笑着繼續說道。
“當然,除了靠那些貴族管着他們,我會給他們的生活提供一點兒奔頭,鼓勵他們在勤勞的同時更賣力的幹活兒,比如每個月給他們發一筆獎金記在他們的賬上,等到湊夠一千第納爾就用這筆錢給他們贖身。”
能幹滿兩年,也算是熟練工了,放回種植園裡總歸是不太合適的。
然而亞倫卻搖了搖頭說道。
“每年能賺600第納爾的奴隸,那些貴族可不會按1000第納爾的價格賣給你。”
“那就寫進合同裡,或者再多給他們一點兒,”胡耶滿不在乎地說道,“這不是談判,這是命令。”
“那贖身之後呢?”麥克倫看着他繼續說道,“他們可就是自由民了,沒有貴族替你管着他們了。”
“是通過了職業技能篩選、且沒有土地的自由民,”胡耶糾正了他那不準確的說法,笑容不變地繼續說道,“你以爲我給了他們自由?沒有這種好事兒的,他們只是從一個籠子進了另一個籠子。”
“種植園裡可沒有給他們打螺絲的地方,無處可去的他們只會更加離不開我們,只能比那些奴隸們還要賣力的幹活兒……而我們只需要給他們一點兒能夠活下去的薪水就足夠了。”
直到這一次,亞倫的臉上才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總算明白凱旋城的大人物們爲何派這位先生來這裡了。
麥克倫同樣驚訝地看着這傢伙,簡直改變了對他最初的刻板印象。
這傢伙是個人才啊。
就在麥克倫正驚訝着的時候,那總督忽然轉過身,面帶笑容地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胳膊。
“麥克倫將軍,您是我們這兒唯一一名畢業於正統軍官學校的軍官,和我們這些掛着軍銜卻沒上過戰場的傢伙不同,而且最關鍵的是您還曾經和聯盟的人交過手……沒有冒犯的意思,我知道那場戰鬥出現了一些小小的意外,但那不是你的問題。”
麥克倫的眉頭不自覺地抽動了下,沉着臉擠出一句話。
“有什麼問題嗎?”
看見他的表情變化,胡耶連忙笑着解釋說道。
“沒有!您正是我們此刻最需要的人才,我想麻煩您幫我們的朋友訓練一些稍微像那麼回事兒的軍官,畢竟你知道的……我們在這方面完全是外行,而我們的朋友纔剛剛學會開槍。”
聽到這自謙的說法,麥克倫總算稍微舒展了些眉頭,卻還是忍不住嘲笑了一聲。
“你們總算想起來我是幹什麼的了?”
他已經在這兒無聊快兩個月了,整天就看着那羣豬玀們在皇宮裡玩砂子,有這工夫還不如學一學游泳。
不過吃了敗仗纔想到他,未免也太晚了點。
聽到這句話,胡耶微微一愣,隨即失笑着說道。
“您……可能誤會了什麼,麥克倫將軍,我們從來沒有怠慢您的意思,您一直是我們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事實上,從您站在這片土地上的那一刻開始,您就已經在扮演着相當重要的角色了。而我能站在這裡,其實也正是多虧了您的功勞……關於這件事情,我還得感謝您。”
說着,這個浮誇的男人將右手貼在胸口,微微鞠了個躬。
麥克倫一臉錯愕,忽然生出了一股被矇在鼓裡的感覺,連忙看向了身旁的副官亞倫。
然而他卻看見,後者輕輕點了下頭。
“正如總督先生說的那樣……如果我們不表現的對帝國親密一點,他們是不會‘心花怒放’地爲了討好我們,而主動出手‘教訓’聯盟的。”
頓了頓,亞倫接着說道。
“至於灰狼軍的戰敗,也完全在我們的意料之中,只不過他們潰敗的速度確實有點兒超乎了我們的預料……我們沒想到巫馱會蠢到派一名親王去前線督戰,更沒想到那個親王直接搶走了阿賴揚將軍的指揮權,導致一萬多人被俘。”
“不過結果沒什麼區別,”接過了亞倫的話頭,胡耶總督微笑着說道,“我仍然得到了我們想要的那部分。”
麥克倫眯起了眼睛,盯着這幫利用了自己的傢伙,心中一陣光火,然而想發脾氣卻找不到發脾氣的理由。
正如他們所說的那樣,最後的結果是好的。
他們出於軍團的利益考慮,制定了策略,以極小的代價取得了預期中的結果……
自己應該爲此而高興纔對。
然而此刻他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難怪薩倫軍團長不喜歡你們。”麥克倫皮笑肉不笑地用鼻子哼了一聲。
胡耶的臉上露出傷腦筋的表情,略微遺憾地說道。
“是嗎?但我還是很感謝他爲我們的軍團打下了一片廣闊的疆域,並將我們的旗幟插到了大荒漠以東的落霞省……有機會的話,請替我向他轉達我對他的敬意。”
“我會的,”麥克倫意味深長地看了胡耶一眼,頓了頓繼續說道,“另外,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看着轉身向船艙走去的麥克倫,胡耶欣然點頭應允。
“我向您保證。”
……
另一邊,遙遠的金加侖港。
耗費了足足一個月的時間,在比哈里警長的督促下,整座聚居地的警局終於完成了對轄區內所有居民的身份信息登記。
而最後登記的結果也令方長大吃一驚。
如果將那些還沒學會說話的新生兒和半死不活躺在牀板上的也算上,這座聚居地的實際人口數量竟然達到了驚人的一百七十萬!
本來聽說這兒生活着一百萬人的時候就夠讓他驚訝的了,沒想到這兒的實際人口數量比口口相傳的數字只多不少!
“我本來以爲這個完全沒有工業化基礎的聚居地能有九十萬人就很多了,沒想到實際人口數量竟然比預估值高出了將近七成……”
捏了捏有些發酸的眉心,方長注視着窗外塵土飛揚的工地,自言自語地思忖着。
“是紅土麼。”
他忽然想到了韓女士的研究。
在研究廢土上各聚居地的文明生態時,繁榮紀元遺落的科技無疑是一個無法忽視的變量。
比如百越行省雖然地廣人稀,看似沒有什麼繁榮紀元時代的東西留下,但那兒卻存在着奇點級技術的“生態污染”,導致工業化幾乎無法低成本的展開,倖存者被迫向海上遷徙。
而在婆羅行省,紅土雖然算不上什麼特別高明的技術,誕生也有很大偶然的成分,但實際卻是這片土地上“最容易忽略,卻又最不容忽視”的一個變量!
它就像天然的營養膏。
雖然不像巨石城開發的營養膏那樣可以一年三百六十五頓頓都吃,但哪怕這玩意兒能代替50%的食物來源,都會對當地的生態系統以及社會形態造成無法忽視的影響。
許多在廢土上其他地方根本不可能活下來的倖存者,在這片土地上不但倖存了下來,而且以不可思議的環境適應性迅速淘汰了那些無法適應廢土紀元的初代倖存者,並在當地建立了獨特的倖存者文明生態。
而那誕生於羅威爾營地的紅土,既是他們的祖先留給他們的恩惠,也是一種詛咒……
這時候,門口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將手中的研究報告放進了抽屜裡,方長看向門口清了清嗓子說道。
“請進。”
門開了,一名年輕小夥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腳步匆匆地從辦公室外面走了進來。
他的身形瘦削,顴骨突出,臉上掛着很深的眼袋,不過那一雙明亮的眸子卻炯炯有神,給人朝氣蓬勃的感覺。
他的名字叫約杜,是市政廳新招聘的兩百名公務人員中的一員,同時也是爲數不多通過識字考試的蛇族人。
根據他本人的說法,他之前是在港口做散工,因爲經常和銀月灣的商人、水手們打交道,幫他們跑腿和帶路的緣故學了一些字。
識字的蛇族人並不多見,尤其是自學成才的傢伙,方長立刻將這小夥子從市政廳調到了總督辦公室擔任總督秘書,作爲重點人才培養。
而這傢伙也沒辜負他的期望,做起事兒來不但勤快而且細心,無論是拉西那邊,還是比哈里那邊都溝通的相當不錯。
方長也是最近才發現的。
這些原本被“才能之外的因素”束縛在社會最底層的傢伙,獲得解放之後煥發出的對生活和工作的熱情,遠遠超出那些原本在尼哈克總督時期就過的還不錯的傢伙。
“……尊敬的先生,戶籍統計工作已經基本完成,包括港口區和情況複雜的各個城區。我已經替您將資料整理完畢,至於爲每一名居民建立單獨的檔案,恐怕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完成。”
“而且就我個人觀察,各警衛局除港口分局,對各自轄區的業務都表現的極其生疏。雖然這並完全不是他們的問題,但針對貧民窟中倖存者的統計工作難免會存在疏漏,建檔之前恐怕需要進行第二次篩查。”
看着堆在辦公桌上的那一摞文件,方長讚許地點了下頭。
“乾的不錯,情況我瞭解了,不過暫時能做成這樣已經足夠了。之後我會讓比哈里警長根據這些名冊製作身份證件……對了,乾脆你替我去通知他吧。”
“樂意爲您效勞,先生。”約杜微微頷首,停頓片刻後繼續說道,“另外,關於您之前提到的關於永流河沿岸的流民一事,我也已經派人打聽過了。根據那些流民們自己的說法,他們原本是生活在永流河上流的居民,帝國的軍隊將他們從原先居住的村子裡驅趕了出來,並暴力搶走了他們的糧食和牲畜。”
方長微微皺眉。
“他們是生活在停火線的哪邊?”
“帝國的那一邊,我們的實際控制區之外,”約杜神色認真地說道,“如果任由他們涌入港口,恐怕會對我們好不容易穩定的秩序造成衝擊,但如果放着不管也終究不是辦法,除非我們徹底關閉永流河的影子口岸,否則那些人總有辦法游過來。”
方長饒有興趣地看着他。
直覺告訴他,這傢伙已經有主意了。
“那麼你的建議是?”
果然不出他所料,站在他辦公桌前的約杜神色恭敬地繼續說道。
“我已經與市政廳的人商議了,他們同意分出一些預算,在郊區的戰俘營旁邊建立一座收容所,用於給那些從帝國逃到金加侖港的流民提供臨時住所,但這需要您的批准。”
似乎是擔心方長不同意,約杜又趕忙繼續說道。
“金加侖港的饑荒威脅已經過去,我們只需要付出一些並不算昂貴的食物,就能讓他們老老實實待在聚居地外面,等待我們的安置,還能幫我們幹一些修路修橋的活兒……其實收容那些流民其實不是什麼壞事,永流河幫我們排除掉了一部分人,能游到金加侖港都是身強力壯的小夥子。”
“而等到停火協議生效之後,我們可以直接將戰俘營併入收容所的一部分,將兩者合併成一個新的城區,靠着從聚居地擴張到郊區的產業,逐步消化掉這部分人口。”
方長略微驚訝地看着站在辦公桌前的小夥子,或者說的更準確點兒,他的心中多是驚喜。
就像抽到了一張SSSR卡。
好傢伙。
幹得可以啊。
出主意並不是什麼難事兒,但將一件事情先怎麼辦、後怎麼辦都考慮周全可就要花點腦筋了。
而能夠將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條、並將領導需要做的工作簡化到只需要動手籤個字的程度,讓這傢伙當個秘書簡直是屈才了。
不過驚喜歸驚喜,是不是真有本事還得看事情辦得怎麼樣。
並沒有將心中的想法表現在臉上,方長只是簡單地點了下頭。
“我很滿意你的方案,就按你說的去辦好了,我會和市政廳還有民兵團那邊打聲招呼,讓他們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配合你的工作。”
約杜聞言一喜,心領神會點頭。
“請放心交給我好了,先生,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聽到“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配合”這半截話,他心裡對這件事兒應該怎麼辦已經大概有了數。
正要躬身離去,他忽然想起什麼,又頓住腳步說道。
“對了,還有一件事,雖然您可能已經有所耳聞,但爲了以防萬一,我覺得還是應該向您彙報一下……”
方長向後靠在了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你說。”
“關於婆羅行省西海岸的西帆港,”約杜在心中斟酌了片刻措辭,謹慎地繼續說道,“聽港口的流言說,前些日子軍團向那裡派遣了總督,這幾天估摸着應該到了。也許這不是我應該關心的事,但目前來看……軍團似乎打算介入婆羅行省的局勢,這恐怕會給我們和帝國的停火談判帶來未知影響。”
軍團的總督?
方長微微皺眉,不過很快又舒展了眉頭,輕聲說道。
“約杜先生,你是我的秘書,也是這座聚居地的倖存者。只要是關乎當地倖存者人身安全和切身利益的事情,我覺得沒有什麼是你不應該關心的。”
“您說的是,先生。”
看着低下頭的約杜,方長輕輕點了下頭。
“情況我已經瞭解了,你先去忙我交給你的任務吧。”
軍團的事情他確實已經聽說了,他甚至拜託陳艇長駕駛着海豚號核潛艇過去看了一眼。
登陸的只是一些工業設備,和少部分威蘭特人步兵以及軍官,雖然值得警惕,但並不值得他們過度關注。
在“黏合國”談判正在曙光城進行的大背景下,軍團不太可能與聯盟發生直接衝突,頂多威蘭特人幫帝國多訓練兩支灰狼軍。
相比之下,倒是邊境上正在壯大的軍閥勢力更值得他留意。
“遵命。”
約杜恭敬頷首,轉身離開了辦公室,並順手將門帶上。
方長看了一眼VM右上角的時間,從他進門到離開只過了不到十分鐘。這十分鐘的時間他不但報告完了該報告的工作,而且還替自己拿出了一套解決問題的方案。
看得出來他做了很充分的準備。
和這樣的人相處非常舒服,或許自己可以比預期中更早卸下金加侖港“代理總督”的工作了。
“……看來這兒也不是完全沒有可用之人,只是需要花點時間去找。”
視線落在辦公室窗外塵土飛揚的工地上,看着那些忙碌的勞工和帶着他們幹活兒的工頭,方長的嘴角不禁翹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其實這兒的情況也並沒有他們最初來時想象的那麼糟糕。
紅土帶給當地倖存者的詛咒並不完全是debuff。
雖然“順從”乃至“百依百順”的特質導致這些人變成了天生的奴隸,以至於一頭豬也能被他們雕成圖騰、舉過頭頂奉若神明,但他們並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結束自己的廢土的。
就如窗外那些揮汗如雨重建着家園的人們。
若是有人願意給他們指一條比投胎到帝王家更靠譜點兒的路,他們也是願意往前挪騰一下腿腳的。
而若是有人願意拽他們一把,或者推着他們往前走兩步,推開新世界大門的他們說不定跑的比巨石城的夏老闆還要快。
就如正在百越海峽建設新家園的月族姑娘們,她們上岸之後的表現就是最好的例子。
對環境超乎尋常的忍耐力讓她們度過了常人幾乎無法忍受的絕境,而百依百順的特質換一個應用場景,就是吃苦耐勞和勤勞肯幹了。
天生的奴隸本就是個僞命題,從來沒有哪個奴隸是天生的。
而想到百越海峽海灘上的大腿——哦不,姑娘們,方長這才恍然意識到,這場“自衛反擊戰”都快打了兩個月了。
“時間過得真特麼快啊……”他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再等兩天,南部海域的淡水輸送管道怕是都要完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