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獅城。
巍峨的城牆缺了一道大口,一邊是殘磚敗瓦的焦土,一邊是隻剩斷壁殘垣的樓。
這裡是整個獅州最大的聚居地,甚至比西帆港還要大上一些,不少富庶的街道都修着很寬很大的宅子,而一些市民的住房也都換成了石頭和水泥做的牆。
雖然巫駝並不把鋼鐵水泥放在眼裡,但由於其本人對威蘭特人的推崇,以至於獅州上下都將威蘭特人認作了乾爹,上行下效地模仿着後者的一切。
比如用水泥砌牆,在牆上抹灰,水泥鋪路,甚至往牆體裡埋鋼筋等等……這些都是當地的貴族和富人們從威蘭特人那兒學來的。
而此刻,這些用鋼筋水泥修建的建築也成了婆羅國陸軍爲數不多的掩體。
這也算是巫駝爲他的“子民”們,做的爲數不多的好事兒了……
天空的烏雲低沉,地上更是悶的讓人喘不過氣,彷彿一場暴雨馬上就要來臨。
南部城區的陣地上,一處低矮的樓房裡,藏着婆羅國陸軍的臨時指揮部。
在曾經親眼見過“號角”號火力的伊舍爾的協助下,婆羅國軍官們完成了前線防禦的部署。
其實他本沒必要留在這裡,因爲就在不久前他的老上司安沃發了一封電報到前線,打算把他撈到金加侖港去。
安沃到底還是沒有忘了他。
雖然安沃受了老上司阿布賽克的猜忌,但高層之間的勾心鬥角並不至於影響到他一個小小的千夫長。
不過,伊舍爾並沒立刻離開。
至少在他離開之前,他得把在前線看到的東西告訴其他軍官們。
“……軍團的飛艇並非是無敵的,他們的火炮是防空和對地兩用炮,以小口徑火炮居多,無論發射的是集束彈、高爆彈或者別的彈頭,主要針對的都是平原上的簡易掩體以及密集的軟目標。”
“我們的盟友正在幫我們攔截最具威脅的902毫米重炮以及送往前線的補給,敵方的火力優勢會隨着我方的抵抗不斷減弱,最終他們將不得不派出精銳部隊與我們決戰……而只要拖到了那時候,就是這場戰爭的轉折點。”
“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數量確實是我們唯一的仰仗。”
伊舍爾在黑板上畫了些草圖,大致的描述了一下那個爆炸的場景,各種彈頭的殺傷扇形面,以及可能活下來的方法。
這些東西都是他的麾下用命試出來的。
而就在他跟這幫軍官們上課的同時,他的麾下也下到了各個基層,和當地的守軍傳授活下來的辦法。
活下來是最關鍵的。
甚至比殺傷敵軍還要重要。
只要威蘭特人窮盡了所有辦法都殺不完他們,那就是他們的回合了。
雖然他畫的很抽象,但那些婆羅國軍官們卻聽得很認真。
他們最缺的就是這些經驗,伊舍爾從前線帶回來的東西正是他們最需要的。
聽他講課的不只是一些萬夫長,就連獅州戰區總指揮尤多諾也在這裡。
自從裡德布爾縣失守之後,他便離開了那座顯眼的城主府。
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因爲就在他離開之後不久,軍團的飛機便對城主府發動了空襲。
如果他晚了一步,搞不好已經下去陪他的老上司亞努什了。
會議結束之後。
衆軍官們紛紛離開了作戰指揮室,前往了各自的防區準備與威蘭特人進行決戰。
伊舍爾正打算離開,卻被尤多諾給單獨留了下來。
“……謝謝,你帶回來的東西對我們很重要,但我說實話,就算有了那些東西我們也未必能守住這座城。”
伊舍爾認真說道。
“什麼也不做是不可能守住的,至少得做些什麼。”
“你說的沒錯,”尤多諾嘆了口氣,兩眼望着天花板,又看向了地上,“我能感覺得到,你是真正的愛着這片土地,是想爲它做一些什麼的。”
看着這傢伙的模樣,伊舍爾忽然有些拿不定主意,這番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聽說過這傢伙的履歷,據說是獅州某個大貴族的僕人,響應天王軍的號召揭竿而起,並且一路扶搖直上,成了亞努什的親信。
大統領阿布賽克並不信任他,一直沒有召他迴天都。
雖然將其提拔爲獅州戰區總指揮,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是把他放在火坑裡烤。
他要是跑了,那就是婆羅國的罪人,往後仕途再無向上空間。
而要是守着不走,那幾乎是必死無疑的。
見伊舍爾沒有回答,尤多諾能猜到這個機靈的小夥子不信任自己,忽然話鋒一轉說起了以前的老上司。
“我記得很久以前……其實也沒多久,我曾問過亞努什一個問題,如果威蘭特人的利益就是要我們都去死呢。”
伊舍爾問道。
“他怎麼回答你的?”
尤多諾繼續說道。
“……他說了很多話,一會兒要解放婆羅行省的奴隸,一會兒又說西帆港的倖存者足夠威蘭特人泄憤了。我不太想回憶他說的每一句話,但總結成一句話就是,歷史是由勝者書寫。他無比的堅信叢林中的法則,只要他贏了,就不會有人記得他做了什麼。”
伊舍爾皺了下眉頭,不過片刻後又舒展了。
“所以你被他欺騙了,那你後悔嗎?”
尤多諾搖了搖頭。
“沒什麼可後悔的,我不過是做了我認爲最正確的選擇,如果讓我再來一次,我恐怕還是會跟着他造反。畢竟就算他有一萬個愚蠢,也比巫駝那樣的人要好一萬倍。”
看着這個比自己還要悲觀的男人,伊舍爾用緩和的語氣安慰道。
“我們會慢慢的變好的,就像曾經的巨石城一樣。從巫駝到亞努什已經是個偉大的進步了,現在又是阿布賽克……我不是想表忠心,那個僞君子也配不上我的忠誠,但你沒發現嗎?幾個月前你甚至不敢說一句亞努什做的太極端,但現在至少我敢和你談論阿布賽克是個表演藝術家。”
婆羅國的軍官罵阿布賽克的人不少,尤其是在後者繳了前者的配槍之後。
基層的士兵也是一樣。
他們缺衣服,缺彈藥,甚至連褲頭都缺,而那些和軍閥做買賣的地主們卻肥得流油,一個人甚至娶了三四房。
如果亞努什還在,他們至少不用缺衣服穿,也不用擔心討不着老婆。那個人自己吃的滿嘴油,也從不吝嗇和他們分一口湯。
不過伊舍爾卻覺得,這樣已經不錯了。
至少,他想象不到亞努什辦公立教育,辦工廠,搞稅改的樣子。
那傢伙也許會弄弄,但最後的結果可能反而不如不弄。
由最極端的保守者推動的變革,難免會成爲爲了變革而變革的行爲藝術,最終惹的人啼笑皆非。
如果亞努什哪天想搞平等了,要讓每一個人都讀上書,他能想出來的辦法絕不可能是先讓耕者有其田,再讓讀書變得有用,而是把僅有不多的課本撕成兩半和下面的人分了,要麼就是把不識字和識太多字的都砍了。
如果哪天他想搞工業或者農業那更完蛋,只怕所有的機器都得被煉成鐵水,能下崽的母豬和配種的公豬得不分青紅皁白一起殺了。
伊舍爾只慶幸,還好安沃將他斃了。
尤多諾看着他,卻笑了笑。
“亞努什沒有死。”
伊舍爾愣了下,隨即笑道。
“怎麼可能!這種玩笑你就別開了,所有人都看見他死了,還能活過來不成?”
人是安沃殺的。
是阿布賽克下的命令,也是他教唆暗示的。
“不,你沒聽懂我的意思,”尤多諾搖了搖頭,“婆羅人就是亞努什,亞努什就是婆羅人……他在那天站了出來,然後一呼百應。唯獨那件事情不是什麼威蘭特人的陰謀,而他就是衆望所歸的選擇。”
“沒有人選擇他,你可能不知道……是一些人把他推了上去。”伊舍爾說的很隱晦,畢竟再往下講就涉及到聯合會的一些內幕了是。
尤多諾卻像是沒有聽見一樣,自顧自地說道。
“你錯了,沒有任何人推他,或者說有沒有人推他都是一樣,他都會是他,因爲他是地上的神,也是婆羅人心中的神。”
“是嗎?那這個神可真有夠蠢的,自己把自己玩死了。”伊舍爾笑了笑,不置可否的調侃道。
“誰說神一定得是聰明的呢?”尤多諾咧嘴笑了笑,“神從來不是完美無缺的,無論是狼神,狗神,還是烏托邦出來的那個馱日神牛……一句鬼話就把月族人貶爲奴隸很聰明嗎?他們得到了一些好處,大多數人都喊着殺的好。但月族人打響了推翻帝國的第一槍,而後來咬死帝國的反而是最忠誠的狼。”
說到這兒的時候,尤多諾意味深長的看了伊舍爾一眼。
“比起做正確的事情,無論做什麼都會被人認可是正確的……這纔是神。”
“我曾爲自己選擇性的遺忘了一些事情而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以至於我被留在了這座城裡等死。你能從西帆港裡活着走出來一定不是個蠢才,但你也別太得意忘形。”
“這不過是個開始。西帆港的殺戮沒有結束,你的半隻腳已經踩在了紅土裡,想活下去就得睜大你的眼睛。”
“這是一個將死之人留給你的忠告……看在你絞盡腦汁的還想爲我這個死人做一些事情的份上。”
伊舍爾皺起了眉頭。
“你是在提醒我留意阿布賽克統領嗎。”
尤多諾卻不言語,只是意味深長道。
“每一個人。”
“如果你真的心懷理想,不是和亞努什一樣說說而已,你得小心每一個人。”
那唯唯諾諾的聲音就像搖曳在黑暗中的燭火,令伊舍爾的視線恍惚了一瞬。
他恍然驚覺自己的後背已被冷汗浸溼,卻不知那汗水從何而來。
就在這時,一聲刺耳的警報卻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伊舍爾和尤多諾的臉色齊齊一變,紛紛搶出門外,向天上看去。
只見一座巨大的飛艇,已經飛臨了雄獅城的上空!
準確的來說,那是一座鋼鐵鑄造的堡壘。
它的心臟曾經翱翔於無垠的星河,後人用舊的武器爲它鑄造了新的殼。
那巍峨的身影彷彿將整個南部城區都籠罩其中,密密麻麻的炮管簡直比地上的槍還多。
曾被“號角”號支配的恐懼,再一次籠罩了伊舍爾。
不過這次它沒有開火,只是飛了過來,然後扔下了一隻只漆黑色的桶……
那一隻只黑色的桶少說也有上千枚,恐怖的數量已經讓人無暇去細數。
它們在空中做着自由落體,在接近地面的前一刻轟然炸裂,猶如實體一般的火焰就像叩向地面的碗,將一棟棟建築籠罩其中。
火焰瞬間擴散!
大半個南部城區都變成了一片火海!
哪怕雄獅城的倖存者將一部分的建築換成了混凝土,也改變不了大多數房子都是木頭做的現實。
遠處的慘叫聲此起彼伏,伊舍爾隱約聽見了孩子的哭啼,男人女人的哀嚎,雞犬牛羊的鳴叫。
曾經還對威蘭特人心存幻想的人們,此刻爭先恐後地朝着城外逃跑。
西帆港的事情是真的。
原來軍團真的不管他們的死活!
一些人怒罵着那些士兵們連累了自己,一些人哭着喊着找走丟了的孩子,還有一些人將那些礙事兒的人推倒。
“救命!”
“誰來幫幫我!我家孩子被壓住了!”
“阿米!!你在哪?!”
“媽的,我放在門口的箱子!不行!我得回去拿!”
“都什麼時候了還管你那箱子!趕緊逃命吧!”
“爹!!!”
街上的人吵吵嚷嚷的叫嚷,火焰的噼啪作響就像鬼魂無聲的哭嚎。
號角號飛艇的艦橋,下令投彈的長官嘆了口氣,咕噥了一聲真是浪費。
而坐在指揮車裡的瑞恩萬夫長,嘴角則是裂開了一抹殘忍的獰笑。
“進攻。”看向站在一旁的軍官,他用冷酷的聲音下達了命令。
而隨着他的命令下達,前線的百夫長吹響了短哨,抱着開膛者步槍的克隆人步兵在哨聲的激勵下,朝着婆羅國陸軍的陣地發出了衝鋒的咆哮。
“殺啊!!!”
面對那一擁而上的克隆人部隊,守在城門口的婆羅國士兵一觸即潰。
整個南部城區都變成了一片煉獄,而那人間的煉獄還在向着其他城區蔓延。
“……媽的。”
兩眼直直盯着那艘飛艇,伊舍爾的雙目一片血紅,緊攥着拳頭,恨不得將牙齒咬碎了。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燃燒着混沌的火焰,甚至一瞬間的迷茫,當初就救下那些威蘭特人是否是正確的選擇。
而就在這時,站在他旁邊的尤多諾卻忽然推了他一把,推得他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清醒過來的伊舍爾沒猛的回過頭,卻見那個獅族人朝他咆哮道。
“還傻站着幹什麼!快跑啊!”
……
一千四百枚凝固汽油彈。
這是號角號飛艇最大的載彈量,同時也是軍團飛艇最強的殺招。
當一座要塞久攻不下的時候,他們便會用上這招迫使剩下的人屈服。
那無法阻擋的飛艇,還有那撲不滅的烈焰,足以將一羣人的肉體和精神一併摧毀。
這玩意兒甚至比核武器還好用。
並且屢試不爽。
整個南部城區已經看不見一個活人,而那火焰的餘波還在朝着其他城區燃燒。
駐守在南部城區的是婆羅國第四、第五萬人隊,這兩支部隊都是從裡德布爾縣撤下來的,本身就湊不滿編制,經此一役更是被全滅!
挺着開膛者步槍的克隆人步兵踏過了那一具具燒焦的屍骨,朝着第六第、第七萬人隊的陣地大步流星的向前。
而反觀婆羅國士兵,在看到了那焚天的烈焰之後,僅剩下的四支萬人隊士氣已經瀕臨了崩潰。
對火焰的恐懼是動物的本能。
他們終究只是凡人。
承受着傷亡的不只是士兵,城中的居民也是一樣。
沒有人知道這場大火中具體死了多少人,以後也不會有人知道。
但肯定是不少的。
就在威蘭特人的三支千人隊向着雄獅城挺近的時候,一艘來自學院的科研船正遠遠地停在一座不高不矮的小山上。
某種意義上而言,學院和威蘭特人也算是有些淵源。
畢竟學院的前身是戰後重建委員會的技術部,而後者則是技術部在防務部的要求下完成的“得意作品”。
也正是因此,當威蘭特人咒罵學院的研究員是一羣沼澤地裡的蛞蝓時,那些“蛞蝓”們總會笑着回一句“我是你爹”。
這話確實沒毛病。
雖然那都是兩百年前的陳年往事了……
坐在科研船上的是研究司的楊凱,而立在他旁邊的全息影像則是外務司特殊計劃組的李科。
兩人都是B級研究員,而這個職位在學院中已經算不低了,再往上就只有A級的四大司司長和各個委員,以及S級的首席技術官了。
至於結論博士,那位先生是無級別的。
“嘖嘖,那羣大鼻子真是夠狠……這轟炸起碼得死上萬人了。”
看着全息屏幕中的影像,楊凱忍不住嘖了嘖舌頭。
李科點了下頭,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如果當年防務部那些對我們指手畫腳的傢伙還活着,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後悔當初那個愚蠢的選擇。”
楊凱呵呵笑着說道。
“不是還活着一個嗎?”
李科:“誰?”
楊凱喝了一口咖啡,不緊不慢道。
“我記得叫尤里烏斯吧,那羣威蘭特人的頭頭。”
聽到這個名字,李科的臉上浮起恍然的表情。
“啊……你說那個傢伙,那傢伙確實有可能還活着,不過也只是有可能而已吧。”
延長壽命的辦法有很多,但再怎麼說兩個世紀也太久了。
而且,軍團的醫療條件遠遠比不上學院,甚至比不了東海岸的那些人。
“……至少沒人能證明他死了,誰知道呢。”楊凱聳了聳肩膀。
他們曾經勸過防務部,不要把技術當成解決一切麻煩的靈藥,然而那些肌肉比腦袋大的傢伙顯然根本沒有聽進去,硬是逼着所有人把這口屎給吃了下去。
結果他們基本都死在了威蘭特人的手上,而且還拉着不少人一起。
聽說那個叫羅威爾的傢伙也是如此,逼着手底下的研究員弄出來了個什麼紅土,雖然確實救了不少人,但很難說讓人像動物一樣活着和繁殖究竟能否稱之爲拯救了。
這些傲慢的傢伙無一例外,全都爲自己的愚蠢和自以爲是付出了代價。
無論是防務部還是戰建委。
無論是人聯還是羅威爾……
歷史雖然很少簡單的重複,卻總是離奇的相似。
就在楊凱和李科交流完之後不久,穿着厚厚的防護服的蔣雪洲回到了科研船上。
那套模樣和宇航服相差無幾的裝備,讓她看起來像個臃腫的雪人一樣。
“導師,您要的數據我已經採集完了!”
“很好,乾的不錯,存進服務器裡就行了。”楊凱讚賞了一句,將眼前的全息屏幕拖到了一邊,隨口說道。
放任軍團繼續東擴不只是不符合企業和聯盟的利益,同樣也不符合學院的利益。
根據和聯盟之間達成的協議,他們打算以“技術入股”的形式參與這場戰爭,就像他們加入太空電梯的計劃一樣。
南方軍團爲這場入侵準備了五艘飛艇,他們同樣爲南方軍團準備了一件特別的“大禮”。
不過,爲了讓這件禮物能夠確實送到後者的手上,他們還需要收集一些必要的數據。
這些數據主要和引力子有關,並且在反重力系統輸出功率變化較大的時候是最容易收集的。
比如投彈或者裝卸補給的時候。
看了一眼那全息屏幕中燃燒着的熊熊烈火,蔣雪洲的眼神不禁微微觸動。
那裡應該有不少人吧……
注意到了自己學生臉上的表情,楊凱輕輕擡了下眉毛。
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尤其是關於“研修會”的傳聞,他饒有興趣的開口說道。
“你是不是在想,我們爲什麼不做些什麼阻止他們。”
“……不可以嗎?”蔣雪洲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但很快便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於是帶着歉意低下了頭。
不過楊凱卻並沒有在意,只是輕輕笑了笑。
“且不說辦不辦得到,就算我們真有那個本事,也是絕不會浪費那個力氣。”
緩緩擡起了頭,蔣雪洲困惑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導師。
“爲什麼?”
楊凱淡淡地說道。
“學院不是一天建成的,你要是感興趣可以多讀讀那些放在圖書館最深處的報告,那並不是什麼不能談論的秘密。我們不是沒有幫助過廢土客,甚至於我們管的閒事比任何人都多,但你看有人感謝過我們嗎?”
蔣雪洲一時無言。
好像確實如此。
因爲學院的行事風格,他們在廢土上並不是很受歡迎。
雖然她也沒有想過出風頭,或者成爲人們心目中的英雄就是了。
端起托盤裡的咖啡杯輕輕抿了一口,楊凱慢悠悠地繼續說道。
“他們仰慕理想城,他們畏懼軍團,唯獨瞧不起我們,責怪我們把技術據爲己有。而他們也不想想,只是一個小小的117號避難所就能殺穿兩個行省,如果我們不收容那些技術他們又會怎麼樣?過上用外骨骼和機械義體代步的生活嗎?他們只會被穿着外骨骼的死爪攆着跑,就像他們在海涯行省被變種人當豬宰一樣。”
“我甚至可以打賭,即便聯盟已經賭上自己的性命幫他們了,他們事後也一定會有人責怪聯盟,爲什麼沒有救下更多,爲什麼對那座城裡的人見死不救,而真正製造問題的傢伙和問題本身搞不好反而會被原諒。”
怎麼可能?
蔣雪洲本想這麼問,話卻堵在了喉嚨裡說不出口。
半晌之後,她換了個說法。
“……可我覺得,您說的那些人可能也不會在意。”
比如夜十。
在她的印象中,那個樂觀的男人臉上總是帶着陽光的笑容,無論是面對什麼樣的狀況都不會畏懼或者退縮。
那份樂觀和勇氣正是最令她欣賞的地方,還有他的善良。
如果是那傢伙的話,估計壓根兒就不會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
“或許吧,但這其實不是在意或者不在意的問題,而是在於他們身上的光芒熄滅之前,我們能否等到長夜之後的黎明。”
楊凱意味深長的笑了笑,看着她若有所指的說道。
“你給你的小男朋友安的那副身體,你以爲他真的喜歡嗎?”
蔣雪洲的臉一紅,慌忙地想要解釋那傢伙不是她的男朋友,但很快又意識到另外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自己的導師居然已經知道自己自掏腰包幫他更換身體的事情了!
不過這種事情好像也瞞不住就是了……
見導師並沒有生氣的意思,她小聲說道。
“可我感覺他還挺喜歡的,總歸不至於討厭吧?我已經把最貴的給他了……我的權限能買到的。”
“你問過他嗎?”
將咖啡杯放在了托盤上,看着愣住的蔣雪洲,楊凱慢悠悠地說道。
“我其實並不反對你正在做的一些事情,但身爲你的導師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千萬別在一些事情上陷得太深。”
“尊重他人的命運,放下助人情節,只做我們能做的和我們認爲值得的事情,這是歷史給我們的教訓。”
“我們終究是要前往新世界的,除非你能說服他跟着你一起。”
蔣雪洲咬了咬嘴脣,最終低下了頭。
“是……”
楊凱讚許的點了點頭。
“心裡清楚就好,去忙你自己的吧,有事我會喊你的。”
另一邊,雄獅城的南部,距離十數公里的丘陵地帶。
看着那熊熊燃燒的烈火,握着望遠鏡的夜十情不自禁的握緊了拳頭。
“媽的……”
狂風將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我們的任務是偵查……我們只有兩個人,別想着去做些什麼。”
方長他們正在搜尋墜毀的兩架“雷霆”,那玩意兒的殘骸絕不能落到軍團的手上,必須搶在軍團找到它們之前將其徹底炸燬。
另外,骷髏兵團那邊也遇到了一些麻煩,他們在忙完了正事之後可能還得過去幫忙。
目前聯盟向前線增派的兵團纔剛剛在金加倫港登陸。
對於那團已經燃燒起的火焰,站在這裡的他們確實做不了什麼。
他們畢竟不是神。
夜十沒有說話,只是沉默不語的站在那裡。
和大多數玩家一樣,他一直是以玩家的心態在玩這款遊戲,然而想到那些人死了就真的死了,他的心中還是像堵了一塊石頭似的。
滾滾的濃煙將天地連成了一片,那黑壓壓的烏雲彷彿被煙給嗆到了似的,在“轟”的一聲噴嚏之後終於落下了那瓢潑的大雨。
雨水沖刷着塗滿泥濘和焦黑的街道,洗滌着牆壁上被烤乾的黑血與污泥。
經過數個小時的慘烈戰鬥,婆羅國守軍最終還是飲恨敗北。
城中六支萬人隊死傷近七成,獅州戰區總指揮尤多諾萬夫長戰死沙場,婆羅國西線二十萬大軍幾乎全線潰敗,一如那傾盆似潑下的雨!
雄獅城,終究還是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