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該是一個鹿妖,人臉鹿身,藍色的長眼睛溫和而銳利,目光閃動間,彷彿充滿了洞悉的智慧。兩根鹿角猶如高大茂密的珊瑚,熠熠生輝。它的皮毛雪白光滑如緞,比星光還要明亮,頸後柔軟的鬃毛輕輕飄動,呈閃耀的九色。
“感謝您的救命之恩。”鹿妖來到我的身前,凝視着我,前蹄點地,不卑不亢。它渾身流露出一種高雅的王者氣質,臉很俊美,看不出是男是女。
甘檸真收起三千弱水劍,我好奇地打量着鹿妖,揣測它話中的含義。
“我叫侯,是魔剎天遊牧一族的族長。”鹿妖平和的聲音裡透着激動:“兩百年前,我率領族人經過這片草原,在這裡休憩了一晚,結果被吸食了精氣。從此,全族變得不死不活,淪爲休眠地下的獸骨。您燒燬了枯榮草原,令它吸食的精氣重新返回我們體內,救了大家的命。我代表全族,對您的恩德表示深深地感激。”
我和甘檸真交換了個眼色,半信半疑地道:“你們既然變成了獸骨,怎麼知道是我救了你們?”不是我多疑,實在難以相信變成白骨的妖獸還能復活。現在整個魔剎天都知道夜流冰追殺我們的事,眼前一幕說不定是個陷阱,老子還是謹慎點好。
侯微微一笑:“這原本是我們遊牧一族的秘密,既然恩人相問,我不敢隱瞞。遊牧一族天生具有一種神奇的妖術,一旦陷入危險,就會化作白骨,進入寂滅般的休眠狀態。但一點靈智始終保留。所見所聞,和正常時沒什麼不同。因此你們在枯榮草原做的一切,都被我們看在眼裡。”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暗生感嘆,這些妖怪打起來也許不堪一擊,但妖術卻有獨到的地方。天地萬物,奧妙之處真是無窮無盡。
侯續道:“不知恩人高姓大名?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助地儘管開口,遊牧一族將竭盡全力。”
所有的妖怪呼聲如雷:“遊牧一族願意報答您地救命之恩。”
我眼珠一轉,救命之恩?那就意思意思吧。這傢伙的皮子挺好,做件裘衣送給海姬她一定喜歡。鹿肉脯的味道想必也不錯。想了想,我試探着道:“我叫林飛,對你們遊牧一族這種神奇的妖術很好奇。能詳細介紹介紹嗎?”
侯深深看了我一眼:“恩人想學?”
果然是個明白妖啊,一點就透。我厚着臉皮點頭,這種妖術保命一流,日後用得着。
邊上有個白鬍子牛妖搖搖頭:“恩人,這是我們遊牧一族天生就具有的能力,旁人是沒法學會的。”我失望地哦了一聲,侯猶豫片刻,臉上出現毅然的神色:“既然是恩人的願望。我當盡力滿足。”
“族長!難道您要?”白鬍子牛妖駭然叫起來:“千萬不可以!”
侯用眼神制止了他:“如果沒有恩人,我們遊牧一族還不知道何時才能脫困。這樣的恩德。我付出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麼?”
遊牧族的妖怪們紛紛呼叫,似乎都在勸阻侯,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了。連月魂都不滿地嘀咕:“挾恩圖報,真夠差勁地。”
我尷尬地一擺手:“既然族長爲難,那就算了吧。”看來對方傳授這種妖術要很大的代價。我當然不好強人所難。
“沒關係,恩人請勿介意。”侯目光掃過四周,道:“我已經決定了,你們無需多說。”前蹄舉起,化作兩條修長的手臂。就像是個半人半鹿的人妖。他後腿踏地。忽快忽慢,響起一連串有節奏的蹄音。
遊牧族的妖怪發出嘆息聲。紛紛散開,在我們邊上圍起了一個大圈子。
侯的大鹿角閃出一輪璀璨的光暈,罩住了我,我立刻像泡在溫泉裡,身心暖洋洋地。蹄聲聽在耳裡,猶如奇特的催眠曲,弄得我昏昏欲睡。
“我族地這種妖術,確切地說並非妖術,而是一種天生的力量,名叫寂眠力。”侯肅聲道,眼中射出奇光:“雖然無法外傳,但可以把寂眠力的種子播入恩人體內,使恩人也具備遊牧族的這種力量。”
說完,侯突然拔下了頸後的一根鬃毛,細長地鬃毛閃動着九色光芒,毛根還沾着一滴血珠,凝而不散。拔下鬃毛的同時,侯臉上露出痛苦之色,手指一彈,鬃毛利箭般刺入我的胸膛。
“轟”,我全身劇震,內腑剎那間急劇收縮,忍不住趴在了地上。侯張開嘴,猛地一口鮮血噴在我身上。
鮮血順着我全身流淌,雪白的毛皮綻出皮膚,四肢化作了四條毛茸茸的長腿,手腳變蹄,我竟然變成了一頭鹿地樣子!
甘檸真清叱一聲,閃到我身前,拔劍對侯,聲色俱厲:“你們在搞什麼?”
侯神色萎靡,低聲道:“姑娘不用擔心,這是植入種子地必然反應。一個時辰後,恩人就會恢復原形。從今以後,恩人具有了我們遊牧族的血統,不但可以使用寂眠力,還能幻變鹿形。”
我聽得心頭一震,幻變鹿形?老太婆師父提過,傳說妖怪進入阿賴耶態,便能擁有變化地妖力,可以任意變幻形體,化作飛禽走獸。想不到植入遊牧族種子之後,我也能變幻形體,雖然只能變鹿,但老子也知足了。
我對甘檸真點點頭,示意自己感覺良好。九色鬃毛停在心臟處,猶如種子飛速發芽,生出長長的根鬚、莖藤。這種感覺十分奇妙,隨着藤須爬滿心臟,我彷彿真的變成了一頭鹿,在一望無際的魔剎天原野飛奔。
疾風在耳畔呼嘯,大地飛速倒退。日出日落。草長草枯,我就是遊牧族的一員。渴飲河水,飢嚼青草,追逐着遙遠地平線上的一縷光芒。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浪起伏,密集地蹄聲響徹天地。透過九色鬃毛,我看到了遊牧一族的興起、發展,真切地感受到他們四處闖蕩,追求自由地不羈天性。
甘檸真摸摸我頭上的鹿角,眼中露出戲謔的笑意。悄聲道:“你現在的模樣最可愛。”
一個時辰恍恍惚惚而過,等我完全清醒時,已經直立而起,恢復了人形。
侯溫言道:“恭喜恩人了。”神色還是很委頓,語聲有氣無力,像生了一場大病。
我歉然道:“你一定大耗元氣吧,真是對不住。”
白鬍子牛妖苦笑一聲:“何止耗元氣?恩人有所不知,九色鬃毛是族長氣血凝化。拔掉一根,便損失一百年的妖力。還會平白增加一次天劫。而且這一年內,族長不能施展妖力,也不能受到一點點皮肉損傷,否則會立刻死去。”
有個羊妖插嘴道:“給恩人播種的過程也很兇險呢,萬一恩人體內出現排斥種子的現象。族長大人也會遭到反噬而死。”
我聽得額頭冒汗,對侯長長一揖:“沒料到族長做出如此犧牲,實在讓小子汗顏。”
侯微微搖頭:“滴水相報,怎及得上涌泉之恩?恩人救了我們全族上下,無論怎樣回報也是不夠的。您現在明白寂眠力了嗎?”
我心隨意動。四肢在剎那間化作四條矯健的長腿。白色的皮毛覆蓋全身,仰頸長鳴。完全變成了一頭白鹿。九色鬃毛已經紮根我地體內,種下精神烙印,只要意念一動,立刻可以施展寂眠力,化作暫時休眠的白骨。
侯臉上露出欣慰之色:“除非遇上必死的危險,才能使用寂眠力。因爲一旦進入休眠,只能憑藉外力纔有機會復原。”
我點頭稱是,侯扭過頭,目光緩緩掠過遊牧族的妖怪,舉起雙臂,激動地道:“風在遠方呼喚。遊牧一族,今天終於甦醒了!”
“風在遠方呼喚!”大地上響起妖怪們雄壯的歡呼聲,蹄聲刨動像擂鼓,一陣陣迴盪在星空中。
侯高喊:“大家記住今天這個新生的日子吧!”
寂寞的深夜立刻變得沸騰喧鬧起來,遊牧族的妖怪們變成半人半獸地樣子,大肆歡慶。幾十個圍成一圈,手臂勾着手臂,一邊歌唱,一邊轉圈踢腿,跳起了奇異的舞蹈。
侯對我微笑,優雅地伸出了手臂,我一時興起,也伸手勾住了他地手臂,加入遊牧族妖怪們的舞蹈中,左搖右擺,不亦樂乎。
侯問道:“恩人不是魔剎天的吧?”
我興高采烈地轉着圈:“不要恩人恩人的,叫我林飛。我來自紅塵天,現在正被一個很厲害的妖怪追殺。”
侯毫不猶豫地道:“林公子需要我們遊牧一族相助嗎?”
我拒絕了他地好意,並把魔主出世的事告訴了他。我不願遊牧一族爲了我受到牽連,導致滅族。
侯陷入了深思,我又道:“魔剎天的妖怪幾乎全被魔主收服,既然遊牧族復出,魔主很快就會找上你們,族長要提前做好防範。”
侯長嘆一聲:“想不到這幾年,魔剎天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實在令人吃驚。雖然魔主是魔剎天天命所定,但遊牧族習慣了自由野性的生活,決不願受人擺佈。”
“那你們以後遇到魔主能躲就躲吧,別幹雞蛋碰石頭地傻事。”
侯微微一笑,眼中閃動着深邃地光芒:“林公子不用擔心,遊牧一族屹立魔剎天幾百萬年不倒,自然有點本事。魔主厲害,我們幾萬遊牧兒郎也不是好惹的。”
不再多說,親熱地和我把臂共舞。
我興沖沖地跳了一陣,眼角瞄到孤傲佇立地甘檸真,順手一拉,把她也拽進了跳舞的圈子。
“鬆手。”甘檸真玉顏微微一紅,掙開我的手。我手臂順勢一攬,勾住了她的臂彎,不由分說地帶動她一起跳,嘴裡嚷道:“別整天像個刻板的尼姑,好不好?一起放鬆一下吧。你看,很容易跳。”
邊上的一個老馬妖也勾住甘檸真的另一條手臂,邊唱邊笑,手舞足蹈,整個圈子歡快地旋轉,甘檸真臉上終於露出淺淺的笑容,融入了熱情的海洋。她漆黑的長髮閃閃發亮,在夜色下旋舞。身姿翩若驚鴻,雪白的道袍漾起星光的波浪,似要飛揚而去。
“飛揚,飛揚。”我偏過頭,湊到甘檸真耳邊低聲道:“你現在的模樣最可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