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部在抽痛。
大腦在哀號。
David很熟悉這種感覺,在早年的服役生涯中,敵人拷問後留下的遺痛是同樣的刺骨。
“唔——”
這些疼痛讓David細吟。他老了,不再是那冷對拷打的戰士了。
“起來!起來!起來!”
尖利的聲音忽然拔起,他感到脖子一緊,腦袋被強迫着擡起。
鬼?
還沒徹底清醒過來的視線中忽然映入三隻猙眼獰牙的圓腦袋。
一個激靈,他看清了,那是三個被剃了光頭,化着詭異妝容的小孩。
他們穿着怪誕暴露的衣服,脖子裡掛着寵物栓一般的刺環,像是野獸一樣爬行竄動着,他們手裡拿着皮束,錮圈和電棍,環繞着他,尖叫着,嘶啞着。
“滾——開!”
他壯起那蒼老的肌肉,想要將這幾個人鬼不分的小人甩開,可電棒點在他胸膛上,一瞬間,麻痹再一次攻佔了他的身體。
這羣小人像是搶食的狗,竄到他的身上,撕扯着他的衣服,將這個老人原本還算光鮮的外表給剝成了最原始的形態,將那些象徵着地位身份的外衣撕得粉碎。
“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還沒有理清現在的情況,腦子裡亂糟糟的。
“怎麼回事兒?哦呼呼呼~David,David,老David~”
這個聲音打着旋兒,飄了過來,鑿開了David那蒼老的思緒強硬地將噩夢扒出來,扔在他眼前,抹在他身上。
“怎麼了?睡一覺,就不認識我啦?老David?~”
豁口者揚着嘴角,三張嘴都是最愉悅的笑,左手的左輪是他的樂譜,右手的手杖是他的舞伴,他抖着那微胖的身軀,扭着極不規範的舞步,來到了David面前,笑着,唱着。
David這才“醒”了過來。
“是你,我想起來了!是你!”
繃!
這是束縛皮帶拉直的弧響,老人整個身軀發出了乾癟的怒吼:
“你對我女兒做了什麼!”
年邁的獅子怒吼着,要從那束縛之中掙脫出來,力道之大把那幾個手握皮束的小鬼掀翻在地。
然而,這樣的憤怒,這樣的怒火,在電壓下脆弱得彷彿白紙。
“瞧瞧你,瞧瞧你,David,怎麼這麼不冷靜呢?”
豁口者一腳踩在他身上,這個時候他扔開了繳獲的手杖,換成了那逼供用的電棍,蜻蜓點水般點在這個老人的身上,欣賞着他每一次麻痹的顫抖。
“你到底要幹什麼……Ret……你要是想復仇的話,來找我啊!不要碰我的女兒啊啊啊啊!”
“哦哦哦,不不不,復仇?那是Ret·Santiago該乾的事情,我可不會~”豁口者傾聽着老人被電擊時的慘叫,好像聆聽音樂般認真仔細。
“來,扶我們的貴客起來,今天我是來請你看電影的,而不是做什麼……嘖,‘復仇’?這種沒意義的理性活動。”
被掀開的小鬼們爬了過來,拉着那束縛的皮帶,像是拖屍般將這個老人拉扯着,跟在豁口者身後。
“唔!”
老人本就被扒光了衣物,粗糙的地面折磨着他的皮膚。
哐——
這是老舊的閘門推開的聲音,只有在大型廢置倉庫中還保留着這樣的建築。
光。
雪白的人造光從頭頂打下來,只有那一束,通亮地分割着黑暗和深淵。
在這光束之中,一張殘破的木椅立在那裡,而在光的邊界,則是一塊塊被臨時搭建的投影屏。他還看到了更多的眼睛,那些本應該屬於孩子們的眼睛早已喪失了天真,只留下獸性和瘋狂。
“來來來,快,把我們的客人安頓好咯,快快快,這把椅子可是我們的頭等席!”
小鬼們尖叫着涌了上來,像是螞蟻一樣攀在David身上,將他牢牢摁在椅子上,將拘束帶胡亂地綁在他身上,勒進那蒼老的皮肉之中。
“幹什麼!Ret!你他媽到底要幹什麼!!!”
“幹什麼?不不不,我可不會做什麼,呼——”豁口者拿來了一個話筒,吹了一口氣,一瞬間,整個倉庫裡溢滿了尖銳的嗡鳴,將他的聲音拉扯變形,最後失真:
“我,只是想請你看個電影,和你分享一下觀後感而已,可惜我們的男女主角都不在!而且男主角也很不給力,所以我們只有42分鐘的觀賞時間,不過這不要緊!這本來也在我們的計劃之內,時間足夠了~呼呼哈哈哈哈!說起來,David,你剛纔說的‘想起來’就我看來是絕對絕對糟糕的一件事情。”
“你在說什麼!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女兒怎麼樣了!我女兒在——”
忽然,他啞住了。
投影屏亮起了,包圍着整個倉庫的投影屏全都打亮,他聽見了歌聲,那被廣泛傳唱的“希望”,他看到了暴戾的侵犯,和女人無助絕望的哭吟。
“Cecilia……”
每個屏幕,每一幀,都是噩夢!
“Cecilia!!!”
老人的嘶吼幾乎是扯出了他的靈魂,他想躲,他想藏,他想拒絕這病態瘋狂殘忍的現實,他想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一場噩夢。
可這沒有用,每一面投影屏都十分貼心地張顯在每一處角落,充斥着他感官所能捕捉到的每一縷信息。
那些小鬼瘋笑着,爬過來,摁住他的手腳,掰住他的脖頸,翻開他想要緊閉的眼簾,強迫着他去看,去聽。
“啊啊啊,Cecilia,Cecilia啊啊啊啊……”
這原本該用“紳士”形容的老貴族哀號着,顫抖着,眼珠子帶着淚和血,牙齒磕破了脣,血染猩紅。
他在慘叫,他只能慘叫,無力地呼喊着女兒的名字:
“Cecilia,Cecilia,Cecilia……”
這裡是地獄。
42分鐘,遊蕩在悔恨,痛苦,憤怒交織成的“崩壞”邊緣。
“哦……瞧瞧這個傢伙,42分鐘前他還像個年輕人一樣,現在呢,蔫了~”
他湊過來,那張可怖的臉離David是如此之近,可這個老人已經沒有了半分反應。
“所以我就說,不要被‘想’這個字眼給困住了。”
豁口者拍着David的臉頰,作劇般誇張地皺着眉:
“‘想’,嘖嘖嘖,這個字眼只會基於記憶這個玩意兒,可是記憶這玩意兒又有什麼用呢?它只會給你營造出一種過去美妙的錯覺之中,你上一秒還以爲自己萬人之上,操控權力金錢,可下一秒!——”
他揪起David的頭髮,一片花白拽下:
“現實就會把它擊打的粉碎!”
“看看你!你現在這副模樣,被記憶這種殘忍又任性的小傢伙操控玩弄着,可你爲什麼不看看這美妙的現實呢!你爲什麼要讓記憶給你留下的人格和理智制約着你呢?David?啊!David!來!擡頭!看着我,看着我!”
他搖晃着那呆滯的老臉,搓着,揉着,似乎想要將瘋狂和扭曲灌進這失神的大腦中:
“來!聽着!幹什麼要讓自己被理智所束縛呢?!啊!族長大人!你把理智丟掉!來!統統丟掉!看看咱們演員優美的表演!來!看!你應該跟我學!這個世界,現在這個世道哪哪都是崩壞,戰爭,饑荒,強暴,這麼多事情,肯定有一件能讓我們癡狂!這纔是這個世界的本質!幹什麼還有執着於那些小美好?啊?不不不,你不是爲這種東西努力,也不是爲了維護這些什麼見鬼的美好!看看這個世界!那些你們所逃避的玩意兒纔是我們該熱愛的啊哈哈哈!”
他那瘋癲的口水忽然停滯,很細緻,很小心地爲David撫平頭髮:
“還是說——你,還以爲記憶是你的快樂源泉?”
他擡起手,湊到David耳邊,像是在說小話:
“嗨,你還好嗎?David?族長?你的女兒現在還在家裡等你吃晚飯呢?嗯?”
砰!
震響,倉庫的大門砸下,火紅的身影站在黑暗的盡頭燃燒着。
“哦——”
豁口者眯起了眼睛:
“總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