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柴窯天青釉

已經是十月中,外面的平均溫度已經降到了十度左右,但倉庫裡暖如初夏。

清點工作緊鑼密鼓,專家們有條不紊。

李定安穿着薄夾克,雙手插着外套的兜,挨個操作室溜達。

乍一看,就跟個二流子似的,哪有一點專家學者的派頭?

但不論進了哪一間,專家們都會停一下,跟他打聲招呼。

言語都很客氣,表情都很和善,隱約之間,還透着一絲絲尊敬。

雖然沒有公開講,但在這裡,卻已經成了人盡皆知的秘密:爲了這些文物,他九死一生,命懸一線,修養了整整兩個月……

所以,想不尊敬都難。

李定安樂呵呵的迴應,再順口問一下進展。偶爾遇上小問題,也會和專家們探討幾句。

就這樣,他一間一間的逛……

“李老師,稍等一下!”

剛要進字畫室,有人招了招手,他定睛一瞅:哈哈,顧春風?

以前不認識,更沒接觸過,但通過這些天的觀察,顧春風待人謙和,有問必答,頂級學者該有的氣度和修養他一樣不缺。

不論什麼時候,都是一副德高望衆,虛懷若谷的長者風範。

但李定安一直忘不了,那天第一次見到汝瓷時,顧春風眼中那抹怨毒、憤恨、嫉妒、貪婪的神色。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很難相信,只是一個眼神,竟然能蘊藏如此多的情緒?

所以,這個人很厲害,反正換成他,絕對做不到現在這樣:心中恨的咬牙切齒,卻對你溫聲細雨,笑語晏晏……

“顧主任好!”

李定安臉上露出溫和的笑,不緊不慢的走了過去。

顧春風點點頭:“有幾件東西,我們感覺有點問題,所以想請李老師指點指點。”

“顧主任,誇張了,你比吳教授的年紀都大,又是業界前輩,哪敢讓您說指點之類的話?”

不得不說,心眼越多的人,心思就越敏感:顧春風老感覺,李定安的話裡有點“你一把年紀活狗身上”的意思?

但看他表情又不像:笑吟吟的,語氣不卑不亢,眼神中稍稍帶着點後進見到前輩的敬意。

嗯,剛纔應該是錯覺……

“李老師太謙虛,學無先後,達者爲師嗎?”

“顧主任別這麼說,我還真沒到“達”的程度……”

兩個人說說笑笑,並肩進了瓷器室,氣氛真就說不出的融洽。

看着實時監控,鄧局長嘆了一口氣:劉部說不用提醒,李定安有分寸,還真沒說錯。

看這架勢,這小子已經能和顧春風這樣的老狐狸過兩招了……

……

一如繼往,瓷器室的專家們都停了下來,熱情打着招呼,李定安一一回應,態度不要太好。

寒喧了幾句,顧春風又帶他到了長案前,上面擺着十多件汝瓷。器形五花八門:有瓶、有盞,有碗,有罐。

青中泛綠,綠中泛藍,釉面瑩潤,如玉一般。

乍一看,並沒有什麼區別。

李定安低下頭,仔細的瞅了瞅:這些瓷器之間,好像多多少少都有那麼點不一樣?

看了好一陣,他直起腰,又看了看顧春風:“有色差?”

“李老師好眼力,就是有色差!”顧春風豎了個大拇指,“所以我們在討論,造成色差的具體原因。”

“最終結論呢?”

“暫時沒有結論!”

楊其昌搖搖頭,“沈老師傾向於入爐時的溼度和燒結時的溫度,我傾向於釉面結晶時的氧氣含量及氧化程度,範老師覺得是燒結的時間長短而造成的……”

好像都對,這些都是瓷器成釉的決定性因素……

轉着念頭,李定安又怔了怔:嗯,楊其昌,沈少明,範元?

好傢伙,隴共八個陶瓷專家,你們分成了三派?

還全是故宮出來的?

再聯想一下他們的出身,就挺有意思:範元是顧春風的學生,而2000年之前,故宮的瓷器研究工作就是顧春風主持。

他調到文物局,林子良空降。

林子良之後是陳叔才,他收了兩個學生:一個是眼前的楊其昌,留在故宮沒挪窩。另一個是陳叔纔剛退休,就被何安邦慧眼識珠,弄到國博的馬獻明。

陳叔才之後纔是呂本之,沈少明在南京的時候就跟着呂本之,不像學生,勝似學生。

所以,乍一看,就像是故宮前後三代瓷器所所長的學生要爭個高低?

同步說明,顧春風暫時也沒有明確的判斷,不客他心裡是怎麼想的,至少表面上,確實有點討教的意味。

他隨口問着,“顧主任覺得呢?”

顧春風笑了笑:“斷不準,所以才請教李老師!”

果然:意思是都有,也可能都沒有。

不奇怪,搞鑑定的都這樣,名望越高,越會說車軲轆話。

李定安不置可否,從前到後挨個上手,將長案上所有的瓷器看了一遍。

確實有色差,有些之前還挺大。

“楊老師,斷代做了沒有?”

“做了,最早到最晚,相差不過十年!”

汝窯從前到後,只存了十八年,年代處於十年之間才正常。

“玻光度透視做了沒有?”

“依次做了仰光、強光、日光,色調均在6C8470—67807D之間。”

前者爲翠青,後者爲藍青,處於這兩者之間才叫天青。也就是“雨過天晴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的天青釉。

所以,也沒問題。

“礦土雲母類型呢?”

“黑雲母、二雲母,和白雲母類沉積岩。”

“結構?”

“塊壯偉晶岩的全分偉晶鹽。”

“有沒有推導過初始礦土元素比例?”

“有:Al2O3平均含量應該在60%左右,SiO2平均含量爲13%,Fe2O3平均含量爲4%到5%之間……”

看似沒問題,所有數據,好像都符合汝窯瓷的特徵?

如果依此推斷,造成色差的原因,就是剛纔副組長楊其昌提到的那幾種:溫度、溼度、氧氣含量、燒結時長。

但李定安總感覺漏掉了點什麼。

“楊老師,相關數據和資料在不在?” “在!”

楊其昌連忙遞上文件夾。

李定安順手翻開。

實驗做的不少,記錄的也很詳細,除了他之前問過的玻光度、礦土類型、結構類型、元素比例,還有附着土綱類型、發育成土類型、礦土富鋁率、脫硅率等等等等。

翻了一遍,沒感覺少了什麼。

暫時沒什麼頭緒,他正準備把文件夾還回去,一份不起眼的實驗數據映入眼中:

編號:RC12。

類型:筆洗。

取樣部位:圈足。

PH值:6.9.

編號:RC05.

類型:梅瓶。

取樣部位:瓶口(注,殘器)。

PH值:7.1.

乍一看,很正常,之間相差只有0.2,酸鹼度處於同一區間。

但不正常的是,梅瓶的礦土成份中,CaO的含量高的離譜。

這種情況依舊很常見:或是美白,或是增加強度和可塑性,古人往往會在塑胎時加入大量的石灰。

問題是,加了這麼多石灰,梅瓶的酸鹼度,竟然和沒加石灰的筆洗持平?

但不應該啊:同樣的礦土成份,同樣的晶體結構,同樣的富鋁率和脫硅率,別說加了這麼多石灰,就是加一點兒,酸鹼度都會“噌噌噌”的往兩邊跑?

嗯……酸鹼度?

剎那,腦海裡彷彿閃過了一道光,李定安恍然大悟。

他終於知道,之前漏掉了什麼:水!

燒瓷器,除了礦土,除了釉料,還需要水,水,水……

一點都不誇張:同樣的工藝,同樣的礦土,甚至窯口處於同一條河流,但就因爲一個處於上游,一個處於水遊,燒出的瓷器,比茅臺酒廠在遵義仁懷市,還是匯川區釀出的茅臺酒的區別還要大。

就比如,上游是哥窯,下游是弟窯,相距不過十數裡,除了水,剩下的一模一樣,哥倆甚至是一奶同胞,你會的我也會,但燒出來的東西: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李定安也明白了,筆洗和梅瓶之間爲什麼會有色差。

因爲這兩件東西,壓根就不是從同一口窯裡燒出來的:兩口窯之間的距離差了一百多公里,洗泥、塑胎時所用的水的水質,比同一條河的上游水和下游水的區別還要大。

但皇帝要求:老子管你那麼多?反正你燒不成統一的顏色,統統砍頭。

那怎麼辦?

只能一樣一樣的試,或是用化妝土,或是調製不同的釉料配方,或是升爐溫,更或降爐溫,再不就多燒半天或少燒半天……

不停的試,沒完沒了的折騰,還真試了出來:洗泥時,水裡加石灰。

用現代人的眼光來看,其實就是水質酸鹼度不同,所以才造成瓷器顏色不同。之後加了石灰,使兩者之間PH值接近,燒出的顏色自然也就接近了。

問題是,那是古代……

李定安長舒了一口氣,放下了文件夾,又指了指梅瓶和筆洗:

“請相關機構檢測分析一下:礦層賦存岩層形成時間,另外,再做一下附着土壤檢測……”

礦層賦存……這啥玩意?

專家們齊齊的瞪圓了眼睛。

還好,他們至少知道,李定安說的後面的是什麼:就是除鋁土外的土質成分分析,以區分不同礦土之間的區別。

意思就是:筆洗和梅瓶,不是從同一種窯口裡燒出來的?

換種說法:宋代時,除了汝窯,宋代還有其他的窯品在燒汝瓷?

想到這一點,有一個算一個,加上顧春風,腦袋裡全都是一個聲音:嗡嗡嗡嗡嗡……

怎麼可能……

後面有一位專家舉起了手,硬擠出一絲笑:“李老師,爲什麼還要測附着土壤成份?”

李定安笑了笑:“方老師,你不是已經想到了嗎?”

沒錯,他就是那個意思。

所有專家的專家心裡都“咯噔”了一下。

顧春風盯着他,伸出了兩根手指:“兩口汝窯?”

伱也真敢想……

李定安猶豫了一下:“從廣義而言,也可以這麼說,但如果從地域而論,就不能算汝瓷,只能稱之爲‘天青釉’。”

天青釉就是汝窯,汝窯就是天青釉……有什麼區別。

但到了李定安嘴裡,就有了區別?

“意思就是宋朝時,其他窯也能燒出和汝瓷相同的天青釉瓷器?”

李定安點頭:“對!”

對什麼啊對?

顧春風轉過頭,剩下的專家比他還要茫然。意思就是,誰都沒聽過……

他猛呼一口氣:“在哪?”

“好幾處!”李定安指指梅瓶,“但這一隻,應該出自鄭州!”

這不扯淡嘛?

汝窯之所以叫汝窯,就是因爲建在汝州,怎麼從鄭州又冒出來了一座?

兩個地方差了一百多公里……

“老師應該都知道:宋人葉寘《坦齋筆衡》:(宋徽宗)遂命造青窯器,故河北、唐、鄧、耀、輔州悉有之,汝窯爲魁,謂之天青……”

“對,只有汝窯纔有天青釉!”

“《坦齋筆衡》記載,確實是這樣,但還有……”

李定安稍頓了一下,“歐陽修《歸田集》:汝窯宮中禁燒,內有瑪瑙末爲油(釉),唯供御揀退,方許出賣,近尤難得……

其中還記載:之前的汝窯只燒青瓷,但只有卵白、翠青、豆青、粉青、蝦青……但正如歐陽修所載,到神宗時,就禁燒了……原因就在於用瑪瑙爲釉料,過於奢侈……

“還是歐陽修的《歸田集》,記載汝窯花觚時提過一句:柴氏窯色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罄,世所希有——”

顧春風臉色一變:柴窯?

楊其昌囁喏着嘴脣:“老沈,李老師啥意思?”

“你明明聽懂了你問我?”

楊其昌當然聽懂了,只是有點不敢信:汝窯承自柴窯,北宋之前,就有天青釉……

而柴窯,不正好就在古代的輔州,現在的鄭州?

問題是,李定安講的,爲什麼和他看到的不一樣?

就《歸田集》,“汝窯宮中禁燒,內有瑪瑙末爲油(釉)”這一句,他確實看到過。但後面一句“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這一句,他想破腦袋,也沒想起來……

“因爲現有的不全!”

“我知道啊,現在的《歸田集》殘本……”範元愣了一下:“李老師見過全本?”

李定安不吱聲了。

他真見過,就山洞裡:全套的《歸田集》。

問題是,字畫類的文物已清點了一遍,但好多都好像沒運回來,其中就包括這一本。

“別急,過兩天應該就能看到。”

專家們突然就明白了:《歸田集》有全本,之前就和這些汝瓷在一起。

李定安看過,所以纔敢說,這是柴窯天青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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