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
雀鵑的聲音。
喳~
蟬的聲音。
吸——
樹葉的味道。
“嗯——”
躺在樹底下的小人咂了咂嘴,翻了個身,接着睡。
撲扇,
一隻蝴蝶。
悄悄停在了鼻尖。
鼻翼微動,黛眉小蹙,蝴蝶安安靜靜地停在那裡,注視着女孩的睡顏,蔚藍的蝶翅籠起,觸鬚輕輕點在女孩的眉前,帶着夏天的氣息,柔柔地騷動着。
“嗚……”
不滿的叮吟,睜開了一雙湖藍的眼睛。
她看着蝴蝶,蝴蝶看着她。
小手擡起,揮下。
扇~
蝴蝶輕快地飛離了她的鼻尖,撲閃在空中,像是在逗她。
“別鬧……”
蒼玄的眼睛維持着剛睡醒的半眯,象徵性地推了推,然後再一次躺了下去。
頭頂是樹蔭剝零間的天空,臉頰上是碎燦的陽光。
有點熱呢。
呼——
風。
從山間吹來的風。
帶着青草的活躍,拂走了太陽的驕縱。
全身上下,在這股清風下說不出來的舒暢。
這才應該是夏天嘛。
懶洋洋地,躺在樹底下,等着風。
“呼啊——”
蒼玄打了個哈欠,疲憊感又從神經底部爬了出來,密密麻麻地纏滿了四肢百骸。
女孩放棄了抵抗這種過於平靜的疲憊,她完完全全地放鬆了下來,任由着這種疲憊感佔領自己的身軀,將神智拖入昏睡的黑暗中。
這也挺好,不是嗎。
風很舒服,野草也很柔軟,樹蔭也恰到好處。
就這樣睡吧……
沙。
草地被踩開的聲音。
“吵醒我的話,我會很生氣的哦。”
蒼玄閉着眼睛,沒看來人。
耳中傳來了少年的輕笑,有人在旁邊坐了下來,但還是聽到了她的話,沒來打擾她的睡眠。
慢慢地,小小的身軀蜷縮了起來,沉入了夢鄉。
風,雲,花,雀,蝶,少女。
世界靜好。
慢慢地,漆黑的夢裡聞到了香味。
很突兀,溜進這寂靜孤獨之中,沒法不注意到。
倒確實……有些餓了呢。
睜開眼的速度有些慢,蒼玄緩緩看出去,發現太陽已經跑到了樹梢後面,天光明晃晃的,樹蔭也拉長了,蓋在地上,長長的一條。
大概是中午了。
蒼玄這麼想着,支起了身,果然,即墨坐在旁邊,一個小炭堆,一隻陶罐,咕嘟嘟地煮着魚湯。
有蔥的清香,蘑菇的雅香,姜的淡香。
木勺舀起,一泓奶白的湯,送到了蒼玄眼前。
她先稍稍側過腦袋,放開呼吸,讓那馨香充溢鼻腔,慢慢地,渾渾噩噩的腦袋醒了過來,隨之而來的便是迫不及待的食慾。
不過她可不會像妹妹那樣急匆匆的。
先吹兩口氣,然後鼻尖靠近,嗯,感覺不到有什麼燙氣,再吹一口氣,脣點在湯麪上。
溫度正好。
小脣輕圈,舌尖緩點,捲起那些鮮美的湯汁,一眨眼便吸了個乾淨。
又是一個陶碗,裡面浮着蔥姜,露着白嫩的魚肉,香氣撲鼻。
即墨將那隻勺子放進了碗裡,端到了蒼玄的手裡:
“煎出的油已經倒了,湯看着漂亮些,味道也更鮮一點,腥味也用酒去了,味道很不錯。”
這個曾經的戰鬥兵器似乎在廚藝上有着他獨特的執着。
不過這也沒什麼,一個人總要有些可以打發時間的愛好,已經一百二十三年了,今後還會更長。
不過——
蒼玄喝着魚湯,有些奇怪:
“從哪裡來的酒?我不記得連山有鑽研出來這種東西啊?或者是你新搗鼓出來的?”
“當然不是,只是華和丹朱她們換來的。”
即墨擡起手,指向東南面:
“那裡有一座城,叫良渚。”
“欸——”
蒼玄懶洋洋地靠在樹上,喝着湯,又舀了塊魚肉,放在嘴裡,細嚼慢嚥之後才繼續說道:
“新文明嗎?”
“是的,而且還沒有遭受過崩壞的襲擊。”
“這麼靠近海岸線,居然沒有被崩壞襲擊過?”
蒼玄挑起了眉,這一年來,先是走到了海岸,然後再向南出發,根據測算,這裡要比涿鹿近海得多。
“走吧,帶我去看看。”
喝完了湯,將碗交給了即墨,等即墨收拾好東西,便輕車熟路地爬到了他的背上,像個樹袋熊一樣,兩手抱着他的脖子,兩腳牢牢箍在他的腰上。
不過,她可比樹袋熊乖多了,懶洋洋地靠在他背上,又睡着了。
鼻息吹在即墨的脖頸上,癢癢的,他有些無奈地笑笑,託了託背上這個小小的人,慢慢向着那座良渚走了過去。
當然是走,其它的行進方式要顛簸地多,蒼玄可睡不着。
即墨走得很穩,當太陽垂至山間,眼前出現了一座夯土圍牆的城市。
人很多,穿着麻布和葛衣,只有很少的人穿着絲綢的華服,腰間墜着一塊玉。
而即墨和蒼玄藏在人流裡,看上去就像是出行歸來的兄妹,悄悄回到家裡一樣。
不過,土屋裡是一個素不相識,但很慈祥的老太太而已。
早上隨着赤鳶和丹朱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這位坐在門口,腰間掛着玉的老太太同意了她們的借宿請求,僅僅只需要幫這個老人做做飯就行了。
不過即墨他們可不僅僅只是做這些,在用過晚餐後,也自發幫老人打掃屋子,洗碗浣衣,不過,他們也都沒有問這個老人的丈夫和孩子去了哪裡。
這是自發的,一個孤獨的老人本身就是一件不言而喻的痛苦,就不要再激發那可能會引起痛苦的記憶了。
用作招待的大廳只剩下了蒼玄和丹朱,即墨出去打水,赤鳶去陪着老人看看晚集,出乎意料的是,在這個時代中,居然已經衍生出了“商貿”的概念,儘管還處在以物易物的原始狀態,但一個小小的夜間集市已經足以成爲文明的閃光點了。
而在這個土屋中的小廳,還是安安靜靜的,蒼玄吃的很慢很慢,完全沒有白天吃飯時的雲淡風輕。
反而,很吃力。
“姐姐,還有力氣嗎?”
丹朱端起碗,先嚼碎了飯菜,再吐回勺子裡,又加了點湯,才舉到蒼玄的脣前。
她張開嘴,遲緩地伸過脖子,含了下去,眼睛卻看着自己的妹妹。
等沾着蠟脂的蘆葦燒了一半,她才嚥下了這一勺細碎的飯菜,問了起來:
“你呢?還餓嗎?”
丹朱搖了搖頭,一副想哭,卻又努力微笑的表情:
“不餓,我還好。”
蒼玄喘了口氣,躺在地上,這個時代還沒有椅子,躺下來很方便。
“總感覺你吃的越來越多了,再多吃些吧,不然你的消耗會更快的。”
蒼玄的聲音慢慢沉了下去,好像又陷入了睡眠之中,但脣瓣裡還是推出了剩下的話:
“我飽了,你吃吧……”
說完,她又睡着了。
丹朱舉着碗勺,燭火搖曳的黑暗中響起了輕輕的抽噎聲,緊接着,便是扒飯的聲音。
丹朱,總是很餓;就像蒼玄,總是睡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