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折月亮

過於真實的場景讓雲釐下意識地往後躲, 手從摩托車的把手脫離,vr眼鏡的音響系統安裝在眼鏡內,雲釐聽到個可愛的提示音,“小朋友, 抓緊把手才能抱住爸爸哦。”

“……”

明知道這一切都是虛擬的, 但在vr的世界中, 這種視覺上的真實感仍舊讓雲釐抗拒主動抱住傅識則。

但心裡愈是在意, 這些稀鬆平常的事情也變得別具心思。

沒兩秒摩托車開始動了, 傅識則騎着摩托穿梭于山林間, 同時射擊竄出來的怪物, 怪物的形象也是致敬那款經典街機遊戲。機動裝置的模擬效果很好,好幾個翻轉的場景都嚇得雲釐閉上了眼睛。

等雲釐回過神, 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又握緊了把手, 遊戲中自己正用細小的胳膊環着傅識則的腰。

雲釐感覺額上出了細密的汗,虛擬現實技術有限,還無法給予真實的觸覺反饋, 然而, 僅憑視覺上的擁抱,雲釐也覺得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傅識則始終平視前方, 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雲釐正打算收回的手停住,用指尖摁了摁掌心,已滿是薄汗,她深吸一口氣, 舒展開手指,看見自己又抱住了前方的身影。

偷偷抱一抱……好像也沒有關係……

終點是峽谷的邊緣, 她看見傅識則下了摩托,遊戲裡的角色戴着頭盔和墨鏡, 臉頰上有些刮痕。

他朝她伸出雙手。

雲釐屏住呼吸,看見傅識則的雙手穿過自己的胳膊底下,將她抱起來放到地上。

短短几分鐘的旅程,遍歷山河,雲釐看着自己小小的掌心,鼓起勇氣地去牽住他的手。

視線中,對方也輕輕牽住了她的手。

傅識則此時已經摘了vr眼鏡,只看見左手手套振動了一下。他轉頭看向雲釐,她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摘掉vr眼鏡,像是還沒回過神。

幾秒的沉寂,系統開始播報離場安全注意事項。傅識則先解開了自己的裝備,走到雲釐身邊。

雲釐的眼神有些躲閃:“這個模式好像比較特殊。”

傅識則彎下腰給她解安全繩,同樣的遊戲,他卻似乎沒受到影響,問她:“哪兒特殊?”

“這個親子模式的設定好像會避免兒童學習駕駛和射擊的動作……”

傅識則愣了一下:“你剛纔沒開槍?”

“是的。”

“也沒騎車?”

“是的……”

傅識則的表情略顯困惑:“沒進入遊戲?”

“……”

雲釐低着腦袋,心虛得不行:“親子模式的話小孩不能操作,只能一路看風景。”

傅識則瞅了她一眼:“好看麼?”

雲釐點點頭。

不需要問,雲釐也能通過他們的對話推斷,傅識則是完全不知道她坐在後頭的。

也對——他也不可能玩過親子模式。

說不出心中是慶幸還是失落,雲釐覺得今天自己已經得到許多了。在科技的福音下,就像曾經的街機遊戲帶給她帶來的熱血沸騰一般,在這裡面,她切身體驗到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但她希望這些是真的。

將設備都關閉後,兩人回到辦公室。

雲釐懷裡抱着文件夾朝傅識則輕聲說了一句“謝謝你的指導”便轉身跑掉。

辦公室裡已經坐了三四個人,雲釐頓時有些緊張,放輕了步子走回自己的位置,幸而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鄧初琦在附近送材料,約她去海天商都一樓的咖啡廳見個面。雲釐收拾好東西,給何佳夢發了條信息說自己不在公司吃午飯。

鄧初琦:“所以,你這一上午就玩了會遊戲。”

雲釐不滿道:“這不是工作嘛。”

鄧初琦說:“還是交錢才能玩的遊戲。”

鄧初琦喝了口咖啡:“那夏夏小舅有表現得照顧你嗎?不過我看他那冷冰冰的樣子,也不像是會關照人。”

“自力更生。”雲釐斜了她一眼。

也不想自己說的話被鄧初琦解讀爲傅識則‘毫無作爲’,雲釐組織了下語言,說:“夏夏小舅對我也挺好的,前兩天他來我們學校的時候陪傅正初去看足球比賽,也順便帶上我了。”

雲釐沒有提其他細節。

“你們還一塊兒去看足球比賽了,你還懂足球嗎?”鄧初琦自己想起了什麼,輕拍了下桌子,“我想起來了,你以前不是參加過那個機器人足球賽嘛,你應該挺清楚賽制。”

雲釐搖頭:“那個足球賽只要進球就行,進個籃球也算贏。”

鄧初琦說的機器人足球賽發生在雲釐高二的時候,她們兩個都在西伏最好的高中,學校不乏提升學生綜合素養的活動。

那還是雲釐第一次知道科技節的存在。

雲釐壓線進入這個高中,被周圍同學的優秀壓得喘不過氣來。每月公示月考排名的階段更是身心折磨,好幾次,雲釐拿着那張十釐米長的成績條,班主任並不知情——這張邊緣坑坑窪窪的小紙條,是充滿火藥的夜晚。

不想回家。

雲釐總是愣愣地拎着那種紙條,在離家兩個路口的地方。

五米的距離,反覆地將同一粒石頭從一側踢到另一側。

直到夜深到不得不回去。

科技節的通知發佈時,正好是月考結束。不出意料,雲永昌卻並不同意她參加這個‘毫無意義’的活動。

事實上,在雲永昌的眼中,學習成績是一切。

上一所好大學,是普通人改變自己命運的唯一方式。

他同樣將此寄託在兩個孩子身上。

“你自己看,又考成什麼樣子了,就這個成績你還想着去參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雲永昌把紙條撕碎後扔到垃圾桶裡。

明明是輕飄飄的紙張,被撕碎的瞬間,卻沉得讓雲釐呼不上氣。

那天,卡在報名截止前,雲釐又想起一年多前看的那個火遍一時的視頻。

像魔怔了似的,雲釐報名了其中的機器人足球賽。每一支隊伍需要在教練的指導下完成機器人的搭建。

學校邀請了西伏科技大學的高材生來指導他們,每支隊伍的隊長便是西科大的學生。

有將近六十隻隊伍參賽。

雲釐所在的隊伍花了三個星期搭這六個機器人,正式比賽是5v5,需要留一個候補的機器人。

前期他們的隊長在西科大遠程寫代碼,最後一段時間會來學校和他們一起組裝機器人。

離比賽只剩幾天了。

隊長讓他們找個摩擦力大一點的地面,熟悉機器人的操作。

那天是週末,操場的塑膠跑道還浸潤在清晨的溼氣中。

雲釐找了個角落,將機器人放到地上,機器人長得並不好看,暗灰色的方正軀幹,兩隻黃色圓溜溜的眼睛,腦袋還是白色的。

醜是醜了點,能動就行。

雲釐操縱手柄上的搖桿,機器人卻很遲鈍,往往需要她朝一個方向推個幾秒,纔會緩慢爬動。

雲釐花了一整天的時間,也沒有讓機器人推着石頭動起來,直到午時的烈日也偷偷露面,她去小賣鋪買了個麪包,坐回操場上。

盯着這隻蠢蠢的機器人,雲釐悶悶地啃着麪包。

她只覺得難過,用手指彈了彈機器人的腦袋,抱怨道:“你怎麼這麼笨。”

後來,她鬱悶地盯着機器人,讓它從從半米遠的地方靠近石頭,她本人也蹲着地上,小心翼翼地跟在機器人後面。

北向的熱風如潮流撲到臉上,低頭時,雲釐的餘光瞥見旁邊出現的一雙帆布鞋。

雲釐擡起頭,是個瘦高的男生,看着有些眼熟,眸色和髮色都偏褐色,五官卻很柔和好看,雲釐一時有點看呆。

“不好意思打擾你了。”男生笑着說,“就是我和我朋友——今天路過這裡,他有點害羞,沒過來。”

他指了指觀衆席那邊,遠遠的,汪洋般的藍色座椅中,一個男生孤零零地坐在那兒。

男生也看着他們,雲釐只能分辨出對方膚色很白,卻看不清長相。

雲釐站起身。

“我們在這待了一天了,看見你一直在玩這個機器人。”

雲釐在陌生人前有些害羞,但聽到他這麼說,本能性地反應:“我不是玩,我在訓練它!”

男生愣了下,突然笑了聲。

雲釐有些尷尬,問他:“爲什麼笑?”

男生沒回答她,而是蹲下去端詳她的機器人:“這機器人還挺可愛的,是你自己搭的?”

雲釐沒吭聲,警惕地盯着他,生怕他哪個不小心弄壞了自己的寶貝。

往前俯的時候,男生的口袋裡滑出一張通行證,裝在透明卡套內,雲釐認出來是學校特地發放給西科大的學生的。

他是另外一支隊伍的隊長。

雲釐一時不知怎麼應對。

男生見雲釐一直盯着自己的通行證,以爲她好奇,撿起隨手給她看了一眼。

證件照處是張奧特曼的圖片。

“……”

圖片擋住了他的名字,只能看到一個淵字。

彼時雲釐還沒怎麼接觸過這個年齡段的男人,只覺得對方溫柔而又叛逆,她瑟縮地退了一步,盯着他。

男生將小石頭撿起,起身扔到草地裡,一條弧線劃過,石頭便不見蹤影。他又從口袋裡掏出個小小的足球,上面用塗鴉畫了個笑臉,放在她的機器人面前,問她:“你看,這樣是不是挺適合?”

雲釐一副狐疑的模樣。

男生後退了一步,和她說:“再試試。”

雲釐操作了下搖桿,那蠢了一上午的機器人往前移動兩步,到推足球的時候,突然又卡住不動了。

男生表情也有點尷尬,問:“要不我來試試?”

心裡糾結了好久,雲釐還是將手柄遞給了對方。

溫和的午後,男生耐心地告訴她怎麼樣操作才容易控制機器人以及球的方向。

等能用機器人移動小足球后,雲釐露出他們見面後的第一個笑容。

“我要走了,我朋友還在等我。”男生柔和的五官暈在光線中,雲釐撿起那顆小足球,再望過去,男生已經跑遠,隱隱約約,後背上印着個“U”開頭的單詞。

雲釐瞪大眼睛。

“等——”

到嘴邊的呼喚停住,雲釐站在原處看着他們。

不知道什麼時候,觀衆席上,那個一直默默坐着的人也到了操場門口,兩人差不多身高,穿着同樣的外套,後背上的字母已經完全看不清了。

雲釐始終沒看清另外一個人的臉。

那麼草草的一次見面,被雲釐遺忘在光蔭中。後來她全身心都放在了自己的機器人上。在比賽中,雖然名次不高,雲釐獲得了她第一座小獎盃。

那顆小足球被她放在獎盃旁,擺在房間的書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