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瑪基睜開了眼睛,卻還是覺得有些疲乏。
從新西蘭到神州,不是在路上就是在等候室裡,大半的吃喝拉撒都在各種交通工具上解決,對於一個已經邁入六十大關的老頭子來說實在有些吃力。
“爺爺……”
恍惚間的呼喊驚醒了他有些萎糜的清晨,老人打了個哆嗦,捂住了咽喉。
他深深地喘了幾口氣,擡起腿,從牀上翻了下來,揉了揉臉。
不論過去多久,一想到那青春又洋溢着天真的笑臉,瑪基都覺得呼吸困難。
他理了理禿白的頭髮,刷牙洗臉,鏡子裡的自己已經好久沒有打理過了。
瑪基忽然覺得有些厭惡,便低下了頭,一口吐掉了漱口水,隨手擦乾了面,匆匆逃了開來。
太陽已經擡起了許多,時針點到了九點前最後的十分鐘。
“哦!醒啦!你起的倒是比另一位晚了好多!”
提供住宿的店老闆放下了手裡的報紙,扶了扶眼鏡。
這帶着些許口音的問候讓瑪基有些困惑,但還是能夠聽懂,他便回以了一個點頭和微笑。
不過……另一位?
“姬麟小姐她……已經起了嗎?”
“對啊。”
老闆點了點頭,扶了扶眼鏡:
“你們是來這裡做研究的師生吧?”
“哦?”
“哼哼,老爺子,雖然我沒讀過大學,可這塊地兒還是經常有歷史系的師生過來做研究的,特別是一些外國的教授。”
“哦,哦。”
瑪基點了點頭,搪塞的理由自然不嫌少,如果能夠去除掉思考理由的步驟當然更好。
“你起了?”
就在這個當口,又有一個年輕的女聲闖入了話題,店老闆將視線落在了入店的少女身上。
“哦,你學生來了,就不打擾你們知識分子啦。”
瑪基看向身後,姬麟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緒,只是垂着眼眸:
“教授,我找到了一塊地方特色攤,可以解決一下早餐。”
這麼說着,她的手上還提着一袋糖麻葉,散着酥脆的油香。
瑪基點了點頭,跟了上去。
一路無話,坐到了一處對面着廣場的早餐攤上,姬麟要了兩碗素冒,兩張裹了土豆絲的雞蛋灌餅,分了一半,兩人默默地吃了起來。
初秋的風細細捲過,吹拂感讓人覺得很舒適。糖麻葉裡紅糖的酥甜,捲餅的脆軟,還有素冒的長香,似乎都在訴說着這一天的美好。
但是……
“姬……小姐……”
瑪基斟酌了一下用詞:
“……你,還好嗎?”
舉着碗的手一頓,又慢慢地擡起,抿了一口。
她抿的動作很慢,湯水含在嘴裡,好久才靜靜嚥了下去。
紅玉瞳看了過來,藏住了幾乎所有的情感,她輕輕吐了口氣。
“你知道嗎,像我們這般人,總會失去很多東西的……”
嗒。
碗放在了桌上,微響。
“親情,愛情,友情……你是認爲我更加悲傷一些嗎?”
瑪基沒有吭聲,但確實他有這麼想過。
“也許……確實應該如此。但是瑪基教授,你知道嗎。”
姬麟輕輕搖動着碗,看着裡內湯菜起起伏伏。
“我是看着我的丈夫一步步走向死亡的。”
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到翻不起一絲波瀾,就好像一個多夢的可憐人已經習慣了噩夢一般淡然。
“我看着他從少年走向壯年,又從壯年一步步走向衰老,最後很正常地老死。”
她嚥了口唾沫,舔了舔嘴脣:
“我逃出了宮殿,我拼命地逃,似乎這樣的方式能讓我逃避痛苦,可這並沒有什麼用,我甚至連自己孩子的去世都沒有了解,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逃避對於痛苦來說,沒有任何作用。”
她又押了口湯,已經快要見底了,還剩下幾根菜葉。
“像我們這般人,總不會逃離悲傷的漩渦。”
“……抱歉。”
“何必道歉呢?”
她放下了碗,早餐已經吃好了。
“我們是戰士,我們是站在崩壞最前線的守護者,不論什麼時候,我們是最不能退縮的一批,我們遲早會死在戰場上,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這麼說着,瑪基忽然遞了張紙巾過了,蕭雲下意識地接了過來,擦了擦眼角,再擦了擦嘴。
“這一次,是我們的失敗,或者可以稱之爲‘完敗’。”
“說到這件事,我又一些問題。”
老人和少女行進在廣場之上,看上去像是在交談着課題,但實際上卻是在整理着慘敗之後所獲取的線索。
“您是說……那座城市建立在審判級崩壞獸的身體上?”
“對。”
“建造城市的方式也是使用了這個文明時代還未出現的生物技術?”
“是的,而且就那個瘋子的話語來看,該生物技術還是處於蠻荒狀態。”
瑪基抹着自己的下巴,胡茬摩梭着他的思維。
不要小看一個教授的知識儲備,更何況瑪基在“崩壞”的研究方面所獲得的成就也不簡單。
要研究“崩壞”,就必須瞭解“歷史”,特別是在崩壞中覆滅的“前文明”。
“按照‘前文明’的推測來看,更像是從前文明覆滅後苟活的先民,失傳的技術在多年的畸變下演變爲了這種生物技術,打個比方的話——就像是遠古時期的巫術,在未掌握足夠的科學理念之前,只是運用淺顯易懂的‘傳統’進行實際操作。但這也說明,這種文明實際上已經煥發出了新生的萌芽。”
“是的,當時那座城市的構造也同樣存在着祭壇,軍隊之類的社會結構,如果時間足夠未嘗不能成爲一種新文明——”
“不,姬麟小姐,有其它的問題更加需要在意。”
姬麟疑惑地瞥過來,這是很單純的好奇,雖然她活了很久,但術業有專攻,瑪基很明顯在崩壞的學術方面更具有話語權。
“姬麟小姐,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這種文明,或者說,這個和崩壞融合了的‘智慧生命’……”
他們停了下來,頭頂的太陽高高地掛着,廣場上的合鼎雕塑顯着光鮮的銅黃。
“這個物種,會以什麼爲食?按照你所闡述的,擁有比人類更加強悍的肉體,同時也覺醒了文明的靈智,那麼這樣的物種,爲什麼消失了,如果這樣的物種還存在,那麼,我們,人類,還有什麼可以存在的理由麼?”
姬麟定住了,手指也僵在那裡。
她又想起了那個瘋子所說的——進化。
她原本只是以爲,那個男人只是被崩壞的力量所蠱惑了,沉淪於力量所帶來的血腥之中。
可是,現在她忽然意識到了一個更加嚴重的問題。
“也許,我們最可怕的敵人……還藏在崩壞的陰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