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檸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停止哭泣的,她的眼淚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不住地擦,又不住地涌出新的來……她緊緊咬住嘴脣,指甲刺入掌心,但仍舊無法止住眼淚。就是那一瞬間的心酸,讓她情緒失控。
此刻她無比慶幸身邊是張凰而非施榮。儘管她知道,轉個身張凰就把這個消息告訴施榮。
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一個高大英俊的醫生,一個美麗纖細卻不住哭泣的女人,任誰都會朝不好的方向想的。張凰向來很享受他人注視的目光,但今天……嗯,這樣的還是算了吧。他伸手把孟檸攬到懷裡,右手搭在她的肩頭,把她推進副駕駛,關上門後自己坐進去,二話沒說就踩了油門。
溼手甩不開乾麪粉,誰的女人誰負責,他還是把孟檸趕緊給送回去吧,免得再晚一點,施榮就要拿他問罪了。
可這醫院到施氏集團的路程總還要顧吧?張凰不住地用眼角瞟孟檸的表情跟動作,見她慢慢緩下來,雖然眼淚還在,可情緒明顯是平復很多了。他這才鬆了口氣,半晌,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怎麼啦?”
孟檸吸了吸鼻子,哭紅眼睛的她看起來可愛的如同一隻小兔子。張凰瞧着她這模樣,心想,施榮會喜歡上她也是有原因的,就連不喜歡孟檸這個類型女人的他都有些心動哩!“你不跟我說清楚,待會兒我怎麼跟榮子解釋?還是說……你要自己解釋?”
孟檸纔不相信張凰有這樣好心。這男人骨子裡都壞透了,她纔不會信他:“我自己就行,不用麻煩你。”趁着還沒到施氏大廈,孟檸打開包包,不着痕跡地將被攥的皺巴巴的傳單放進去,然後掏出溼巾將臉擦了一擦。旁邊的張凰一邊開車一邊拿眼看她,半晌,忍不住感嘆,這化妝技術可真是了得,幾秒鐘前還是哭包的女人,竟然幾分鐘過去,除了眼睛周圍還有些紅腫消不去以外,其他地方已經恢復如初了。
不管過去多久,對張凰來說,女人都是一種神奇的生物呀!
到了施氏大廈,張凰自然就不進去了——人家孟檸又不需要他幫忙,他何必腆着個臉硬要幫忙呢?再說了,就算他們夫妻倆有矛盾,那跟他關係也不大。
孟檸一進大廳,就發現施榮坐在會客區的沙發那裡等她。見她來了,對她招招手。孟檸走過去,施榮牽起她的手,像是帶孩子一般將她朝電梯的方向牽,問:“怎麼去了那麼久?”
“……沒法做手術,只能引產。”孟檸輕聲回答,想起丁靈哭得撕心裂肺的一幕,眼底閃過晦暗之色。
“你哭了?”
施榮是何等的精明,他對孟檸熟悉到她的一個眼神不對勁他都能察覺。一看她的眼眶微微泛紅,就覺得肯定有事發生。這種被矇在鼓裡的感覺他非常不喜歡,所以他的眉頭一下就擰了起來。
孟檸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心慌的感覺了,她明明沒有做錯什麼,可每次施榮這樣看她,都讓她覺得自己像個不乖的小孩子。“……嗯。”
“爲什麼哭?”施榮的眉頭擰得更緊了。“跟丁靈有關?還是張凰又惹你了?”
孟檸趕緊搖頭,單手反抓住施榮的一根手指頭,語氣柔弱,帶着淡淡的乞求:“不要再問了,好嗎?”
她很少在他面前示弱,所以施榮根本抗拒不了。他不願意就此罷休,可他也不想不滿足她的要求,半晌,才僵硬地答道:“你先告訴我,跟誰有關。”
跟誰有關?跟誰都無關。孟檸低着頭不說話,施榮看着這樣子的她,怎麼也生不起氣來。很多時候他的憤怒因孟檸而起,但卻決不會發泄到孟檸身上。“剛從醫院出來,去洗個澡吧。”
孟檸點了下頭,她身上的確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在裡頭待太久了,她險些都忘了身上染了施榮不喜歡的味。
施榮的休息室裡有她的換洗衣服,孟檸進了浴室後,施榮坐在牀上盯着浴室緊閉的門出神。一會而後,他露出爲難的神色,猶豫了很久,才伸手把孟檸的包包扒拉過來,做了一件和他的形象氣質都非常不符合的事情——翻她的包包。
孟檸的包包裡頭東西很少,無非是個小化妝包還有手機面紙溼巾之類的東西,竟然還有一張宣傳單。施榮只是看了一眼,他本來也沒以爲能在孟檸的包裡發現什麼。可正打算把包放回去的時候,他的視線突然被那張傳單吸引住了。每逢遇到發傳單的,孟檸都會接到手上並說聲謝謝,這是她的習慣。可她決沒有把傳單和乾淨的面紙放到一起的行爲。
將傳單攤開,皺巴巴的,一看就是曾經被窩成一團,施榮隨意瞄了一眼傳單上的內容,竟然是招聘山村支教老師的。他沒什麼興趣,但孟檸對教育事業很上心,她不會是想去支教吧?
想到這個可能性,施榮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
圖片上的地方落後而破舊,孩子們烏黑粗糙的面孔和他們燦爛快樂的笑容成正比,身上的衣服真是沒法說,有人穿着棉襖,腳上套了雙涼鞋,還有人的毛衣已經開線,一邊袖子沒了,另一邊的袖口烏黑烏黑。大多數的孩子臉上都有着高原紅,黃土地面,土壘起來的竈臺,豁口的碗……在帝都長大,從小錦衣玉食的施榮很難相信在日漸發達的國家裡,竟然還有着這樣惡劣的自然環境。
其實榕城那邊鄉下就已經夠落後的了,但這裡簡直不能用落後來形容,如果非要找個詞來概括的話,那麼,施榮想,應該是貧瘠。
但孩子們卻很快樂。城市裡來的支教老師帶給了他們太多太多的東西,有一張圖片,孩子們圍着一個穿着牛仔褲白毛衣的女老師,女老師懷裡抱着把吉他,孩子們的手放在上面,一個個笑的像朵花。
施榮淡淡地看了一眼,他這人天生缺乏同情心和憐憫,之所以願意看這種東西,也是因爲孟檸是個老師。但要他允許孟檸去支教,那是決不可能的。他捨不得孟檸吃這樣的苦。從小她就被孟父捧在手心,嫁給他後更是嬌養了這麼多年,衣食住行哪一樣不是最好的,到那種地方,即使做着偉大的職業,施榮也不允許。
她最好不要有這種想法。
孟檸洗完澡,一出來就看見施榮手上拿着她的傳單,她嚇了一跳,可看施榮的表情並沒有生氣,心裡的大石頭這才落了地。
藏着秘密的感覺不好受,她不想欺騙施榮,而且時間一久,她真怕自己又會想些什麼不該想的。
剛洗完澡的孟檸好香呀,施榮最喜歡軟綿綿嫩生生的她了。把人抱到腿上,指着宣傳單問道:“你想去?”
孟檸一聽,知道施榮這是誤會了:“不是。”
“那怎麼把它帶回來了?”
“我說了,你得保證不生氣。”
“我保證。”施榮想,他什麼時候真正對她生過氣了?這個他完全有把握。
可孟檸盯着他看了幾秒,突然說:“我不信,你肯定會生氣的。”
“……要是我生氣了,你親親我就好了。”
於是孟檸咬咬牙,指着傳單上的一張圖說:“遇之在這裡。”
幾乎是立刻的,她感到抱着她的男人渾身緊繃,臉色鐵青,眼神陰狠,要不是因爲她在他懷裡,說不定他立刻就會跳起來。孟檸趕緊揪住施榮的領帶:“你不是說你不會生氣的嗎?!”
“……我沒有生氣。”施榮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說。
“我不信,你明明就生氣了,別想騙我。”孟檸搖頭。“你生沒生氣我看得出來。我都告訴你了,你怎麼就對我一點信心都沒呢?”
信心?施榮哼哼幾聲,他什麼都有,就沒有信心。他真怕啊,當年孟檸嫁給他真是心不甘情不願,那時候他也混,很多事情不懂,不知幹了多少讓她懷恨在心的事。她好面子,臉皮薄,他就強迫她做些在她看來屬於“尊嚴盡失”的事兒,難保這些年過去她心裡沒有疙瘩。“那你想怎麼樣?”
“我不想怎麼樣,我不會離開你的,就算你給我去,我還有果果要照顧呢。”
“……我呢?”幾秒鐘後,施榮問。“我就不用照顧了嗎?”
他語氣裡有着罕見的委屈,孟檸聽了,微微笑着看他。施榮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把臉別過去,語氣硬邦邦的:“把傳單丟掉。”不給她看,不許她看。韓遇之在他倆的婚姻裡簡直就是個不定時炸彈,天知道什麼時候能殺他個措手不及。這些年來他一直不敢鬆懈,拼命的工作,爲的並不是單純地壯大集團企業,真正的原因,還是爲了防止有朝一日韓遇之回來。
那些電視劇裡不都這樣放麼,癡心不改的男二號最後都會人模狗樣的衣錦還鄉,以高富帥的姿勢來搶女主角。
是的,施榮很自信,他必定是男主角。韓遇之願不願意他不管,他都得是個憋屈的男二號。
……或者是路人甲,龍套,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