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後,我外傷盡復。沒再多做休整,天矇矇亮我便啓程,沿着浣花江一路疾飛,趕往北上瀾滄江的必經之地——沉仙壑。
江岸兩邊,時時可見村鎮農莊錯落分佈,許多屋舍是新建成的,磚瓦還未來得及鋪砌,裸露發白的新木櫞子被連續的豪雨打得鏗鏘作響。
自從紅塵天被魔剎天入侵,一部分人瘋狂涌向繁華熱鬧的大城池,另一部分人反而向荒郊野外聚集,建立避世隱居的村落。
“一旦瀾滄大戰結果分曉,敗軍必然沿江潰逃,這些村鎮的人必然不得安寧,又會被迫向更荒野的山林遷徙。”月魂在神識內輕輕嘆息。
“避一次,就要避無數次。逃一時,就要逃一世。”我駕着吹氣風從空中飛掠,雨水在周遭紛紛化爲水霧,不沾身上一點。這也是我拒絕和甘檸真她們隱居避禍的原因之一,躲起來,藏進一個簡單快樂的洞裡,卻把更大的世界關在了洞外。
那只是軟弱。
而藏又能藏多久呢?我能堅持多久,她們又可以堅持多久?
除了自己,我不能讓其它東西成爲自己的唯一,否則一旦失去,就什麼都沒有了。
“可是無休止的爭鬥令人厭惡。”月魂囈語道,“這些年,我常常憶起和魅一起看到過的日出晚霞,藍天星海......它們閃動的光芒,涌動的濤聲越來越遠。我越是想記起來,越是模糊不清。”
“魅只是刻意躲開了那些醜陋寒冷的東西。如今魅不在了,所以你看到了。”我平靜地望着茫茫風雨,“你不得不從那個躲起來的簡單快樂的洞裡走出來,你終究是要走出來的。誰都是要走出來的。”
月魂寞然許久,輕輕地道:“小飛,你還真是殘酷呢。”
“也許這正是你魂器蛻變的機遇呢?”我想起公子櫻,默默地道,“蛻變本來就是殘酷的。月魂,你也要有面對殘酷的信念啊。”
我和月魂同時望向遠處的村舍,有白髮的老翁正冒雨修葺屋頂,一個小貓妖揹着茅草堆,嬉笑着跳上屋頂,老翁親暱地抹掉貓妖臉上的泥水。
“如果你能成爲魔主,”月魂望着一人一妖彎着腰,把厚軟的茅草一點點鋪滿屋頂,認真地道,“那就是我對魔主的期望。因爲對大多數平凡的生命來說,信念太遙遠,它們只是需要一個簡單而快樂的洞。無論你還是楚度,在你們成爲魔主的路上,會打破很多人的洞。所以在將來,你們都要,也必須爲他們修補。”
我沉默良久,貓妖和老翁相視的笑容飛速遠逝,淹沒在大雨中。雨水愈發幽黑,像黏稠腥氣的黑泥漿,至今下個不停,低窪處已被暴漲的江水填滿。
這是極其可怖的天兆,我預感到暴雨會延續很久。
再往前行,村落漸漸稀少,臨近沉仙壑,已經人跡荒蕪。這一帶是紅塵天罕見的險峻地勢,江水從狹窄的峽谷間呼嘯衝過,四面高崖絕壁,刺天蔽空,其上古樹老林,陰晦森森,隱隱傳出野獸暴躁不耐的嚎吼。沉仙壑便臥於這片惡峰險巒深處,遠遠望去,只見污垢煙氣沉沉,一道道青黑色的毒光從深不可測的壑底噴薄而出。
此地位於錦煙城與瀾滄江的中段,以我的速度,大約三日即可抵達瀾滄江東岸。我飛落下來,仔細探察完周圍的地勢,將空空玄給我的一堆寶貝沿途佈置妥當,然後躍上一處高絕崖頂,在藤蘿纏繞密佈的巨石下坐定,耐心等候公子櫻的到來。
絃線以我爲中心,向天空輻射而去,遍佈數裡範圍,隨時監視空中的一切動向。在我攤開的掌心上,平躺着一隻滴溜溜轉動的奇異眼睛。我輕輕劃破手心,鮮血滲入奇眼,眼睛眨了眨,隨即從明澈的瞳孔內呈現出沉仙壑周圍的一幕幕景象。方圓百里之內,哪怕是一隻飛過的蚊子也會被它捕捉到。
我掏出一把藥材塞入嘴裡,生之胎醴仍舊在修補內腑傷勢。雖然絞殺還未甦醒,但我此時已不在乎暴露身份,決心施出所有法術底牌,和公子櫻全力較量一下。
兩日後,公子櫻的身影出現在奇眼中。
我冷靜地望着他不斷飛近,身如磐石,紋絲不動,一直目送着他飛過頭頂上空,漸漸遠離。
半個時辰後,公子櫻又飛了回來。
我心知這是空空玄的法寶——鬼打牆在起作用。鬼打牆是一種暫時扭曲空間的寶物,能使人迷失方向而不自知。公子櫻看似往前直飛,其實只是在繞圈子。
但鬼打牆對知微高手顯然不夠用,公子櫻很快發現了不妥,不再盲目前行,身形停滯在半空,目光明銳四掃。
“不知哪位朋友盛情相邀,還請現身一見。”公子櫻落在一處峰頭,清朗的語聲覆蓋了沉仙壑的每一處角落。
我不動聲色,冷眼旁觀。
碧綠的刀光從公子櫻手中綻放,無數光點向四周迸射,猶如活物般鑽向山林。片刻後,公子櫻的目光忽然投向東南方一處危壁,一點黛眉刀倏然斬出。
螭槍化作一道赤紅的烈焰噴薄而出,在空中截住了刀光。我大笑着躍向半空,螭槍拖曳着流光回到我的手中。
槍尖一抖,我遙遙指向公子櫻:“小白臉,別來無恙?”
“林龍?”公子櫻微微蹙眉,一點黛眉刀化作碧芒旋繞身遭,與暴烈如火的槍勢對峙,“你是林飛?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他搖搖頭,神色複雜地看着我。
“改個名字玩玩角色扮演,你不會介意吧?”我渾身肌肉骨骼聳動,變回自己的模樣。
“回去吧。”公子櫻凝視了我一陣,忽而長嘆,“我不想追究你爲何要對我動手,也不想和你動手。”
我淡淡地道:“回哪裡去?”
公子櫻默然了一會,道:“檸真很爲你擔心。若不是我把她強關在碧落賦,她會不顧一切衝出來找你的。你也清楚,現在外面有多危險。”
他落寞地笑了笑:“這麼多年,她還是第一次對我發脾氣。”
我對他搖搖頭,艱難地道:“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檸真待在碧落賦,對誰都好。”
公子櫻眼神轉冷:“這就是你要對檸真說的話?”
“該說的,在我遠赴鯤鵬山之前,我都已經對她說了。”我冷冷地對他道,“何況你真的希望我回去找檸真嗎?你真的希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