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
一個偉大的名詞。
但這個“偉大”的定義也同樣源自於人類,源自於人類的歷史。
人類,對於這個星球來說,無足輕重,不過是其數十億年來的一抹塵土。
人類存在了多少年?我們的文明又存在了多少年?
浩浩江河,不過一粟。】
符華曾經讀過這段話。
寫在前文明的《泛陸人類史》上。
過去的文明已經隨着災難一同毀滅,哪怕即使是思想,也僅僅只是殘存在倖存者那近乎於遺忘的記憶之中。
可是,自從有了“記錄”開始,歷史便樂此不疲地玩着旋轉木馬。
它無數次地玩弄着悲喜劇,如同一個至高無上的導演,欣賞着演員們恣意的表演。
這是個循環,一個絕望的閉環,文明甦醒,誕生階級,層層剝削,鑄造尖塔,最後,面向未知的毀滅。
像是過山車,上升,最後歸於速降的結束。
崩壞對於文明來說就是如此絕望,它就立在文明的前方,就如同莫比烏斯的鎖,將上升螺旋的方向強行拉入地獄,它的出現就等於終結,哪怕曾經的文明已經具備了星球殖民的技術,可在荒蕪的月球上,看到崩壞的顏色時,那是有多麼的絕望?
毫無感情,毫無悲憫地宣告着——
終結。
而今天,天空,再一次裂開了那道口子。
狂風擠壓着這座城市,將構築城市血脈的樓羣壓縮聚棄,搖晃着,撕扯着;雷雨砸下來,爲天穹市降下更加陰沉的曲調。
街道上已經看不到任何還能行動的存在了,車輛翻倒在一邊,像是個紙糊的玩具,慢慢地沿着街道往前滾着,一片又一片的砸響,時不時拖出一道道血痕。
曾經輝煌燦爛的大樓全部沉入了黑暗,電流在浮躁的電荷環境中陷入暴走,將這片區域的現代化電氣通道全部報廢,就連能夠折射天光的玻璃幕牆也在天災之中碎裂,如眼淚般破碎凋零。
災難,死亡,這是末世般的號角,天際線卻神宣般照下光柱,末日的場景配合神蹟的降臨,放在任何宗教團體之中都能引起一片朝聖。
對於災難的朝聖。
普通的女武神已經被勒令停留在距中心一公里之外,毫無疑問,在這神蹟的“輝光”下,普通人根本無法倖存。
甚至包括死士。
就如同那被掃滅在天隙邊緣的崩壞獸那樣,殘存在這裡的死士也被能量風暴清掃得一乾二淨,字面意思,從內部的能量循環開始崩毀,將這具由崩壞能構築的軀殼解散爲了蒼白的飛灰。
但這些異象都不如此刻那逐漸洞開的天光之門。
沒有聲音,但能“聽”到那門開啓的長鳴。
所有人印象之中的“莊嚴聖樂”都可以成爲她們耳中的聲響。
然後,她們看到了。
那自天而來,漫步於此的“神聖”。
“完美”,這是閃進每個人心裡的詞語。
除此之外,再找不出任何的單詞。
直到那身影遮住了那通天的光柱,才顯出了那人真正的身影。
白銀的短髮,湛藍的雙瞳,雷電芽衣很熟悉這個面容。
“卡斯蘭娜”。
面容和名字掛上的等號就是刻板印象,簡直在看到的一瞬間,芽衣的腦海裡就閃過了“執拗”,“勇敢”,“善良”以及“缺根筋”等形容詞。
但是,這些印象卻在下一秒破碎爲了可笑的幻象。
“他”是什麼?!
不論是律者還是【幽蘭黛爾】,都忍不住在心裡質詢着。
不是人類,甚至不是生命!
芽衣從未見過這種狀態的存在!
不,應該說是曾有過部分的瞭解。
那就是“她”自己。
這四個月來,她也與內心的那個“惡神”交流過,甚至成爲了如今的存在。
她也理解了所謂的“律者”存在的本質。
一個孤獨,偏執的魂靈。
那樣的存在也可以產生“仇恨”之外的感情,也會折服與“愛”的困境之中,和她自己一樣,心甘情願地,爲了“愛”,爲了那獨一無二的月光而獻出一切。
在此基礎之上,“雷電芽衣”才得以與“律者”真正地合二爲一。
但是,“那個存在”卻是完完全全的不同!
感情?
不,絕不可能存在!
哪怕只是第一眼,芽衣都完全感受不到哪怕屬於智慧生命的一點感情!
就好像是一臺機器,一臺操控着世界的無情機器,那雙湛藍的眼如同寒冰,任何被其所照來的人都會感到從心中升起的冰寒。
害怕。
即使是那顆成爲了第二心臟的“征服”,也在這樣的眼中產生了動搖,如同人類被丟入了無垠的宇宙。
【不對勁!比安卡!很不對勁!】
“最強”的心中,那柄長劍卻用出了嚴肅到極致的警告:
【比安卡,我建議你立刻撤退!這個人……不,這個東西現在已經完全超出了我們所見過的一切上限!】
“哪怕是我?”
只有四個字的疑問,是以“最強”而存在的“自信”,但即使是這樣的自信,也在此刻多出了一個問號。
【是的,哪怕是你,甚至是加上和你聯繫在一起的那個‘世界泡’。】
【幽蘭黛爾】的答案毫無遲疑,斬鐵截釘。
“你認識他?”
比安卡注意到了這把劍聲音中的隱意,似乎對於那個男人有什麼更多的瞭解。
【——是的,我知道他,哪怕是你也會知道他,那個男人的名字就算是毀滅的歲月也沒有掩蓋,而是作爲‘英雄’被鐫刻在了天命的歷史書上——】
提示已經足夠了,哪怕是比安卡也知道了面前的人究竟是誰:
“凱文·卡斯蘭娜……”
同樣的,是符華的聲音,但更多的是一種動搖,一種——自我否定:
“不可能……”
仙人的聲音中出現了幾乎快被歷史拋卻的顫抖:
“你已經死了。”
“你已經死了!凱文·卡斯蘭娜!”
男人低下頭,俯視。
他終於說出了話:
“死亡?”
他面無表情,但話語又如同在嘲諷着口中落下的兩個字眼:
“不過是‘生命’必須經歷的狀態而已。”
這似乎是很有哲理的一句話,但其中幾乎完全沒有“人類”所可能接受的價值觀。
這是完全將自身置於整個歷史之上,俯瞰整個文明的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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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傲的,無情的高度。
“律者……女武神……”
他的視線很快跳過了符華,來到了最前方的二人身上。
曾經的戰友已經完全被丟出了視線之外,不,或者說這“戰友”也只是存在於“凱文·卡斯蘭娜”的記憶。
而現在,迴歸這裡的,是“蛇”。
他張開了鼻翼,呼吸。
初冬的空氣微冷,刺激着鼻腔,這是現實的味道,而不是量子空間的虛無。
“啊——”
他忍不住嘆息。
久違了。
“看看你們,如此可笑。”
一開始,他便展開了嘲諷。
“人類,律者,這就是文明的妥協性麼?”
他遙遙擡起手指,點向下方:
“死敵之間的矛盾也可化解,那也許還能看到兩極倒轉,星河墜落。”
頗具文青感的言語,卻讓符華忍不住撇嘴。
這傢伙以前的文學功底和他的成績可以說是完全的兩個極端。
或者說,“文青”這個字眼從來都不會出現在凱文身上。
復甦的記憶也同樣喚醒了一種矛盾感,哪怕只是一句言語,她也感到了其中所隱藏的扭曲。
於是她沒有立刻反駁,只是在聽,在看,她要從中找出那引起矛盾的點。
鏘!
碰撞,長劍帶起雷鳴,鍛砸在他的身側。
“哼。”
他只是一聲冷嘲,那張面孔彷彿爲寒冰雕琢而出,他的手虛擡着,虛空承着雷霆,雷網交織之間,一柄大劍緩緩地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熾熱,焚燒,火炎,這把劍的出現便與這些詞語關聯在了一起,也正是這柄劍,灼燒出了一片雷怒也無法觸及的真空。
“瘋狂,暴怒,毫無理性。”
雙眉微蹙,讓眼睛變爲譏諷的狹長,他斜過視線,看着那突襲而至的御雷少女:
“這就是律者,這樣的本質永遠不會變。”
轟!
雷電芽衣並不會去聽這些煩語,她揮劍,她進攻,屬於律者的直感警告着她的所作所爲會是多麼的危險,但她卻始終沒有選擇逃離!
如果在這裡逃離了,琪亞娜會有危險!
這個理由的產生毫無根據,但僅是看到的第一眼就讓其確定了這戰鬥的緣由。
律者是是瘋狂的,雷電芽衣是自私的。
性格缺陷,苦難過往,這都是律者人格誕生的沃土,而選擇融合這一人格,同樣也意味着其過往的甦醒。
於是,她從來沒有選擇,或者說她選擇的一切都是爲了一個人。
而性格中一些缺憾,過往的一些痛苦,在律者人格的發酵之下,變得偏執,變得無情,她洗下了溫柔,將那些脆弱的猶豫化爲了巨人的鎧甲,依舊只是爲了一個人!
擰腕,揮劍!她的眉梢冷結着雨冰,在電流之中刺散爲雪花,然後消解成飄零的電光。
她絕不退縮!
嘭!
這是火與雷的爆響,卻也讓凱文退了半步。
他終究還是有些過於輕視了。
那畢竟是“律者”。
更何況,還是歷史中第一位與人類意識完美結合的存在。
凱文稍稍地提起手肘。
他慢條斯理,但芽衣絕不會放過任何一絲一毫的機會,哪怕所謂的“機會”甚至無法造成有效的傷害。
雷電,是她的姓氏,更是她的刀勢!更快!更狠!如同發了瘋!手中的長刀,背後巨靈的長刀,雷電的長刀!
凝神?
不需要!
心境?
不需要!
一切都被少女獻祭爲了力量的犧牲品,她只會揮刀!
鏜!——
雙刀與大劍撞響在這片雨幕之中,她依舊冷峻,殺氣磅礴。
北辰一刀流,這家傳的刀術此刻也被洗去了“劍術”的桎梏,完完全全地蛻變爲了殺戮的伎倆,但比這刀更可怕的始終是少女那雙紫瞳。
如鬼,無情。
“呵——”
這是笑。
凱文的笑。
在這雷霆暴怒之中,他居然還能溢出一絲這樣的笑。
就像是卸下了什麼擔子,又好像徹底釋懷了一般,露出了這樣一個笑。
因此,他往前踏了一步。
空!
這一瞬間,雷電芽衣失去了聽覺,就好像那一步踩在了她的鼓膜上,然後一腳踩爆!
眼中,是一道熾熱的劍鋒!它遮擋了黑夜,彌蓋了雨幕,只有那雙冰寒的眼睛,還能在這滔天的怒焰後亮着刺骨的光!
死!
毫無疑問,這一劍除此之外已沒有任何餘地,而少女也同樣如此,奔涌的雷霆豈有返回天際之理?!
你死!我活!
迎着那大劍,她舉起了正劍的姿態,舉劍過肩,瞄準心臟!
哪怕,那柄大劍直砸頭顱!
這是以毫秒爲單位的死鬥,卻被一道閃光打斷了這病態的節奏。
大劍被隔絕在了幻靈的大盾之外,律者也同樣被擋在了幽蘭黛爾的身後。
“你在做什麼?!”
“先退後!”
此時此刻,一根勁的女武神也選擇了與這位“死敵”同盟,拽着芽衣的後領,閃身躲開了熾焰的焚道。
灼痛。
哪怕僅僅只是擦肩而過,律者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呼吸道是近乎於燃燒般的刺燙,一團火燒進肺裡,她想咳嗽,卻是一點淤血溢出脣角。
大樓的一半垮塌了,在高溫之中就像是一塊奶酪,僅僅只是一劍,熔沒爲氮硅的膠狀物。
“這……”
“這是【破壞之鍵】!所有【神之鍵】中破壞力最強的存在!你以爲你擋得住嗎?!”
“可【天火聖裁】不應該在齊格飛手裡嗎?!”
這是德麗莎的驚呼,作爲極東支部的前總負責人,她很清楚那柄最兇悍的武器應該歸屬於誰,又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那個“凱文”手上?!
“事實便是如此!德麗莎!”
符華同樣開啓了月蝕模式,她已經對戰況做出了最糟糕的預期。
擁有着【天火聖裁】的凱文,纔是完整的,甚至是完美的!
突然,雪花開始覆蓋於腳下,女僕小姐臉上已看不到一點笑容,她站在最後方,白銀之月全力施展,在熾熱之中營造出一片寒冰的領域。
雖如油鍋浮冰,但也聊勝於無。
凱文依舊站在空中,他收回了那後退的一步,也令他離這世界的土地近了一步。
他在俯瞰。
俯瞰這個世界。
熟悉的場景,高樓大廈,長街窄巷,層層疊疊,一座能吞沒人類的鋼鐵森林。
和以前一樣,不是麼,凱文·卡斯蘭娜。
他沒有去管那些女武神在密謀些什麼,在絕對的力量面前,詭計反而顯得極端的孱弱,吸引他的依舊是這熟悉而陌生的人世間。
看啊,凱文,一切都和以前一樣,鋼筋混凝土的社會,極力壓榨生存空間的居住環境,人類像是螞蟻一樣聚在這些方塊格子裡,你連思考都不需要,就明白這些高樓意味着什麼,文明嗎?不,你早就知道的,一如你那優秀的直覺一樣,你知道大樓的底座是什麼,大樓的高處又屬於誰,你也知道悲劇的根源性在哪裡,是崩壞嗎?真的是嗎?
相信我,沒有崩壞,還有新的魔盒被打開,還有新的災難降臨於這個世界,一次又一次地毀滅文明,因爲你很清楚,這樣的文明會像是金魚一樣,一次又一次咬上塗了劇毒的餌食,因爲高樓頂端的人不滿足,因爲他們想要更多……
深呼吸,他呼吸着寒冷。
吐出一口涼氣。
轟!
殘餘的大樓終於徹底粉碎了,一道閃光沖天而起,凱文也揚起了劍。
錯撞,震吟。
而這一次,不是雷電的威勢,而是實打實的暴力!
那是一柄騎槍,也是那柄大劍第一次出現了顫動,這份顫抖同樣傳遞到了他的手指,讓凱文不得不用上了第二隻手。
雷鳴卻緊隨在幽蘭黛爾的一擊之後。
“最強”的主攻爲芽衣贏得了側翼的間隙,雷電的速度爲其提供了完美的支援能力。一位律者,可能不是這位遠古融合戰士的對手,最強的天命女武神,也可能很難佔取勝機。
但兩者相加,那麼就足以創造出周旋的餘地。
符華在墜落,大樓破碎的時候,她依舊沒有動作,只是閉目,收神,寧心。
在她的背後,託着德麗莎的小手,她的腳下,是白銀之月的鐮刀。
圍攻的牽制與煙塵的遮擋爲她贏得了寶貴的時機,就如同在聖芙蕾雅所受的配合訓練那樣,她永遠是那柄出乎意料的劍。
心跳,她再次找到了那份節奏。
【月蝕】的顏色,也從晨曦的輝色轉化爲了如耀日般的赤紅!
德麗莎推出了小手。
麗塔擡起了手中的鐮刀。
完全無需言語,便達成了最完美的合作,一道紅雷,直殺出了煙幕,直衝向凱文!
這一刻,她比雷電還要快上一瞬,比“最強”還要多出一分力!
她衝刺,沉息,刺拳!
哐!
又是這柄劍,【天火聖裁】,擋在了拳與身的中央。
“你變強了……華。”
這一次,是老友重逢的語氣,但在符華聽來,如墜冰窖。
“可惜,我太瞭解你了。你難道忘了你的近戰教導有多少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