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後，燕京，大柳樹交易市場。
張揚一行人到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
他和小楚本來準備先看一眼地方在哪兒，然後去附近隨便逛逛，等到晚上十點左右的時候，再來逛正兒八經的大柳樹鬼市。
沒想到，到了現場以後，交易市場的情況把張揚嚇了一跳。
竟然到處都是人。
搭好的棚子裡，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商品，甚至沒有哪個攤位是空着的。
就是在張揚家附近的菜市場，也很多年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盛況了。
說好的鬼市呢？現在可是大白天啊。
“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嗎？這裡怎麼感覺比潘佳園還熱鬧啊？”
張揚疑惑的看向小楚。
後者的臉上有和他同樣的表情。
楚子強嘴裡喃喃自語道：“靠，怎麼這麼多人？”
“揚哥你等會兒啊，我搖人問問。”
半晌，小楚問清楚了現在的情況。
“找老頭問清楚了，這是白天的舊貨市場，和晚上鬼市擺攤的，不是同一批人。”
“揚哥你看，他們賣的東西，像傳統趕集似的，沒有舊貨，都是嶄新出廠的玩意兒。”
“嗨，說白了，介不就是掛羊頭賣狗肉嗎？”路過的大爺聽到小楚的解釋，自來熟的補了一句，搖搖頭轉身離去。
“這大爺誰啊？”張揚問道。
他還以爲小楚和這人認識呢，但楚子強搖了搖頭，皺着眉頭說：“應該也是來逛鬼市的吧？”
“那這人有點實力的。”張揚看着老頭的背影評價道。
“我看他手腕上的黃花梨手串，顆顆都帶鬼眼，上次見到這麼正經的手串玩家，還是在陳彥光家裡。”
“他二叔有這麼一串，聽說花了小十萬。”
“揚哥，你要這麼說的話，其實我也看出來了一點東西。這個老頭，他腳下穿的是在同升和定製的鱷魚皮鞋。”
“那可是家百年老店，我二大爺有一雙同款的，據說要八千多，所以這人肯定有點身家。”
“牛啊，看來我們倆都選錯行當了，應該去當偵探，什麼蛛絲馬跡能逃過咱倆的慧眼？”張揚笑着說道。
“哈哈哈，有道理。”
張揚和楚子強相視一笑。
文博行業幹久了就是會這樣，總是下意識對身邊人和事物的來歷，有追根究底的慾望。
既然現在的大柳樹交易市場，只是批發貨物的，那兩人也沒打算多待，準備先去附近的美食街逛逛，晚點再來。
不過兩人還沒來得及轉身，就看到不遠處，一位大媽，提着竹籃往他們的方向衝了過來。
邊跑嘴裡還邊喊着：“帥哥，兩位帥哥等一等。”
人家都這麼指名道姓的稱呼自己了，張揚覺得走有點不合適，就停在原地看到底有什麼幺蛾子。
“兩位帥哥，伱們應該是來逛大柳樹鬼市的吧？”大媽走到跟前說道。
“怎麼了？”張揚迅速回應道。
之所以這麼給面子，完全是因爲對方走近以後，張揚才發現，大媽手裡的竹籃，竟然是清晚期的古董。
工藝還很不錯。
這東西，珍貴談不上，放在市場上，最多也就值個一兩千塊錢的樣子，但是在大柳樹這樣的地方出現，暗示的意味有點明顯。
就好像擺明了告訴你：“我這裡可能有更好的寶貝哦。”
除此之外，大媽的手鐲也很有說法，一眼大開門的清代翡翠鐲子。
露這麼多“破綻”暗示自己，張揚當然得研究一下。
“那你們來早了啊，這會兒還沒有鬼市呢，像我這樣來得早的，也只是來佔個位置，要晚上十點纔出攤呢……”
大媽對着張揚二人侃侃而談，她說的都是實話，盡力向張揚二人展示着她的善意。
“沒事，那我們晚點再來就行了。”小楚不以爲意的說道。
他感覺大媽是騙子，語氣多少有些不耐煩。
急着打斷對方說話，也明顯是想把大媽接下來推銷的話給堵住。
但讓小楚有點不能理解的是，張揚竟然順着大媽的往下說了：
“老闆，原來你也是鬼市的攤主啊，那你那裡的好東西應該很多吧？”
“嘿嘿，沒錯，我家裡開了個古董店。”
“我一看兩位，就是很有實力的買家。”大媽笑着答道。
小楚聽了冷哼一聲，反問道：“有實力的買家？你說的是韭菜吧？你看我們，像是凱子嗎？”
“大媽你說的沒錯，我們確實很有實力。”張揚點點頭。
“揚哥，她是……”
“誒，小楚，人家大媽好心好意的和我們聊天，你不要戒備心這麼強嘛？來鬼市，大家都是來發財的，你說對吧？”
張揚說話的時候，衝小楚隱晦的挑了挑眉毛。
後者這時候才懂他的意思，順從的點點頭，沒再繼續瞎摻和。
旁邊的大媽被張揚和小楚這一唱一和，弄的有點暈，不過她認清了一件事，那就是：
雖然左邊這個有點醜的年輕人，小楚，穿着很有錢，但是他明顯是聽右邊這個真正的帥哥，揚哥，說的話。
她馬上改變了策略，直接衝着張揚說：“這位帥哥的話，實在是說到我心坎裡去了。”
“大家來大柳樹，除了那些做直播的網紅，其他人都是指望着靠眼力來掙錢的。其實像我們這些擺攤的，也經常會去別人的地攤上碰碰運氣。”
“誰掙錢不是掙嘛，買賣都是雙贏。”
“誰說不是呢？”張揚笑了笑，他沒空陪大媽在這兒耗，直接開門見山的問她，“反正離鬼市開始還有這麼久，要不我們跟着您，去您家的古董店看看？”
“哈哈哈，我也是這麼想的。”大媽心滿意足的笑了。
她心說，自己果然沒看錯，眼前這兩人，是正兒八經的凱子。
雖然楚子強穿的很低調，但是對她這樣的老燕京來說，一眼就能看出，小楚一身，都是在王府井那邊的百年老店訂做的。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
真正有錢的老燕京，除了浮誇的二愣子，誰買那些帶商標的奢侈品服飾啊，都是在上百年曆史的老店子裡，找師傅定做。
穿的就是那個地兒道兒。
“兩位是開車來的嗎？”大媽問道。
“是啊，就在那邊的停車場。”
“那挺好，我的車也在那邊。我們家的店子離這兒也挺近的，就五里路。”
“等會兒我帶路？”“成，那就麻煩大姐了。”張揚點點頭應承下來。
另一邊，不知道該不該插嘴的楚子強，已經快憋壞了。
他看的出來，張揚肯定是在大媽身上看到了什麼算古董的寶貝，或者是徵兆。
這會兒是帶着他撿漏去的。
但到底是從哪兒看出來的啊？
楚子強想不明白，身上好像有螞蟻在爬。
所以等一上車，他就急不可耐的問張揚：
“快，揚哥，跟我說道說道，這大媽身上有什麼地方讓你着迷的？”
“你這話說的，好像我真的餓了似的……”
張揚心裡一陣無語，給了小楚一個白眼才解釋道：“她手裡提的竹籃，應該是清末專業工匠的手藝。”
“手上戴的鐲子，也是正兒八經的清代的。不過我懷疑那個翡翠鐲子是她的餌，用來釣魚的。”
“原來你剛纔是在看翡翠啊。”小楚恍然大悟，“我說怎麼揚哥你老盯着大媽的手腕看呢？”
“剛纔我還在心裡想，大媽的手腕和我的腳一樣粗，就算戴個翡翠鐲子，也沒啥吸引力吧？”
“你當我想看啊。”張揚差點被小楚的話給氣笑了，“我不盯着她的鐲子看，她怎麼知道我懂翡翠，怎麼相信我們是她要釣的魚呢？”
“現在這種線下割韭菜的人都精着呢，知道那種【滿罐子水不響，半罐子水叮噹響】的人，纔是最容易上當的。”
“相反，啥也不懂的人，不知道貴在哪裡，會心疼錢，打眼了也容易報警。”
“懂了。”小楚伸出手比了個OK的手勢。
“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那大媽的鐲子，不是滿棉的料子嗎？清代都是這種貨色？”
“滿棉沒問題，我就問你綠不綠？”
“挺綠的。”
“綠就對了，清代的時候，翡翠就是越綠越好，透不透、潤不潤的，根本沒那麼重要。”
“即使是御用的翡翠，也有很多滿棉的料子，清朝那時候，緬甸那邊的礦石開採不行，很多深坑的原石都沒挖出來。”
“學到了。”小楚點點頭。
他跟着大媽的小電驢，一路開進了老舊小區的巷子裡。
在小楚被人指揮着倒車的時候，剛纔領路的大媽，已經在對店鋪裡的自己人使眼色了。
她的丈夫也不傻，看到京A開頭，尾號還是888的賓利，哪裡還不知道是珍品韭菜上門了呢？
所以張揚和小楚一下車，就看到店鋪的男主人，穿着灰色斜襟長衫的漢服，一臉堆笑的站在門口。
身後是小小的招牌，上面寫着“老唐古玩”。
店鋪裝修得不錯，雖然門面不大，但紅牆綠瓦，店門口還有兩個石獅子，要不是老闆胸前沒有補子，張揚都懷疑自己穿越到了哪個清代宦官的私宅。
至於爲什麼是宦官，主要是因爲店主人臉上的笑容太假了，有一種李蓮英的美。
“兩位貴客，歡迎光臨啊。”
“謝謝。大姐，你們家這店，氣派啊。”張揚豎起大拇指說道。
什麼叫老破小？以前張揚對這個沒概念，但是今天來了這裡，他對老破小有了清晰的認知。
這裡離燕京市區的核心地帶並不遠，但是四周隨處可見，都是一到兩層低矮的民房。
房子看情況，少說也有五六十年的歷史了，風格和現代建築完全不一樣。
“氣派啥啊。”大媽笑着搖了搖頭，“我們都是些不肖子孫，把祖祖輩輩的家產變賣了，才能勉強活下來。”
“說出來不怕兩位笑話，我們這古董店剛建起來的時候，裡面每一件古董，都是祖上傳下來的，那真跟，落魄的八旗子弟變賣家產，沒什麼區別。”
“那現在呢？你們的祖產還沒賣完嗎？”小楚問道。
他這個問題，差點把開古董店的兩口子給問宕機了。
以前賣的是祖產，現在賣的是假貨？
肯定不能這麼回答。
男老闆，也就是外號叫“老唐”的男人回答說：“現在，主要賣的都是我們從附近收上來的舊貨。”
“咱們這裡是老城區，家家戶戶都有點寶貝的，誰家遇上難處了，就把東西賣給我們。”
“我們給他們的價格也很合適，一來二去，口碑打出去了，願意賣東西給我們的人也越來越多，店鋪才逐漸做大做強。”
“兩位老闆高義啊，在鄰居困難的時候能伸出援手，活該你們二位發財。”張揚故意誇張的說道。
剛纔老闆的話，誰信誰就是傻子。
在這裡，一路開車走過來，張揚都看到四家古董店了，估計店裡買的，少量是本地的舊東西，其他大部分都是從外地小作坊進的假貨。
“您過獎了……”
“真不過分。既然咱們今天來了，也給兩位老闆盡點力。等會兒，咱們多少得買一點，你說是吧，小楚？”張揚繼續發力，給了楚子強一個眼神。
“對對對，我揚哥說的對。”小楚連連點頭，憋着笑說，“本來我還有點猶豫的，但就衝兩位這份仁義，等會兒我都不還價。”
“還價還是可以還的。”老唐尷尬的笑了笑，彎着腰做了個請的手勢，“二位，進去瞧瞧？”
“那就叨擾了。”
……
老唐古董店的門面確實不大，長寬就和普通車庫的卷閘門差不多。
但是走進去一看，才發現裡面是別有洞天。
大廳少說也有五十個平，房間裡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櫃子，配上幽暗的光線，以及老唐那副打扮，恍惚中給張揚一種，到了近代的古玩店的感覺。
和電視劇《琉璃廠傳奇》裡的古董店差不多。
真有老燕京那味了。
“兩位想要先看點什麼？”老唐站在櫃檯後問道。
“別看我，我聽揚哥的。”小楚攤攤手說道。
“我都行……要不這樣吧，我們先圍着櫃檯轉一圈如何？”張揚提議道。
他主要想先看看，老唐這裡到底有沒有值錢的東西。
“成啊，您二位請便。”老唐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去給你們泡茶。”
“辛苦辛苦。”
張揚並沒有推辭。
人家都打算把自己當豬宰了，喝杯茶還是當得起的。
他帶着小楚，從最左邊的櫃檯往右看。
第一個櫃子裡的東西，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這玩意兒，不就是個痰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