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聲震得營帳呼啦抖動,阿凡提的從容儀姿『蕩』然無存,挺直而坐的腰桿彷彿也彎了下去。
“你不知道,是因爲楚度沒有告訴過你。由此可見,他根本不曾信任過道友。道友當年投靠楚度有多少誠意,你以爲他會不清楚?”我就像是一個熟練的行刑手,找準對方最薄弱的傷口,再一點點加力撕開,“這些年,楚度日益勢大,道友的心思自然和過去有些不同,此乃人之常情。”
阿凡提蹙眉道:“老朽記得,當日你我有過約定......”
“此事不必再提。”我打斷了阿凡提的話,長身而起,對阿凡提深深一揖:“這是林飛的錯。是我不夠強,才讓道友逐漸失去信心,不得已纔會另謀它圖。”
阿凡提連忙推案而起,苦笑着回禮:“公子莫要折殺老朽了。”
“時勢比人強啊!”我放緩語氣,感慨地道,“再堅定的意志,在更艱難的道路面前,會不知不覺地消磨下去。於是會猶豫,會動搖,會謀求變通。我們以爲繞個彎,就能重新再走回來,孰不知這個彎已經繞得太遠了。這些年,道友爲楚度盡心打理諸多事務,無非是想提升自己在楚度心目中的地位。奢望有一天,他可以棄夜流冰而選道友,讓你爲師妹報仇。林某說得可對?”
我瞥了一眼阿凡提臉上的苦澀表情,繞着他緩緩踱步:“如今這一絲奢望終究是破滅了。以道友的聰明才智,又怎會猜不出夜流冰去往何處?”
阿凡提面『色』陰沉。許久道:“楚度是個聰明人,孤身涉險吉祥天,不會不留下一招後手。”
“沒錯!”我撫掌一笑,從容坐回幾前,“所以楚度需要一個絕對信任的部下,悄然前往某處天壑,以便援手接應。”
“這個人當然就是夜流冰。這也是他遲遲沒有在瀾滄戰場出現的原因。”阿凡提低嘆一聲。頹然坐到我的對面,喃喃地道,“公子說的沒錯,老朽確實是沒得選啊。”
“楚度不仁,你就不義。此乃天公地道。” 我心知這番談話已然被我掌握了主動,當下展開如簧之舌,循循善誘,“楚度任人唯親。林某斷然不會如此。比如魔主一事,我信任你便勝過了我大哥。”
阿凡提默然有頃,反問道:“以公子之見,夜流冰會潛伏在哪一處天壑?”
我微微一笑:“道友又在考較林某了。不如你我一同在几案上寫出來?”
玉石粉簌簌飄落,兩根手指分別在几上划動,寫出了一模一樣的“清”字。
我和阿凡提同時收手,相視一笑:“楚度進入吉祥天之前,已經考慮到日後殺出重圍時。應該選擇哪一條退路。魔剎天、羅生天盡是妖軍勢力範圍,通往那裡的天壑肯定會被吉祥天重兵把守,想要突圍困難重重。各大妖王都在紅塵天,吉祥天同樣不會忽略通往紅塵天的天壑。如此一來,楚度最可能選擇的退路也只剩下清虛天了。”
阿凡提沉『吟』道:“楚度興許不止安排了夜流冰這一處後手,他與公子櫻有過交易,後者也有出手相助的可能。”
“沒有可能。”我冷笑一聲。斬釘截鐵地說道,“不管他們是否定下協議,公子櫻都不會有閒暇再去接應楚度。”
阿凡提驚訝地看着我,我淡淡地道:“除了碧落賦,公子櫻哪裡也去不了。你懂嗎?”
阿凡提沉思了一陣。眼神猛然一亮:“老朽明白了,公子高明!老朽敢問一句......”他遲疑地看了看我。聲音壓得輕不可聞,“幽冥河水淹沒瀾滄,可是出自公子手筆?”
我不動聲『色』地反問:“你是在問林飛,還是在問當今的魔主?”
阿凡提目光一閃,顯然下定了決心,推案下拜,沉聲喝道:“屬下阿凡提,拜見魔主大人。自今日起,阿凡提誓死效忠主公,再無他念。”他咬斷手腕,當場立下輪迴血誓。
“阿翁快快請起。”我不由得暗自佩服,老狐狸雖然思慮謹慎,但行事果敢,一旦有所決斷,便不再拖泥帶水,不爲自己留任何退路。
這纔是能共攘大事的人。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意味深長地道:“既然你問的是魔主,那麼幽冥河水便與我沒有半點干係。我從來,從來也沒有聽說過什麼幽冥河。”
在我的目光注視下,阿凡提不由自主地低下頭,避開我的目光,口中道:“主公說得對,這件事絕對不能和魔主大人有半分干係。世上唯有楚度,方有此能。”
我大笑:“這就要靠阿翁和龍眼雀籌謀運作一番了。多往楚度身上潑點髒水,反正他也不太可能活着回來了。”撩起帳幕,就要去找碧大哥。
“主公,悲喜和尚那裡......?”阿凡提問道。
“交給我。”
“敢問主公,若是海龍王他......我們是否要除掉他?”阿凡提吞吞吐吐地問道,眼中閃過一抹陰冷的殺意。
我停下腳步,腦海中浮現出碧大哥爲我下跪的悲愴一幕,毅然搖頭:“我是絕對不可能對大哥動武的,也不允許你們動手。此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主公可有說服海龍王的把握麼?屬下怕海龍王寧折不彎,會壞了主公的大事啊。”
“對龍眼雀,可以屈之以威;對阿翁,可以曉之以理;對大哥,也只能動之以情了。”我略一沉『吟』,揮手一拂,地上雨泥紛紛躍起,濺得我滿身滿臉。我接着撕爛衣袍,解『亂』鬢髮,弄出一副落魄潦倒的狼狽模樣。
“這麼去見大哥,或許能博得他的同情吧。”我自嘲地一笑。
“主公能屈能伸,非常人能及。可是萬一此舉行不通的話......”阿凡提不依不饒地追問。
“小時候,先父常『逼』我苦讀經書,其中有這麼一句‘君子可欺以其方。’”我猶豫了半晌,低聲道,“聽說大哥在妖軍中並無實權?”
阿凡提點點頭:“魔剎天有些傳言,說他和主公關係甚密,而對楚度陽奉陰違。是以除了冰海一襲的人馬,其餘兵將並不太信任海龍王。”
我瞳孔微微收縮,再三躊躇,終是咬牙道:“阿翁就讓謠言傳得再猛烈一些好了。我要軍中敵視大哥的妖怪越來越多,最好再把楚度的失蹤和大哥攀上關係。就說大哥和我密謀勾結,暗害楚度。以大哥孤傲的『性』子必然受不了衆人的流言蜚語,長此一來,他定會心灰意冷,選擇自動離去。這樣的話,他也不必在我和楚度之間爲難了。”
阿凡提聞言大喜:“這是絕妙的反間計,主公厲害啊!”
“等日後木已成舟,我再向大哥磕頭賠罪吧。”我心中暗痛,輕嘆一聲,無聲掠向碧『潮』戈的營帳。
(恭喜“外篇十五”成爲知北遊第三位掌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