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黃泉天景象古怪陰森,我還真有點興趣哩。”我盯着公子櫻手中慢慢揚起的一點黛眉刀,全神戒備。
看來小真真是公子櫻唯一的逆鱗,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心理弱點
刀身輕顫,化作一泓清幽的光華,繞着公子櫻指間旋轉,幻變出千姿百態。
每一種姿態都靈動飄忽,仿如飛鳥的翅膀紛紛劃過天際,留下翩然羽化的痕跡。但想要仔細辨認,卻若有若無,難以捉摸。
我心知公子櫻又在顯化道境,以不帶煙火氣的美妙動作吸攝我的心神。好在我這次有了防備,不會像先前那般陷入被動。當下身形忽動,在街上不停移步。這是戰鬥殺伐的魅武之步,凌厲鏗鏘,奇詭刁鑽,青磚地面隨之綻開一條條裂縫。
每一記步伐,都精準地嵌入刀光變幻的間隔,不遲一分,也不早一息,將魅武在律動上的天然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
如果公子櫻的刀光是飛鳥翔空,魅武之步便是離弦之箭。箭射飛鳥,令其難以保持空靈之姿,不得不留下沉重的痕跡。
一時間,刀幻步移,遙相變化。儘管雙方並沒有直接接觸,但氣機以一種玄妙的方式糾纏互鎖,兩種意境隔空交鬥,比貼身的真刀真槍更爲兇險。
公子櫻的道境雖勝我一籌,但一來魅武兇險莫測,他尚不適應;二來,我的意境與錦煙城隱隱交融,可謂某種程度上的天人合一。概因如今的錦煙城暗鬥不休,殺戮遍佈,我的魅武正符合其間意境。
仰天厲嘯,我一步踏出,猶如擂鼓震響,號角破空,震得公子櫻刀光一滯,宛如鳥翅被箭矢擦過,出現了短暫的失衡。受到氣機牽引,彼落我升,殺戮的氣勢頓時沖天直上!
我身隨意動,沖天而起,一拳擊向公子櫻,絃線生化出密雷驚電、狂風烏雲等可怖弦象,滔滔騰騰的殺氣席捲蒼穹。
錦煙城在這末日降臨般的弦象中,似也受到感應,奇異地催生出一股無形有質的殺氣。
兩道殺氣有如螺旋纏繞。
殺勢在這一刻攀至最濃烈的巔峰。
剎那間,我與天地合爲一點。
這是最小的一點,也是最無限浩大的一點。
我彷彿進入了一個玄奇而陌生的宇宙層次,與星辰同遊,與日月沉浮,瀏賞枚不勝數的天地異象。不!在這一點裡,我就是這個宇宙,任由歲月流淌胸前,世界生滅掌上。
一絲明悟涌上心頭,我忽然洞悉出一點北境的奧秘。
整個北境運轉無數年,如今已到了戰火紛飛的“壞”,天機順理成章地轉爲殺機。
魅武雖然由我人爲創出,但也合乎天地變化之理。換作北境成、住之時,它絕無可能現世。我若想在那時創出魅武,就只能逆天而行,邁出衝破知微的一步。
因爲知微,已是這方天地的極限。
這一絲明悟轉瞬即逝,但令我又對知微境界接近了一步。
“轟!”拳刀交擊,震耳欲聾,激烈翻滾的氣浪將我從那個點拽脫出來。
公子櫻低哼一聲,嘴角緩緩滲出鮮血,被我這象徵天意的一拳擊傷。我大喜過望,正要趁勝追擊,卻忽覺異樣。
我的拳頭竟然緊緊黏在了刀鋒上,一點黛眉刀生出渾厚奇異的吸力,令我一時難以掙脫。
心知要糟,我正待全力抽身,耳畔驀地響起一聲清幽刀鳴,摧心裂肝,直指神志,將我發力的過程硬生生切斷。
刀身於這一刻千百下震顫,斬碎所有弦象,無形無影的刀氣從拳頭滲入,斬得我身軀亂顫,如受凌遲,想要變化絃線律動都來不及。
強忍劇痛,我含腹挺腰,飛起一腿踢向一點黛眉刀。
wWW ▲ttκa n ▲C 〇 刀身再轉,避開我如狼似虎的一腳,翠冷的刀光貼着我的拳頭滑動,不斷送入薄而鋒銳的勁氣。我如遭電擊般抖動,但總算把握住了刀的節奏,絃線纏繞而上,與刀光相合。而偷偷蓄勢的左拳毒蛇般撲出,絃線幻出閃電異象,刺向公子櫻的咽喉。
孰料公子櫻突然向後抽刀,主動撤掉吸力,我剛掌握的刀光律動變得毫無用處。
後撤的一點黛眉刀再次出乎我的意料,半途陡然變向,往前直劈,進退轉換自然,毫無間隙,抽刀後退的動作彷彿完全不曾發生過。
“砰!”刀光斬碎閃電,劈中左拳,我再也承受不住對方兔起鶻落的多變攻擊,如斷線風箏般向下急拋,一路鮮血狂灑。
即便遭創,我兀自不忘反擊,絃線生出狂風暴雨般的異象向上空翻卷。公子櫻回刀封擋,腳下的斷欄頃刻粉碎,顯然剛纔那一刀他已窮盡變化,再也無能對我追殺。
“嘩啦啦!”我直接摔落在一處屋頂,瓦礫四碎激濺,餘力仍然未消,我翻滾着落地,在地上滑出十多丈才勘勘停下。
公子櫻凌空而立,一點黛眉刀在胸前不經意地顫了好幾下,才恢復平息。
我緊繃的心緒這才稍稍放鬆,喉頭一甜,再次噴出一口鮮血。
剛纔的交鋒,我天人合一的一拳本來賺足了便宜,可惜公子櫻經驗豐富,趁我拳出勢盡的短暫空隙,不顧傷勢將我纏住,最後憑藉深厚的底蘊轉敗爲勝,反倒使我的傷勢比他更重。
公子櫻抽出一角白巾,輕輕拭去嘴角的血漬,動作完美風雅,渾然無疵。我不由暗自苦笑,他可以從容如斯,我卻不敢做出任何多餘的動作,以免被他抓住漏洞趁虛而入。
“林龍兄可知,你剛剛錯過了一次絕佳的機會?”公子櫻望着我道,手中的染血白巾猶如紅梅,在夜風中悽豔招展。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還請櫻掌門不計前嫌地替咱解釋一番,如何?”我不動聲色地道,體內生之胎醴瘋狂流轉,人形逆生丸的強大功效在身體重創時被徹底激發,正以驚人的速度療合內腑暗傷。時間拖得越久,對我越有利。而我的肉身本就強悍,看似流血不止,其實並未傷及筋骨。
公子櫻淡淡一笑:“先前我承受林兄充滿殺意的一擊,氣血始終未平。林兄大可把握機會,在落地時遠揚而逃,我也無力追擊。這種難逢的逃生良機,林兄爲何不加以把握?可知一旦錯過,你便再沒有翻身的機會?”
我清楚無誤地明白,公子櫻這幾句話沒按什麼好心。無非是利用他的勝勢打消我的鬥志,誘使我生出逃跑的念頭罷了。我如果真的上當,一心想逃,雙方氣勢此消彼長之下,他便可趁勢攻擊。
另一方面,他對我寧戰不逃生出疑心,是以言語刺探。
好在我見慣了知微高手,深悉在這種層次的爭鬥中,言語、表情、細微的動作、心理變化都會引動精神意境,成爲決定勝負的砝碼。
“你是不會明白的。”我對他咧嘴一笑。
體內氣勁流轉,我的傷勢業已癒合大半,生之胎醴不斷加緊彌補各處創傷。
“你的刀光,我無法迴避。”
“因爲你的刀光,是我途中美妙的風景。”
“無論這刀光是凜冽,是溫暖,我都會盡興領略。”
“所以即便離開,也要由我決定。”
我的目光與他在空中交擊:“現在你懂了麼?”
公子櫻久久凝視着我,長嘆一聲:“我懂了。林兄,請。”手中的白絲巾無聲碎裂,四散飛揚。
我驚異地發現,絲巾碎片幻化成悠悠白雲,載浮載沉,頃刻浩浩如海,上面的血跡消失不見。
視野中倏然失去了公子櫻的身影。
“既然小白臉跑路了,大爺也不奉陪啦!”親眼目睹公子櫻虛實轉相的奇妙意境,我哪還不清楚接下來必然是鬼神難測、防不勝防的一擊?我身形疾閃,毫不猶豫地退向右方一處空宅,擺出要開溜的架勢。
與其被動防範、疑神疑鬼,不如主動誘出對方的殺着。
刀光一亮,從雲海裡斬出。
看不到公子櫻,只瞥見一道驚豔的弧線,排雲分浪,快似閃電。
雲海在這一刻宛如靜止,弧線卻以無法想象的高速拋射,動靜的對比令我生出古怪的矛盾感,恍惚自己被分割成了兩半:屬於精神的一半反應極快,能敏銳感受到弧線不斷近身帶來的巨大壓力;而屬於的一半極爲遲鈍,慢得幾乎無法挪動肢體,躲閃招架。
換作知微之下的任何人,都會被這道弧線切成兩截,飲恨當場。偏偏我的一元絃線不受肉身限制,所以並未驚惶失措。饒是如此,面對這道快得無以復加的弧線,我也只能探出絃線,硬着頭皮強擋。
雙方甫一接觸,悄寂無聲,交擊點猶如一個無盡深淵,吞噬了所有聲音。
我痛吼一記,後背狠狠撞在一堵宅牆上,激起磚塊石灰亂飛。“轟轟轟!”我退勢不竭,接連撞破幾處屋牆,屋宅在身前紛紛倒塌,塵土瀰漫散揚。
憑藉魅胎律動,我將衝入體內的鋒銳氣勁移轉屋牆,雖然又添新傷,但並不嚴重。
不等我喘息方定,視野中的滾滾塵煙化作烏雲劇烈翻騰,驚豔的弧線破雲而出,再次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