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島。
作爲聯邦的首府,這裡是南部海域最大的一座島嶼,同時也是最繁榮的一座島嶼。
雖然居住在這兒的人口只有九萬出頭,但這兒卻坐落着聯邦最大的重工業基地以及造船廠。
算上已經沉入大海的光榮號驅逐艦,聯邦十三艘艦艇有九艘是在這兒建造,至於剩下四艘潛艇則分別在安樂島與珊瑚城的潛艇工廠。
武裝控制了總統府與海軍司令部之後,查拉斯在聯邦海軍陸戰隊的擁護下宣佈就職新任總統,並通過廣播發表了他的就職演說。
“……我以沉痛的心情告訴諸位,我們的總統先生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叛國之罪。”
“在我們的艦隊已經取得絕對優勢,並將取得最終勝利的情況下,他竟然打算爲我們的敵人犯下的罪行翻案!企圖用人爲製造的歪曲事實的罪證,去破壞我們好不容易形成的團結。”
“我絕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即便那個人是我曾經最尊敬的人。”
“飢餓,疾病,強迫的勞動,對反對意見的鎮壓……只要穿上那件藍外套一切都是合法的,去問問你們的父親和爺爺,他們會告訴你們那羣寄居蟹們以前是什麼嘴臉!去問問他們!建成於廢土紀元五十年的人造島到底是誰建的!是那些半個世紀後突然冒出來的玩意兒,還是從一開始就生活在這裡的我們!”
“他們只不過是恰巧幸運地出生在了避難所,繁榮紀元就成了他們的東西,用繁榮紀元時代的工具建成的一切東西也都成了他們的專利。而我們這些在外面忍受了一代又一代苦難,並從廢墟上站起來的倖存者卻成了需要教育的猴子。”
“彷彿我們纔是憑空變出來的,是我們在吃他們的用他們的,是我們住在他們蓋的定居點裡,因爲我們的父輩不夠偉大,因爲我們的父輩沒在那個繁榮紀元活過一秒!問問你們家裡老不死的玩意兒,問問他們事情是這樣的嗎!”
“我們要清算的從來不是一座洋流發電站,而是過去一個世紀中的所有!他們覺得那座發電站是他們的功勞,只有他們纔是人聯的遺民,只有他們才配得上擁有人聯的遺產,而我們留的血汗和我們的意見一樣無足輕重,我們只是他們重建烏托邦的牲口,那就讓他們帶着他們的傲慢滾回地底下去吧!那個烏托邦根本沒有我們的名字!”
那激昂的措辭在總統府前的廣場上回蕩着,在造船廠中迴盪着,在軍營中迴盪,也在北島的聚居地中迴盪着……
人們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在廣播前聚集,一張張沉默的臉上漸漸點燃了仇恨和怒火。
查拉斯沒有準備演講稿,也根本不需要那玩意兒,演講對於他而言就像是與生俱來的能力。
更何況他本身就是起草宣言的幾人之一,說是聯邦的開國元勳也不爲過,而且又是在軍中呼聲頗高的強硬派。
蒙戈總統雖然身爲聯邦海軍司令,但那隻不過是宣言或者說憲法賦予他的職責,並不是軍人們真心誠意地將他擁戴到了那個位置上。
那傢伙無論是性格還是處世風格,都是近乎於“迂腐”的官僚,無論是軍官還是自己都是如此認爲。
身爲保守派的他或許受到大多數倖存者和建制人員的支持,但在軍中的呼聲卻遠遠不如自己。
而且這傢伙確實幹了一件蠢事兒。
但既不是對洋流發電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不是任命自己擔任幕僚長,而是妄圖通過一次政治投機,將兩個根本沒有達成一致的派系融合在一起。
保守派和激進派確實都需要一個聯邦,但兩者的動機其實完全不同。前者尋求的是身份與政治權利的平等,而後者尋求的是擺脫繁榮紀元的“幽靈”們的束縛。
那些坐在鉅艦大炮上的傢伙們可從沒說過他們需要一個循規蹈矩的總統,他們的野心也遠遠不只是一個聯邦而已,更遠遠不只是作爲聯邦的城牆。
這本來是能在談判和相互妥協中解決的問題,但一次軍事與政治上的冒險卻讓所有的爭議都被擱置了。
這個生於不義的聯邦就像一團被手捏起來的砂子,從來都不是真正的石頭,也沒有足夠的時間讓它變成石頭。
只要捏着它的手一鬆,它就會散成原來的樣子。
當然,查拉斯承認自己也幹了一件蠢事兒,那便是說謊說的太多,連他自己都信了。
在簽署那份宣言的時候,他就該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就是一個投機主義者,根本沒有慢慢來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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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戰爭結束,總統先生把那隻曾經閉上的眼睛再次睜開,重啓對洋流發電站沉沒原因的調查。
幫助火炬教會瞞天過海的自己一定會遭到清算,而且所有涉事的軍官都會如此。
新當局一定會這麼做,畢竟只要清算了真正的犯人,那幫傢伙就能與過去完成切割,然後拉着70號避難所居民們的手走向新時代。
至於自己和自己的支持者們,沒有人會爲聯邦的團結感謝他們的貢獻,他們只能面對着鐵窗度過下半生。
但也正是因此,無論是直接還是間接被捲入洋流發電站沉沒事件的人們,都是自己的天然盟友!
他們必須選擇自己。
也只能選擇自己!
只有自己贏了才能塑造正確的記憶,才能讓他們不變成那個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蠢材!
望着演講臺下那一雙雙被點燃的瞳孔,查拉斯用平緩而莊重的語氣宣佈了最後的結果。
“……蒙戈總統拒絕接受法律的審判,不但負隅頑抗,而且妄圖發動政變,現在已經被我們的士兵擊斃。”
“由犯罪者簽署的宣言不再有效,新的內閣會起草一部新的法典,而現在將由我擔任代理總統。”
“直到我們獲得最終的勝利!”
……
安樂島。
這座風景如畫的島嶼上只生活着五萬餘人,卻坐落着聯邦境內最大的海軍後勤基地。
島上一半的居民都是聯邦海軍的在職人員及其家屬,或者至少也是從事與海軍後勤業務相關的人員。
當然,也有一部分珊瑚城的難民。
南部海域最早的造船廠也坐落在這裡,而最早的一批運輸船、海底採礦船也都是從這兒出發。
如果說環形島是南部海域倖存者們完成的第一座人造島嶼,那麼這兒則是最早點燃工業火苗的一座天然島嶼,甚至比70號避難所開啓大門還要早。而也正是因爲從這座島上生產的零件,纔有了珊瑚城這座海底奇蹟,以及後來北島的重工業中心和大型造船廠。
然而此刻,這座最初點燃工業之火的島嶼,此刻卻被另一團無形燃燒的火焰覆蓋。
先是東汶艦長的遺言被送來,接着又是光榮號驅逐艦沉沒的消息,再後來又是查拉斯幕僚長那充滿謊言的就職演說。
一系列駭人聽聞的事情串聯在了一起,徹底激起了基地內一衆士兵和軍官的怒火。
其實直到碼頭執勤的士兵從海上巡邏隊的隊長那兒收到東汶艦長的遺言爲止,這座海軍基地仍然有不少人是查拉斯的支持者,甚至用“這是爲了聯邦的團結”爲查拉斯的行爲開脫。
然而當“光榮號因艦上船員譁變而失事”這種匪夷所思的消息傳來,已經沒多少人願意相信那傢伙嘴裡吐出來的謊話了。
衆人毫不懷疑那傢伙已經瘋了,他爲了一己私慾甚至不惜讓聯邦艦隊自相殘殺。
而跟着那傢伙一起走的人也都是瘋子,效忠於憲法的軍官立刻行動了起來,將查拉斯的親信和同黨們送進了監獄裡。
在確認這些傢伙不會跟着查拉斯一起犯蠢、並深刻反審自己過去的言行之前,他們不會將這些人從黑屋子裡放出來。
而就在查拉斯發表就職演說的同一時間,被推到臺前的聯邦副總統、兼聯邦海軍副司令以及安樂島海軍基地最高指揮官的李明輝將軍,也通過安樂島的軍用廣播發表了公開演講。
“……就在剛纔,我們共同見證了聯邦歷史上最黑暗、最恥辱的一頁。在一場可恥的背叛中,我們不但失去了光榮號和艦上的兩百名勇敢的年輕人,失去了我們的總統,更失去了我們共同簽署的宣言以及我們僅僅維持了四個月不到的尊嚴。”
“查拉斯試圖用謊言將我們的聯邦帶向無底的深淵,這場戰爭已經不再是戰爭,而是他攫取權力和排除異己的工具。現在,這頭披着人皮的‘拉肯’終於露出了他那貪婪的胃口和獠牙,試圖將我們帶進無底的深淵。”
“我們絕不向野獸妥協,更不會再接受謊言維繫的媾和,我們需要的是真正的團結!”
“從即日起,安樂島將不再承認北島當局的合法性!同時我們呼籲其他各島倖存者團結起來,與我們並肩作戰!爲我們的未來!爲所有生活在這片海域的倖存者!”
在演講的最後,他宣佈了成立了安樂島當局,就職代理總統以及聯邦艦隊司令,並以憲法的名義向北島的叛軍宣戰。
和查拉斯的就職演說相比,李明輝將軍的演講無疑要倉促一些,氣勢也顯得稍有不足。
雖然從法理上來講,他纔是代理總統的第一順位,但可惜查拉斯已經成爲了北島的實際統治者。
那傢伙雖然仍然掛着總統的頭銜,但實際上掌握在他手中的權威已經遠遠超越了法典賦予他的那些職權。而他之所以能成功做到這一點,毫無疑問是得到了北島軍官的支持,至少也得到了一部分人的支持!
即便不想面對昔日的戰友,李明輝也只能做出當下最實際的選擇——以法典的名義宣佈北島當局非法,並在安樂島成立新當局。
他不想這麼做。
但他沒有別的選擇。
如果他向查拉斯投降,那傢伙一定會清算他這個法理上的副總統,隨便安排一個什麼罪名將他做掉。
就像那傢伙不擇手段做掉蒙戈總統和東汶艦長一樣……
……
全程目睹了整場政變,木達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帶去安樂島上的那張存儲卡會掀起如此大的風浪,以至於分裂了整個聯邦。
而更讓他沒想到的是,他自己竟然也莫名其妙地成了起草新宣言的安樂島軍政府議會的一員。
在聯邦中,他屬於和70號避難所走得比較近的那一類人,在聯邦當局中算是被邊緣化的角色。
畢竟當初正是那位管理者孫嶽池先生,將海上巡邏隊從聯邦艦隊中分離,並劃給隸屬於內閣的財政部指揮。
這在一定程度上延緩了危機到來的時間,不過也讓海上巡邏隊被貼上了“避難所派”的政治標籤。
不過安樂島當局顯然已經無暇顧忌這些東西了。
應對來自北島的軍事壓力,纔是他們當下最需要解決的燃眉之急。
哪怕只是幾艘快艇和佈雷艇,他們也得盡一切努力爭取過來……
安樂島海軍基地,作戰會議室,一場關乎聯邦未來命運的會議正在緊張中進行。
木達是在會議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被喊來的,因此當他進門的時候會議桌前幾乎已經坐滿了人。
緊張壓抑的氣氛撲面而來。
看了一眼坐在會議桌前的衆人,在空位上坐下的他壓低了聲音,和坐在一旁的後勤處主任小聲詢問道。
“有多少人響應我們的廣播?”
後勤處主任的臉色難看,低聲說道。
“只有四位總督。”
木達愣了下,沒想到站在法理這邊的他們號召力竟然這麼弱,忍不住接着問道。
“艦隊呢?”
“我們有一艘巡洋艦,兩艘驅逐艦,三艘潛艇……不考慮改裝一些民用船隻的話,暫時就這些了。”
“……那他們?”
“一艘戰列艦,一艘巡洋艦,三艘驅逐艦,以及一艘攻擊型潛艇。”似乎覺得情況過於不利,那後勤處主任又試圖挽回面子地在後面補了一句,“但潛艇製造廠在我們這邊,我們並不是毫無優勢。”
聽見了兩人的交談,坐在旁邊的另一名軍官輕輕咳嗽了一聲,壓了聲音插嘴道。
“是的,我們並不是毫無優勢,但僅有的那點兒優勢相對於劣勢來說根本不值一提。沒有珊瑚城的反應堆製造廠,我們生產不了靜音效果更強的聚變動力潛艇,常規潛艇又很難在正式作戰中派上用場……而且,聯邦最大的造船廠和彈藥工廠都在查拉斯他們手上。”
木達不由自主地嚥了口唾沫。
“……艱難。”
那軍官嘆了口氣。
“確實。”
最大的工業基地和造船廠都在北邊,北方諸島有着足夠多的人口,技術,以及將技術轉化成戰爭機器的工業能力。
時間拖得越久對安樂島當局越是不利。
而即便現在便倉促發動攻擊,僅憑安樂島上一巡二驅三潛艇的配置,就想擊潰由戰列艦旗艦率領的北島艦隊也是幾乎不可能。
更別說他們內部還有查拉斯的支持者,即便一部分人被送進了牢裡,但安排新人取代他們的位置也需要一定的時間。
當然了,北島現在的狀況也是一樣,既然有擁護查拉斯的人,就一定有擁護宣言以及民.選總統的人。
無論是北島還是安樂島,此刻都同樣承受着混亂帶來的陣痛。
誰先擺平自己內部的混亂並消滅掉對手,誰就會成爲這片海域的新主人。
“環形島那邊呢?有新消息了嗎?”在菸灰缸上彈了彈菸灰,李明輝司令沉思片刻後看向了一旁的副官。
環形島位於南部海域最西部,靠近百越海峽,位置剛好在安樂島當局四島的背後,同時也是聯邦人口最多的島嶼。
如果那座聚居地倒向查拉斯,後果將不堪設想。
也正是因此,他們必須竭盡全力地將它爭取到安樂島當局這邊。
副官搖了搖頭說道。
“那裡的總督是個投機主義者,換句話說就是牆頭草,他在回電中表示不想站隊……我甚至感覺他可能想脫離聯邦,加入聯盟。”
司令皺起了眉頭。
“難辦。”
副官也嘆了口氣,輕輕點頭。
“是的。”
會議桌上一陣沉默。
就在這時,忽然一名軍官開口道。
“我們爲何不將聯盟拉攏到我們的隊伍裡?”
此言一出會議桌上一片騷動,幾乎一半以上的人都向那傢伙投去了詫異的目光。
包括很早以前就收了聯盟錢的木達。
坐在司令身旁的副官微微皺起了眉頭,忍不住問了一句。
“這合適嗎?”
聯盟陸上力量確實不俗,但他們終究隔得太遠了,而且海上力量幾乎約等於沒有。
就算那些人有一些小飛機,但那種東西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只能說他們是真的不怕死,什麼奇形怪狀的交通工具都敢往上騎。
而且即便不考慮這位潛在盟友的實力,引入外部力量介入南部海域地區事務本身也值得人顧慮。
面對衆人的質疑,那提議的軍官語氣嚴肅地繼續說道。
“我們別無選擇,這是唯一獲勝的辦法,而且就在我們猶豫不決的時候,聯邦的叛徒早已藉助了火炬的力量。如果我們繼續猶豫下去,我們只能抱着我們的原則沉入海底。”
會議桌前傳開一片竊竊私語的聲音。
確實。
坐在這兒的人多少都知道一點洋流發電站被毀的內情,如果說之前只是猜測,那麼東汶艦長留下的那段錄音幾乎已經證明了查拉斯當局與火炬教會之間的齷齪。
正是駐紮在北島的艦隊的默許,那些變種人才能穿過聯邦北部的巡邏區深入聯邦腹地。
這時,一名驅逐艦的艦長緩緩說道。
“其實也不是完全不可行,聯盟在銀月灣的風評似乎不錯。他們之前也支援過落霞行省諸國對抗軍團和其僕從國的入侵戰爭,而在此之後他們並沒有趁機吞併那兒的諸王國。”
另一名潛艇艇長反駁道。
“那金加侖港呢?”
那驅逐艦的艦長繼續說道。
“他們在當地成立了由當地倖存者組成的新當局,雖然在西嵐帝國皇室的角度來看是不可接受的,但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帝國動手在先……而且我總覺得他們和變種人同時出現在百越海峽不像是一個巧合。”
坐在他旁邊不遠的另一名軍官食指摩擦着下巴,思忖了片刻之後也點着頭說道。
“有道理,那些人甚至允許落霞行省的封建王國繼續存在,只要當地王室廢除奴隸制以及在法律上實現人與人的平等……而關於在這一點,我們比那些封建主們走得遠的太多,他們沒有理由對我們的事務指手畫腳。”
先前那提出異議的潛艇艇長遲疑了片刻,卻也想不出來反駁的道理,最終還是點了下頭。
“這倒也是……”
隨着話匣子打開,衆人頓時七嘴八舌地交流了起來,會議桌前的凝重氛圍也跟着散了不少。
尋求聯盟的幫助確實不失爲一條解決問題的思路,至少那些人要比海涯行省的瘋子們可靠多了。
而且聽說聯盟和火炬是宿敵。
哪怕是從自身戰略需求上考慮,那些人也確實有介入南部海域地區局勢的訴求。
“他們和70號避難所的居民還是存在不同之處的,至少他們敢在70號避難所的寄居蟹們不敢去的百越行省安家,而那幫傢伙剛從海底下爬出來沒多久就想着鳩佔鵲巢。”
“我贊同,這場戰爭早就不只是我們的戰爭了,火炬從一開始就攪合了進來!如果東汶艦長的遺言是準確的,那麼摧毀洋流發電站的真正凶手毫無疑問就是火炬!”
“我也贊同,洋流發電站的事情還需要調查,但出現在環形島北邊的變種人屍體是確鑿無疑的!”
“咳……我建議不要使用寄居蟹這個稱呼,我們得想辦法爭取同樣身爲受害者的70號避難所居民。”
“這有什麼關係,薯條港的藍外套還自稱藍地鼠呢,我記得那是威蘭特人給他們取得外號。”
“伱都說了,他們是不同避難所的居民,想法自然也不一樣……我們還是注意一下比較好。”
會議桌上七嘴八舌地討論着,坐在會議桌角落的木達卻發現自己一句話也插不上。
聯邦巡邏隊只有十幾艘超長續航的快艇而已,他們最多能幹一干幫忙佈雷的活兒。
這時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看向坐在一旁的後勤處主任,胳膊肘碰了下他的胳膊。
“我能問個問題嗎?”
那人點了下頭。
“當然。”
停頓了片刻,他將那個壓在心頭好一會兒的問題問出了口。
“……這算是內戰嗎?”
那後勤處主任微微愣了下,耐人尋味地看了這位隊長一眼,似乎是在疑惑他爲什麼會問出這麼一個問題。
尤其是在這樣的地方。
看了一眼圍在會議桌周圍熱議着的同袍們,他重新看向了坐在他旁邊的巡邏隊隊長。
“難道還有別的說法嗎?”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木達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壓在心中的那顆石頭也終於落在了地上。
他其實一點兒也不意外會走到這一步,甚至於兩個月前他就隱約感覺到,這麼下去一定會出大事兒。
只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他心中仍是不禁一陣悵然。
內戰……
沒想到短短四個月的時間,曾經無比團結的他們竟然碎成了三塊……
……
黑壓壓的烏雲正在北島與安樂島的上空堆積,而此刻空曠的大海上卻是一片夕陽西下的寧靜。
海豚號核潛艇的休息區。
看着迎面走來的陳建宏艇長,已經換上一身衣服的東汶臉上一半感謝,一半是慚愧。
感謝自不用提,這艘核動力貨運潛艇救下了包括自己在內的兩百名驅逐艦上的船員。
至於慚愧則是,這是雙方開戰四個月以來,他頭一回面對面地見到他們的“敵人”……
嘴脣動了片刻,他微微頷首說道。
“謝謝。”
“不客氣,要來一杯嗎?”
兩手各端着一支馬克杯,陳建宏也不等他回答,便將其中一杯塞到他手上,隨後便坐在了一旁的長凳上。
“‘冠軍’牌咖啡豆,我個人喜歡加一點兒糖和牛奶,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嚐嚐吧。”
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兒鑽入鼻尖,其中夾雜着一絲咖啡豆的甘苦。
透過杯壁傳入掌心的暖意驅散了海水帶來的寒冷,東汶沉默地坐在了陳艇長的旁邊,心不在焉地隨口說了句。
“好東西……你從哪兒弄到的?”
陳建宏咧嘴笑了笑,品嚐了一口之後,緩緩說道。
“不是我弄的,是我的新東家弄的。”
“聯盟?”
“嗯,他們從79號避難所裡撿到的黑箱合成的寶貝,後來弄去了駝峰王國委託當地的種植園種植……這種咖啡豆好像得在高原環境培育,卓巴爾山脈的海拔剛好合適。”
“他們還挺會享受。”東汶也緩緩品嚐了一口,卻被苦的忍不住皺緊了腮幫子和眉頭。
看着他那副接受不了的樣子,陳建宏哈哈笑着說道。
“算是吧,我多少也沾染了一點兒他們的習氣,不過我倒認爲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兒。”
看着沉默不語的東汶,陳建宏從那張緊皺眉頭的臉上挪開視線,看向了正前方,緩緩開口說道。
“其實這些天,在瞭解了其他避難所的事情之後,我有認真地想過我們之間到底有什麼區別。”
東汶擡起了頭。
“那你想到了嗎。”
“算是吧……”陳建宏聳了聳肩膀,若無其事地說道,“我發現你們可能是對的,我們確實沒什麼區別。”
東汶驚訝地看向了他,後者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
“我的曾爺爺在休眠艙裡躺了一百年,但我的曾奶奶是島上的居民,如果說我的爺爺身上還帶有藍外套的烙印,到我父親那一代其實已經不剩下多少了。甚至於我的教育都是在珊瑚城中完成的,而聯邦不少工程師也是在那兒,甚至和我讀的是同一個課本。”
東汶看着他。
“那問題是出在了哪呢?”
陳建宏想了想說道。
“或許……是出在了管理者身上。”
東汶的臉上浮起一絲驚訝。
“你說孫嶽池先生?”
“孫嶽池?”陳建宏愣了下,隨即笑着擺了下手,“那你誤會了,不關那傢伙的事兒。我以前很瞧不起他,但自從去曙光城和他聊過之後我發現,那傢伙其實是個很有想法的人,他也很努力地在給我們身上已經穿了一個世紀的外套打補丁了,只是一個人的力量在大勢的面前實在太過渺小了。”
東汶不解地看着他。
“那還有其他人嗎?”
陳建宏聳了聳肩膀。
“只是我個人的愚見,或許……問題出在管理者這個職業本身。說實話我們的管理者本來只是70號避難所的管理者,我們用我們自己的辦法選拔出下一任管理者當然也沒有任何問題,然而關鍵在於門開了之後……我們的管理者需要管理的不只是避難所,還有十三座島嶼和一座海底聚居地。”
東汶略微遲疑了下。
“這有什麼問題嗎?”
陳建宏搖了搖頭。
“沒問題,一開始都沒有任何問題,比如巨石城,在黑卡變質之前他們做的很好。奇點城一開始也做的不錯,只是在失去戰建委的幫助後走了一點彎路。甚至包括我前不久路過的帝國,不管羅威爾將軍和當時的倖存者們是否足夠嚴肅,用三百萬平方公里的大草原接納上億難民確實不是人乾的活兒……當然,我們也是一樣,甚至直到四個月前爲止都做的很好,不能因爲這四個月的混亂就否定了過去兩個世紀的所有。”
東汶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陳建宏停頓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說道。
“或許管理者只有最初的管理者就足夠了……如果不把縫補匠的工作代代相傳下去,等那位大人離去之後,我們就可以把他的名字刻在同樣該壽終正寢的避難所門口,一起感謝他和繁榮紀元賜予我們的恩惠,一起紀念他的誕辰和離去,手拉着手一起商量未來的路該如何走。”
說到這兒,他看向東汶咧嘴笑了笑。
“你看,至少這樣一來我們至少有一樣共同的傳統了,不需要再去過繁榮紀元那一百多個沒完沒了的節日。我其實從來沒想過繁榮紀元如何如何好,你們都以爲藍外套知道那個地方長啥樣,但老實說我真沒去那兒看過一眼,一切就從我們腳下的起點開始也沒什麼不好。”
將後腦勺枕在了牆壁上,東汶閉上眼睛嘆了口氣。
“或許吧。”
他發現自己其實並不是很仇恨那些藍外套們。
搞不好他祖上也有過避難所居民,或者差點兒成爲躲進避難所裡的幸運兒們。
到底是什麼讓他們走到如今的田地。
或許他真應該好好想想了。
不過……
那不是現在該做的事情。
將最後的咖啡一口喝光,他看向陳建宏問道。
“現在呢?你們打算怎麼做?”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不等這位海豚號的艇長回答,一道冷靜而清晰的聲音便從旁邊傳來。
“我們打算趁着聯邦艦隊正陷入混亂,直接前往70號避難所。”
“沒有比現在更合適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