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進入九月以來，清泉市迎來的第二場雪。
而且非常巧，正好趕在了玩家們輪換上下線的時候。不少人一推看門，便看見了火把旁灑落的點點銀白。
“這才九月下旬吧……冬天來的未免太早了些。”
“確實有些早了。”
“理性分析一波，也許是外層空間的軌道殘骸遮擋了一部分陽光，導致這顆星球吸熱量不足。再加上戰爭導致的文明活動迅速衰退，植被繁茂減弱了溫室效應……”
“不是，這遊戲還能做到這麼真實？”
“那得看遊戲運營商怎麼設定了，反正官網的設定不是說他們打到天上去了麼，就許他們瞎扯，不許我瞎扯？”
“尼瑪……”
北門口，傳來打門聲。
確認是自己人，牆上的警衛打了個招呼，門旁的玩家擡起門閂，將外面的人放行。
楚光朝北門看去。
只見一名力量系玩家和一名感知系玩家，架着一個被捆成糉子、缺了一隻耳朵的男人快步走來，並將他丟在了自己面前。
一同丟在地上的，還有一條變異鬣狗的屍體。
“尊敬的管理者大人，我們在北部高架的觀察點附近發現了這傢伙！”
倆玩家身上都帶着傷，但這男的明顯傷得更重，膝蓋上乾脆插着一支斷箭，疼的他齜牙咧嘴。
趴地上的男人，聽不懂身後那倆人在說什麼，只一臉惶恐地伸着腦袋，向楚光求饒道。
“大，大人，我是附近的拾荒者，不知道哪裡冒犯了您。”
“拾荒者可不會在這個點還在外面。”
“我，不小心耽擱了一會兒……”
沒有理會這套蒼白的說辭，楚光從兜裡摸出5枚銀幣遞給玩家，讓他們自己去分，接着俯下身看着那個男人，食指勾起了他領口的項鍊。
那裡串着一根人的指骨。
而且看樣子還是食指。
在血手氏族，顱骨是首領的“御用”器皿，而指骨則是大多數掠奪者熱衷的裝飾。
他會把俘虜的食指砍斷，曬乾做成手鐲、項鍊、掛件甚至骨甲之類的裝飾品，炫耀勇武和野蠻。
嫌棄地丟開了這油乎乎的項鍊，楚光面無表情地直起身來。
他沒有去看那面如死灰的男人，而是看向了倆玩家。
“掠奪者。”
“送去絞架。”
倆玩家恭敬說道。
“是！”
“遵命！”
活着帶回來只是因爲這麼做獎勵比較高，管理者大人對於掠奪者們的手段，大部分玩家們已經不陌生。
所以在聽到送去絞架的命令後，一點兒意外都沒有。
但對於即將被吊死的那人，就是另一種心態了。
彷彿猜到了自己的命運，歇斯底里的哀嚎和求饒，被一路拖到了北門外，讓門外那片蕭索的樹林，添了幾分恐懼和血腥。
聲音和罪惡一同戛然而止。
北門再次關上，倆玩家拖着屍體朝着停屍間的方向走去。
站在療養院前的楚光心中沒有絲毫憐憫，甚至打了個哈欠，眼瞅着提取器的爐子開始運轉，便轉身向療養院的電梯走去。
已經是凌晨十二點。
明天還得六點鐘起牀。
這些玩家們上線的熱情比想象中的還要高，楚光感覺自己的生物鐘都快被搞亂了。
……
這場雪下的不大，持續的時間卻不短，一直從凌晨下到了第二天清晨五點才停。
地面上凝着一層白霜，踩上去沙沙的響，等太陽升起便消失得一乾二淨，就像從未有過一樣。
“晚上城區裡的異種似乎變少了。”
“是因爲下雪嗎？”
“估計是吧，天氣冷了可能都躲起來了，不過那些啃食者好像沒什麼影響，我看他們從小區裡走出來，在街上游盪到四五點鐘，才慢吞吞地挪騰回去。”
“你記着它們是從哪兒出來的嗎？”
“大概記着，我先下線吃個飯，一會兒標地圖上發論壇。”
“老哥穩！”
從偵查點換班回來的玩家，在基地的廣場上和其他玩家交談，站在療養院門口的楚光將這些聲音盡收耳中。
由於沒有無線電，這些玩家們通常會在廣場上交流情報，尤其是在上下線的高峰期。
對於楚光而言，這也是除了論壇之外，另一個不錯的情報獲取渠道。
這些玩家們就像他的眼睛一樣。
不過，一會兒他還有事情要做，不可能在這裡一直待着。
他得趁着大雪封路之前，再去一趟布朗農莊，換些補給回來。這次他準備了新的貿易品——一些鳥糞石。
在布朗農莊，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管理者大人，您吩咐的物資已經準備就緒，我們隨時可以出發！”
披着鬣狗皮外套的【峽谷在逃鼴鼠】，一臉興沖沖地走了過來。
他的背上揹着一杆臨時配發的7mm栓動式鐵管步槍，左邊腰上拴着根鑲釘的木棍和短刀，右邊拴着支灌了木焦油的燃燒瓶，越來越像這廢土上的原住民。
不過，他還沒掌握到精髓。
楚光試了這麼多武器，最順手的還是帶“叉”的水管。
看着他點了下頭，楚光說道。
“你們等我一下。”
說着，楚光轉身回了避難所，不一會兒便穿着KV-1動力裝甲走了出來，並且還將那杆從系統中抽到的氮氣動力錘背在了身後。
看到管理者這身行頭，周圍的玩家們眼睛都瞪直了。
“臥槽，這錘子有點帥啊！”
“牛批！我是錯過了什麼劇情嗎？咱NPC啥時候換的裝備。”
“不知道，也許是避難所裡本來就有的吧……官網設定上不是說，地下是個巨大的冷凍休眠設施嗎？或許有裝備庫？”
“淦！我也好想整一個！”
“別想了，NPC的裝備就是給你看看，不過我很好奇這玩意兒在廢土上真的有用嗎？面對槍彈的話。”
“你傻啊，你沒見過牛逼的防具不代表沒有，也許這玩意兒是搭配別的一起用的呢。”
“氣氛突然賽博朋克。”
“什麼賽博朋克，這是廢土朋克！”
“我知道，但玩梗都這麼認真，就顯得你很呆。”
身爲一名稱職的NPC，楚光既沒有去接他們的梗，也沒有理會他們的興奮交流，自顧自地履行着自己的職責，走到了已經準備好的篷車旁。
之前楚光有以任務的形式交代過【WC真有蚊子】，讓他設計一款載貨量在五噸以上的中距離運輸工具。
事實證明，只要是製作正常人理解範疇內的工具，這傢伙的技術還是相當可靠的。
整個篷車有2.5米長，1米寬，裡面的空間相當寬敞，底盤還用彈簧做了簡易的避震，運貨運人都沒問題。
考慮到防雨防塵，頂棚罩着兩層撿來的塑料布，前後都做了門簾。
這樣一來，就算是下雨天也不用擔心裡面的東西被淋溼，可以說相當好用。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前哨基地沒有養牛或者騾子，只能暫時讓玩家來拉一下了。
“出發！”
隨着楚光一聲令下，這支由6名玩家與1名NPC組成的篷車隊伍，在其他玩家羨慕眼神的目送下，離開了前哨基地的南門，朝着布朗農莊的方向前進。
和上次不同。
這次動靜這麼大，難免會吸引一些異種的注意。
尤其像是小狗大的變異蟑螂和臉盆大的變異蒼蠅，這些昆蟲類的異種在突變後似乎丟掉了對人類的恐懼，聽到動靜就從陰影裡鑽出來了。
不過，這些玩家們早已經不是剛進遊戲的萌新了，尤其是經過了那場戰役的洗禮，在面對敵人的時候他們已經能做到得心應手。
楚光完全沒有出手，坐鎮後方，看着玩家們用刀槍棍棒和石頭結果掉了這些雜兵。
如果有他們對付不了的異種，或者其他高威脅目標，他自然會出手。
比較有意思的是，楚光發現自己的基因序列，不只是基礎性的鍛鍊，在率領玩家進行戰鬥的時候，同樣能積累少量的開發進度。
這種獨特的進化方式，讓楚光很是好奇。
不過他現在暫時沒法實時記錄基因序列的開發進度，只能等以後有條件了再做深入研究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繞開了通過不了的廢墟，總算趕在九點半之前抵達了目的地。
布朗農莊外。
楚光一行人抵達門口附近的時候，正看見一名揹着獵槍的壯漢，牽着一名體態瘦弱的農奴從牆裡出來。
雙方打了個照面，楚光這邊倒是沒緊張，對方卻是緊張了起來。
尤其是看到了楚光身上的外骨骼，還有背後那個造型略顯誇張的錘子，下意識地便摸向了身後的獵槍。
“我們是路過的行商，別緊張。”
“這個時候哪還有行商——咦，是你？”
站在圍牆上的劉正月愣了下，剛伸出去的槍管又收了回來，兩眼發直地盯着楚光身上的外骨骼和錘子——以及套在外骨骼下面的藍外套。
他分明記得，這傢伙上次來這兒的時候不是這般裝束。
“沒錯，是我。”楚光淡淡笑了笑，衝着牆上喊道，“我們需要糧食，鋼鐵和銅。”
“你打算用什麼換？”
劉正月警惕地盯着圍牆外這夥人，視線在他們身上的裝備上來回瞄着，有些拿不定主意。
這夥人比上次來的時候明顯強了太多。
原則上，這不是一個做買賣的好時候，今天的冬天比往年早，他們也得留點糧食過冬，還得備着些餘糧防着掠奪者們打秋風。
北邊的掠奪者時不時會來這裡，雖然農莊裡也不是沒槍，但沒人願意冒險和那些人打。
到時候春耕的時候騷擾一波，那損失可就不止是納貢的那點兒糧食了。
然而……
對方背在身上的槍，讓他不得不慎重考慮，拒絕的風險。
楚光沒說話，只是走到篷車前，掀開了簾子，從裡面拎出一隻麻袋，撕開系在上面的繩。
劉正月的眼睛眯了眯，想看清楚些。
“這是……”
“高純度的磷酸鎂銨，聽不懂的話你可以理解爲鳥糞石，總之都是優質的化肥，”楚光擡頭看向牆上的劉正月，語氣略微的不悅，“你能不能下來說話，我這樣講話很累。”
“你等我一會兒……我得向我得主人請示。”
扔下這句話之後，劉正月消失在圍牆上，不過沒多久，他便領着一名農奴出來，重新出現在了正門口。
“我的老朋友……你的變化有點大。”
“最近發財了。”
“你們真的是遊牧民？”劉正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楚光外骨骼下面的藍外套，很明顯不那麼確信自己的判斷了。
“是什麼很重要嗎？”楚光淡淡笑了笑說道，“別在意，這外套是我撿來的。”
見楚光不打算透露更多，劉正月也就不再追問，而是看向了那袋化肥。
“我需要驗貨。”
這是合理的要求，楚光點了下頭。
“請。”
驗貨的方法和上次一樣，劉正月踢了旁邊的農奴一腳，指了指那個袋子。
那奴隸上前，伸出食指在袋子裡抹了一下，然後旁若無人地將手指塞進嘴裡嚐了一口。
“是鳥糞石。”
聽到這句話，劉正月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雖然不知道這夥人的是從哪兒弄來的這些好東西，但這些東西確實是他們需要的。
牲畜和人的糞便經過熱熟之後，雖然也是一種肥料，但含氮量不夠，綜合肥力明顯不如經過時間沉澱和雨水沖刷的鳥糞石。
往往一把鳥糞，就抵得上一大桶牛糞。而若是用後者的話，還得摻上尿素一起撒。
布朗農莊自己是沒能力大量生產優質尿素的，直接用尿呲不但燒根，和糞肥混用還容易導致土壤板結。
因此，他們往往都是從巨石城或者紅河鎮進口合成、有機肥料，和發酵過的糞肥混着用。
不只是布朗農莊，整個清泉市周邊一帶，幾乎所有種地的倖存者聚居地都是如此。
“你開個價吧！”
“我們只帶了300公斤過來，你給我個有誠意的價格，我們日後還可以合作。”
一畝地大概需要幾十斤左右的有機肥，這個根據作物、土壤情況、肥料種類、預期收穫的不同無法一概而論。
從戰前地圖上看，整個農莊的面積倒是不大，頂天了能湊出80~100畝的耕地面積，相當於7~9個標準操場。
當然，也不排除他們在搞立體農業、室內種植，畢竟類似的技術在戰前倒是不算罕見。
楚光猜不到他們的需求，乾脆讓他們自己報價。
劉正月猶豫片刻後，試探着說道。
“300公斤……2噸青麥如何？”
聽到這個數字，楚光在心中不禁感慨。
得虧自己這邊沒先開口。
他在地球那邊的網上查到的批發價比例差不多是1：5的樣子，他的心理預期差不多在1：6~7左右。
現在看來，平行世界的物價可以說完全沒有參考價值了。
楚光看着他，說道。
“最低5噸。”
“5噸？！這不可能，”劉正月驚呼道，“我們一畝地的產量也才500斤青麥而已。”
“那是因爲你們沒用上我們的肥料，從明年開始就是1000斤了。”
這變異作物的產量不行啊……
話說要是能弄到戰前種子庫就好了。
對標小麥的話，平行世界的地球一畝地產量少說也有個600斤，高的上千斤不是問題，上萬斤那肯定是吹牛逼。
楚光心中尋思着，自己這避難所也就算了，那些正常的避難所裡總該會有點種子庫存吧？
也不知道是因爲距離問題，還是因爲氣候原因，導致戰前作物在廢土上沒有流行起來。
還是說，只是這一帶沒有？
“你在做夢嗎？畝產一千斤？”劉正月眼睛瞪得老大，搖頭說道，“朋友，如果你們真的有誠意，3噸……這是我能接受的底線。我們有穩定的供應商大量供貨，你以爲你們的鳥糞石是不可替代的嗎？”
“但它肯定是性價比最高的，而且我不覺得他們大老遠運過來，會便宜賣給你，”楚光看着他說道，“1公斤換12公斤穀物，看在今年冬天來得早的份上，這是我最大的讓步。”
“明年我們也會大量供應這玩意兒，如果你接受不了這個價格，我寧可原路返回，賣給路過的行商。”
菱湖邊的鳥糞石零星分佈在南側淺灘，並一直延伸到東側，儲量不算豐富，但絕對不少，花點時間和人力就能挖到。
楚光不知道這些倖存者們爲什麼沒發現那片風水寶地，但無論如何現在那裡是屬於他的領地。
劉正月的心中一陣猶豫，最終還是點了下頭。
“行，你最好沒有騙我……明年春季，我們需要3噸鳥糞石，播種的季節會用到。你們在哪？清泉市還是周邊？如果不遠，我們可以上門取貨。”
“沒那個必要，等這個冬天過去，我們自然會送貨上門。”
楚光微笑着伸出了右手。
“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咯。”
雖然臉上肉痛，但劉正月還是擠出笑容，握住了他伸來的手。
“……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