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復的挺不錯,記得別沾水,也別喝酒,兩天後來換藥!”
“謝謝大夫!”
送走了醫生,陳靜姝走回來,看着護士給李定安換藥。
傷口比小孩的胳膊還粗,像兩條黑蛇,在李定安的背後劃了個十字。已經結了痂,暗紫的裂口七橫八錯,像是蛇身上的鱗片,怵目驚心。
陳靜姝眼神陰冷,捏着拳頭。
“嘶……我以爲你會哭?”
“什麼?”
碘酒沿着血痂的裂縫滲進了肉裡,李定安疼的呲牙咧嘴,但還在笑,“這種時候,一般的女人都會哭。還有那天晚上,你不但沒哭,還幫我撿了兩啤酒瓶?陳小姐,你可以啊……”
她又氣又心疼:“伱還能笑的出來?”
“總比哭的好!”
陳靜姝默然,好久又悵然一嘆:“以前哭太多,不想再哭了!”
啊?
這就不好往下聊了。
她父母早亡,可能也有點其它原因,陳靜姝很少提,李定安也會盡量避免這個話題。
“別擔心,只是皮肉傷!”
“我知道!”
這是鈍器傷,看着可怕,其實只傷到了皮。胳膊上那一下才嚴重:一尺長的鐵釺,刺了個對穿。
好在李定安的體質比較強,沒感染,恢復的也挺快。
包紮好,又交待了幾句,護士和陳靜姝幫李定安穿好了襯衣。
“陳總,李老師!”
剛出了治療室,門外的椅子上“騰”的站起來兩個人,再細瞅:沈鎮長,代所長。
出事一個星期,縣領導陸陸續續看過三四次,沈鎮長、代所長几乎是隔一天來一次。
不是醫院,就是酒店,跟打卡上班一樣。
由此可見,地方政府很重視。
“麻煩兩位!”
“李老師,應該的!”
陳靜姝殊無表情,連頭都沒有點一下,只是靜靜的站在李定安的身邊。
很正常:我好好的來投資,莫明其妙的就被人襲擊?
這也就罷了,都一個星期了,你們連什麼人乾的都沒查出來?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也就陳靜姝性格好,換個人絕對是見一次罵一次……
李定安懷疑這次是有人故意搞事,所以態度一直都很不錯,還笑了笑:“走吧!”
陳靜姝點點頭,幫他按開了電梯,沈鎮長和代所長跟在後面。
開車的是雷明真,出事那天晚上他在醫院鬧了一場,鬧的很不愉快,所以李定安就沒讓他上去。
看到沈鎮長和代所長,雷明真嘁的一聲:“天天看有什麼用,抓人啊?”
陳靜姝深以爲然,點了一下頭。
聲音不大,兩個人應該沒聽到,就算聽到了也沒關係。
因爲這話,雷明真不止說過一次,見領導就說,更不管你是市裡的、鎮裡的,還是公安局的……
關好車門,發動了汽車,雷明真還在嘀咕:“是不是看你就一小小的設計師,人家壓根不重視,就沒怎麼好好查?”
“怎麼可能?”
李定安不由失笑,又看了看陳靜姝,“捱打的又不只是我?”
他是設計師沒錯,但陳靜姝呢?
那一下是不怎麼重,也沒受什麼傷,但性質不一樣。
不說兩人的身份,也不說保力還是什麼力,就說投資人被具有黑社會性質的歹徒在鬧市襲擊,這是什麼概念?
當地不可謂不重視,偵查和打擊力度也不是一般的大,就差全城戒嚴,挨戶搜捕了。
上級也不是一般的支持,支援了許多警力,不但把刑偵支隊派了一半,許多原本手頭有案子的專案組也抽調了好幾隊。
人也抓了不少,力度不比嚴打時期的低,但見了鬼似的,別說兇手了,連有用線索都沒查到幾條。
就挺想不通……
“集團領導怎麼說的?”
“投資計劃暫緩,至少在沒有抓到兇手之前,不會再進行下一步!”
看吧,就知道會是這樣?
對方的意圖是不是完美的達成了?
方法很老套,風險也很大,但簡單、粗暴,直達目標。
絕對是老手!
但段牧又說,時家兄弟沒這麼狠,更沒這麼大的膽子,不然他早躺下八百回了。
警察也說,不論是明查還是暗訪,都和饒玉集團沒關係。
那還能有誰?
正轉着念頭,手機嗡嗡的響了兩下,李定安順手接通。
“張處長!”
“恢復的怎麼樣?”
“挺好!”
“挺好就好!”
張漢光回了一句,話鋒一轉,“案子有眉目了!”
“啊,這麼突然?”
“一點都不突然,其實三天前就有線索了,當地怕弄錯了,想着再證實一下,就沒向你們通報。”
“你痛快點!”
“一點耐心都沒有?初步偵察:主犯是紀應龍的同夥……哦,紀應龍就是江灣瓷器廠的前任老闆,盜墓進去的。”
“人抓住了?”
“沒,暫時就你抓住的那一個,還是江灣鎮本地的,其他的都在逃!”
“那繼續查啊?”
“正在查,也確實有難度:總共十二個人,有三個是本地人,也是紀應龍之前的手下,算是前案的漏網之魚,現在抓了一個,兩個在逃,不過有名有姓,遲早都會歸案。
但剩下的九個全是生面孔,相互稱呼都是用外號……再加上當時是夜裡,夜市的監控質量也不怎麼行,想根據面部特徵對比都沒辦法……還是地方同事想辦法撬開了這人的嘴,問出了其餘兩個同鄉,又根據這兩人的信息查到了這夥人的逃跑路線……”
稍一頓,張漢光又嘆一口氣:“你也不要覺得當地不用心,委實是這夥人太狡猾:當天夜裡他們就出了省,光是出豐城市區,就換了三次車。”
“車哪來的?”
“當然是租的,用的假身份證……當地組織警力,調集市區內所有的交通和安防監控,一幀一幀的對比,用了兩天兩夜才確定了他們出城的方向。然後一方面聯繫沿途警方,另一方面派幹警追蹤,最後追到了福州!”
好傢伙……這何止是出了省,都快出境了……
“抓到人了?”
“還沒有,最後的線索是租了一條漁船出海了,不知道去了哪。”
哈……還真出境了?
就爲了一家鄉鎮小廠,至於嗎?
“理由呢,總不能是看我不順眼吧?”
“說是紀應龍進去之前交待過:瓷器廠是他的命根子,誰敢買就弄死誰!”
我幹你大爺,這他媽什麼破理由?
紀應龍在哪?
監獄裡。
他現在要是還有這能量和手段,之前才判八年……嗯?
理論確實不止八年……申學虎說的:因爲種種原因急於結案,好多還需要補充偵察和欠缺證據鏈的,就沒有考慮量刑。
但這邏輯不對:地還是當地政府主持賣的,有本事,你也統統弄死?
這絕對是有人在混水摸魚,目的就是不想讓人買走瓷器廠:
暴徒是當地人對吧?
別不承認,已經抓到了一個,又供出了兩個:聚衆報復,當街傷人,可想而知當地的社會風氣。 還是前案的餘犯,又大搖大擺的出來作案不說,竟然又給跑了?唯一一個嫌疑人還是受害者自己抓住的……可想而知當地的治安環境和警方的治理能力。
最關鍵的是江灣瓷器廠:誰買就弄死誰……而且人家是真敢弄!
看,是不是完美的形成了閉環?
來投資的大都是外地人,可不會管你這是真的還是有人故意營造出來的假相,只要聽到這件事情之後,保準扭頭就走:老子到這兒是來投資賺錢的,不是來送命的,誰愛投誰投!
等風聲一傳開,誰還敢來買瓷器廠?
就說當地偵辦的力度那麼強,查了一個星期,卻一點眉目都沒有?
原來是壓着沒敢通報?
但李定安一個字都不信,本着誰最得利誰就是主謀的原則,他至少有七成的把握:既便不是姓時的乾的,也絕對和他有關。
“我提供的線索,他們就沒查一查?”
“查了,不但當地查,我也查了:饒玉集團的底子很乾淨,不論是起家還是發展過程都中規中距。說句題外話,相比較起來,比你那兩位朋友的長輩都要遵紀守法。也沒有任何線索表明這次的事情和人家有關係,總不能抓起來屈打成招吧?”
“那上次報警的又是誰?”
“鎮政府保衛科的,那天下午他去廠裡巡視,看少了一堆東西,就問了門衛……然後又看監控,發現你抱的那件東西有問題,就報了警!”
哈哈……鎮政府保衛科的,認識青瓷虎子?
好,那你早幹嘛了:那玩意堆那都快一年了……
李定安氣極反笑:誰說人家的方法簡單粗暴還老套?
恰恰相反:設計的忒嚴密,該想到的漏洞全堵上了。你明知道是他乾的,卻沒一丁點的辦法?
但沒事,咱慢慢來……
他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好,謝謝張處長!”
“先別掛……你什麼時候回來?”
“過兩天吧?”
“你小子不會是想較真吧?別賭氣,又浪費時間還沒什麼用……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要相信我們!”
確實沒什麼效果,浪費的也不止是時間,還有錢。
但要說就這麼算了?陳靜姝答應,他也不答應。
“放心,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那麼愛賭氣?”
“好!”以爲他聽進去了,張漢光也沒在意,“回來後就給我打電話,我讓老王和小孫去找你!”
李定安這次沒推辭:“謝謝!”
掛了電話,他又嘆了一口氣:“豐城建生產線的事情是不是要黃?”
陳靜姝沒說話,只是點了一下頭。
其實她早就知道結果,就在出事的第二天,總公司領導就有了決議:暫緩投資。
一是從上到下要一層一層的轉達,二是怕通知的太早,當地警方會消極怠工,所以拖了好幾天。
如果現在再知道這個消息,那就更沒戲了:“暫緩投資”也會變成“直接放棄”……
李定安想了想,推開了車門:“稍等我一會!”
“你去哪?”
“和沈鎮長說幾句話!”
說着話,他就下了車,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但陳靜姝還是跟了下去。
兩人坐在後面的車裡,準備等李定安的車走了後就回鎮裡。正想着怎麼還不走,李定安又下了車。
“李老師?”
“沈鎮長,瓷器廠的手續是不是也在市裡辦?”
“對!”
兩人一頭霧水,“但那是之前,上週市裡開會,決定特事特辦:可以先簽合同再注資,等開工後再補辦手續!”
與之前反了過來?
估計這個補辦,到最後也只會不了了之。
“轉讓金呢,一畝地還是十萬?”
“不,現在打八折,第一期注資也不需要一半,三成就行,剩下的分三年付完!”
沈鎮長奇怪的看了看陳靜姝,“上週都跟趙總和陳總溝通過?”
都不準備投資了,陳靜姝自然不會再跟自己提這些。
但這條件,確實已經優厚到不能再優厚了。
幹了……
“手續還是要辦的,而且一樣都不能少。但我不太方便,兩位能不能介紹一家本地比較有實力的註冊機構,幫着跑一下?”
“啊?”
兩個人有點懵:昨天去市裡,陶副市長還說,保力這次的投資八成要黃……
頓然,喜色浮上眉梢。
“不過暫時只是我個人,所以只限於江灣瓷器廠,保力這邊,陳總還在努力跟集團領導溝通……”
這樣的嗎?
兩個人剛剛加速的心跳又降了一半。
不過這樣也很不錯了:聽說這位李老師的來頭很不一般,和陳總關係匪淺,而這位陳總的來頭更不一般。
李定安現在依舊要投資建廠,陳總沒反對,是不是說明保力高層確實還沒有決議,要麼在猶豫,要麼在觀望?
要是再努力爭取一下,保力留下來的希望還是很大的……
這麼一想,兩個人又高興起來,沈鎮長握住李定安的手:“謝謝李老師……那,什麼時候籤合同?”
“越快越好!”
“唉好好……我回去就彙報,印好合同就去酒店找您……李老師,真是太感謝你了!”
“兩位客氣,以後還得麻煩你們!”
“應該的……應該的……”
陳靜姝沒說話,也沒什麼表情,一直到兩方分開,她才皺起了眉頭。
雷明真靠着車門,滿臉的想不通:“這地方都成這樣了,你還敢建廠?”
“爲什麼不建?不但要建,我建他三年!”
李定安冷笑着,“哪怕放着長草,誰也別想買江灣瓷器廠……”
雷明真都呆住了。
稍一轉念,他就知道李定安想幹什麼了:單價十萬,一百畝就是一千萬,前期注資三成,也就是三百萬。
然後再僱幾個工人,每天來敲一敲,砸一砸,再修一修,一年發個三四十萬的工資撐到頭了了。再加上雜七雜八,四百萬拖一年,完全足夠。
當地部門來檢查:沒錯啊,正在建,就是速度慢了點……
第二年再注資百分之三十,又能拖一年,第三年把剩下的轉讓金付完,又能拖一年……三年是不是就過去了?
這叫什麼?癩蛤蟆不咬人,老子膈應死你:之前使壞的人再是恨的咬牙,也只能幹看着。
但說實話,這純屬損敵五百,自傷一千:三年就是一千三百萬,就爲賭口氣?
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卻跟撓癢癢似的,怎麼想,都不符合李定安一貫的行事作風:丫絕對是有仇必報,而且是能報多狠報多狠……
“犟犟,這可是一千多萬,有錢也不能這麼糟蹋……要不咱算了吧?”
算了,怎麼可能?
好,退一萬步,咱不在這生產,就當原材料基地,只挖瓷片和老泥,一年的利潤也不止一千多萬。
況且也根本耗不了三年那麼久,一年頂到天了。
“放心,我沒賭氣……”
李定安笑了笑,又拿出了手機,看號碼,好像打給了段牧。
“段牧……哦,還行,剛換了藥……有點事要請你幫忙。”
“不用來酒店,你打個電話就行:幫我問一問你表姑父,能不能在本地找一家技術好一點的安防公司……對,就裝監控的那種。
技術一定要好:攝像頭要隱蔽,不容易被人發現,還要能拍清楚整個廠區……最好是會裝地下聲音監控儀的,也給來上一套……要防什麼?當然是防盜墓的……你忘了那件青瓷虎子?
什麼時候裝?差不多半個月以後,等跑完手續,簽完合同就進廠安裝……什麼,你要幫我跑手續?別,我自個都不敢跑,請了代辦公司……爲什麼?不爲什麼……”
當然是怕狗急跳牆……
雷明真越聽越不對勁:李犟犟這表情、這語氣,怎麼像是要挖坑埋人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