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漪馬上換話題:“對了,我爸和建軍叔他們,身體還好吧?大寶和小寶最近乖不乖?他們沒鬧城城吧?”
“肖叔和我爸媽他們,身體硬朗着呢。大寶小寶就那樣,乖的時候很乖,皮的時候特鬧騰。他們開始長大牙了,飯量又大了。昨兒我媽和周阿姨拿背條把他們裹了掛秤鉤上稱……你猜他們多重?”
“上次我給他們稱體重,一個二十四斤,一個二十六斤,這都過去快三個月了,他們現在有三十斤嗎?”
“大寶三十一斤,小寶三十三斤!我們隊上有三個比他們大一歲的娃,都還沒他們重。跟他們一樣大的,都比他們輕幾斤,還比他們矮。也不如他們能說會道反應快。我媽他們可驕傲了。天天把孩子帶出去炫耀。”
“每次鎮上趕集,也必帶大寶小寶出來玩兒。我們珠珠都沒有這個待遇呢。”梅子的語氣,有些酸。
蘇漪笑:“珠珠都還沒醋,你這個當媽的就替她醋上了!你也不想想,她纔多大,鎮上趕集時人那麼多,帶她去,擠到她,嚇到她,怎麼辦?她可不像我們大寶小寶,皮糙肉厚耐磨,還是人來瘋。”
說起兒子,蘇漪有些坐不住,她叫肖義把珠珠還給梅子,去隔壁找鄰居幫梅子一起帶劉元清的兩個娃,跟肖義開車回劉坪家裡。
最近蘇漪忙着給京市的領導弄燻肉,隔了一個多月纔回來,大寶和小寶見到她和肖義,都很默契地忽視她,一人抱住肖義的一隻腿,一疊聲喊爸爸。
蘇漪第一次被兒子如此漠視,看着大寶小寶跟肖義膩歪,霎那間,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大寶,小寶,到媽媽這裡來,媽媽給你們買餅乾了。是你們最喜歡的手指餅乾,快過來,給媽媽抱抱,媽媽給你們吃餅乾。”蘇漪提起精神,拿食物誘惑兒子。
大寶和小寶癟嘴瞅她一眼,兄弟倆還在生她的氣,這個媽需要教育。臭爸爸都知道每週回來看他們,給他們買好吃的,她卻跟他們玩消失。
用屁股和後腦勺對着蘇漪的大寶小寶,圓滾滾的身子上的每一圈小肥肉,都寫着不爽和對她的冷淡。
肖義第一次在兒子面前,比蘇漪受歡迎,他身上的每個細胞都忍不住想跳舞。可瞧蘇漪面色不善,不敢表現得太明顯。
他蹲下,把臉埋在兩個寶寶的西瓜肚中間,無聲大笑。
這是一個一直處於家庭最底層的爸爸的偉大的勝利!值得被歷史銘記!
蘇漪見兒子不爲零嘴所動,果斷換了終極大招——裝哭,裝着要走。
這個百試不爽的招數,今天終於遭遇了滑鐵盧。
大寶和小寶非常淡定地看蘇漪作秀,等她走到院子大門處,兩個寶寶萌萌噠地衝肖義伸出小手:“爸,抱。要飛飛!”
壞媽媽想走就走吧。她不愛他們,他們也不愛她。哼!
肖義臂力驚人,一手掄起一個寶,把他們舉高轉兩圈,再放下。
大寶小寶歡笑聲震天。
周教授夫妻看蘇漪扒着籬笆門,委屈兮兮地看着肖義他們,不厚道地笑了。
“小蘇,大寶小寶在生你的氣,你哄哄他們。先前他們每天都問我們,媽媽呢,媽媽呢。你久久不回來,兩個寶寶都很傷心。每天都要叫我們抱他們去村口等你……”
周師母這話,叫蘇漪聽了眼淚直掉:她這個媽太不稱職了,是她對不起寶寶,她又有什麼資格委屈、吃醋呢?孩子需要她,她不該爲了工作疏忽了他們。
她低頭捂着臉,眼淚透過指縫落下。
肖義見狀,把孩子抱過去,“媽媽傷心了,寶寶乖,哄哄她。幫爸爸給媽媽擦眼淚,好不好?”
大寶和小寶看蘇漪真哭,扭着身子往她身上撲:“媽,嗚哇哇哇!抱。”
蘇漪抱不住兩個兒子,乾脆坐地上,把孩子摟懷裡。她不忍兒子跟她落淚,強忍住心酸,將眼淚憋回去,溫聲哄好兒子。
後來,她跟肖義抱着孩子出門遛彎,陪他們玩了一天,在劉坪陪兒子睡了一晚。
第二天天不亮,倆人就起牀,把兒子抱去老爺子屋裡,讓他陪他們睡,開車回了市裡。
吉普車開到家,剛好沒油了,肖義把車停院子裡,騎車去武裝部上班。大清早就叫肖梅蘭在武裝部大門口外堵住他,抱着他的胳膊一通哭訴。
“阿義,你幫幫姐!校長要安排我下鄉,嗚嗚,我哪兒能去農村幹活啊?去了還不累死人!我不要下鄉,你幫幫我!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嗚啊啊!”
“行了,別哭。”肖義不耐地甩開肖梅蘭。
“阿義,你救救我!我要是去農村了,肯定活不下去的。我哪兒是做活的料?校長馬上要把名單送去知青辦了,你快替我想想辦法。你官這麼大,知青辦那些人都聽你的,只要你一句話……”
肖義見她越說越離譜,早上來上班的武裝部的其他同事,都盯着他們看,目光和表情都很有深意。
他捂住肖梅蘭那張口沒遮攔的嘴,連拖帶拽地把她拉進自己辦公室,關上門,訓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哪裡對不起你,你要這麼害我?嗯!”
“我哪裡害你了?我說什麼了……”肖梅蘭迷茫得很。
“大庭廣衆之下,你也敢說那些要命的話,什麼我官大,知青辦都聽我的,還讓我給你取消下鄉名額。呵!”
肖義看窗外和門外有影子,他大聲道:“你這是思想有問題!現在是人民當家做主,一切以羣衆的意志和利益爲主,我不過是一個爲人民服務的公僕,手裡的權利,也是人民賦予的。現在組織和人民需要你去農村做建設,你應該高高興興地去。這是榮光!”
肖梅蘭不耐地打斷他:“阿義,你和我說這些空話做什麼……”
“住口!”肖義用力一拍桌子,指着肖梅蘭的鼻子喊話:“肖梅蘭,我告訴你,組織上安排你下鄉,那是看好你,給你機會爲廣大農民同胞服務,在農村廣大的天地裡貢獻自己的力量,爲祖國建設添磚加瓦。這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你怎麼能推諉?”
“我不要!”肖梅蘭尖叫:“誰愛下誰下去!我纔不要下鄉!”
肖義將桌上一份文件甩到尖叫的肖梅蘭臉上,冷冷道:“看看吧,上面寫着拒絕下鄉會有什麼後果。”
“我明白告訴你,肖梅蘭,這事兒我幫不了你,也絕不會幫你。你再在我這裡胡鬧,我會讓人送你去我們武裝部大牢面壁思過,接受教育。”
“肖義,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冷血東西!就知道害我!你還想把我關大牢?我和你拼了!”肖梅蘭根本沒有分一個眼神關注那份文件,面目猙獰地撲向肖義,要打他。
肖義三兩下制住已經氣瘋了的她,叫人進來,把肖梅蘭送武裝部大牢,關了她半天。
把她關怕,關冷靜了,才安排一個政委去給她做思想工作。讓她明白拒絕組織上的下鄉安排,會有什麼後果,不敢再提不下鄉的話頭。
肖梅蘭在肖義這裡走不通,便換了條路,狠心花錢買了些糖果點心,去肖家大院和蘇漪哭訴,跟她求助。
“小蘇,從前的事兒,千不對萬不對,都是我的錯。我知道錯了,姐在這裡跟你道歉。你原諒我吧。我給你跪下……”
蘇漪扶住她,“肖大姐,你別這樣,快起來。現在是新社會,不興下跪這一套。你跪我,叫人看見了,舉報我們,那些先進青年非得把我們逮去遊街挨批不可。”
肖梅蘭見過幾次別人被拉去遊街的“盛況”,心中對此十分畏懼,她猛地站起,握着蘇漪的手,淚眼迷濛:“小蘇,姐馬上就要下鄉了,我想請你幫我個忙……”
“什麼忙?你先說來聽聽。”
“是小事,你和阿義一定能幫我的。”肖梅蘭不等蘇漪婉拒,飛快接着說:“我聽說下鄉支援農村建設,也可以就近去我們市郊的農村,不必去偏遠的地方。”
“你兩個侄子還小,離不開我。小蘇,你也是有孩子的人,應該能體諒我這當媽的心。我只是想拜託你和阿義說說,讓他和知青辦的人溝通一下,把我隨便安排在市郊的哪個生產隊都行。這樣我也能兼顧家裡,經常回家看看孩子。”
蘇漪皺眉:“肖大姐,這個恐怕不行。知青被安排去哪兒,根本不歸肖大哥管。知青辦和知協直接聽命於革.委。”
“革.委雖剛成立不久,可它的權力,已經凌駕於市委之上,武裝部更是革.委的直接下屬部門之一。我們也沒有辦法啊。”
“怎麼會沒有辦法呢!那個革.委的大領導,就是以前跟着阿義學習過的簡衛紅的父親。我都打聽清楚了,簡同志對我們阿義很有好感,她又是獨女,在家非常得寵。只要阿義找她幫忙,她一定可以說服領導,讓上面把我安排在近郊。”
蘇漪臉上陰雲密佈,她目光如刀地刮向肖梅蘭:“肖大姐,你這是想讓我們肖大哥爲你賣.身嗎?你還真敢想!你知道現在亂搞男女關係,會有什麼下場嗎?你可真是我們肖大哥的好、姐、姐!”
肖梅蘭被蘇漪的目光壓得不自覺手顫腳抖,她硬着頭皮和蘇漪解釋:“小蘇,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誤會。”
“我是想說讓阿義出面,找簡同志做中間人,跟領導溝通。我這裡有五十塊錢,你拿去。我知道求人幫忙得備禮……”
蘇漪簡直服了肖梅蘭,她怎麼就沒有遺傳到老爺子的智慧:“肖大姐,現在組織上抓風氣抓得正緊,上面明確要求,不準行.賄、受.賄,要求有關部門的人不能拿羣衆一針一線,違者將被重處。”
“你讓我們替你給領導送禮,是想讓我們肖大哥被領導查辦、處罰,甚至被上面革職嗎?”
蘇漪有些疲憊,每次和肖梅蘭這個智障說話,她都覺得比接連工作二十四小時還累,“你是他親姐,怎麼就不能爲他想一想?”
肖梅蘭的自私,真是刻到了骨子裡,已經成爲她的本能。
還好肖義不在,不然,看她這樣,還不知多氣、多傷心。
“不就是送個伴手禮,哪裡算行.賄了?小蘇,你別危言聳聽。”
肖梅蘭握住蘇漪的手,懇切道:“剛纔我說的事兒,就拜託你和阿義了。小蘇,看在你兩個侄兒的面上,看在我是阿義唯一的親姐姐的份上,你幫幫姐。”
“姐也是走投無路,只能倚仗你們了。我知道這對你和阿義來說,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你們動動手指,就能救姐一命。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蘇漪按按眉心,“你把東西帶回去吧。我會和肖大哥轉達你的意思。至於能不能幫上忙,我也不能保證。”
肖梅蘭將糖果點心抱懷裡,樂乎乎道:“肯定能的。那我不打擾你了。”
她一步三回頭:“小蘇,記得和阿義說呀。回頭等事情定下來,姐一定好好答謝你們!”買幾個雞蛋和蘋果送他們好了。
晚上肖義下班回來,蘇漪把肖梅蘭的意圖轉達給他,“……就是這樣。肖大哥,你看着辦吧。”
“她居然還敢來家裡煩你!肖梅蘭這個自私自利的東西,她怎麼好意思說出那種話?!我還以爲把她關進大牢,叫人跟她講道理,能她讓清醒呢。”
肖義看蘇漪情緒低落,眉目間縈滿疲累,他抱住她輕輕搖晃:“小蘇,讓你受累了。她就是那樣的人,不值得你爲她傷神……”
“我是爲她嗎?我是爲你!”蘇漪的手搭上肖義的腰,“她這是爲難你。我是爲你頭疼,心疼你。”
肖義一下子美得心湖盪漾,嘴角漾起甜蜜的笑,他垂頭用脣輕點蘇漪的面頰,“媳婦,你對我真好。”
“別笑了,說說你準備怎麼辦?”
“一切聽從組織的安排。”
“你不幫她,肖大姐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我怕她鬧出什麼事兒,牽累你。”
“別擔心。她掀不起什麼風浪的。媳婦,咱們快點把腳洗了,去牀上。我也很想疼疼你。嗯!”
“臭不正經!你別的手往哪兒放呢?”
……
一夜纏綿。
蘇漪和肖義都沒把肖梅蘭放在心上,也完全沒有爲她奔走的想法。
肖梅蘭自以爲蘇漪和肖義會爲她奔走,讓知青辦把她安排在近郊。一點都擔心。
等到調令下來的那天,她看到上面寫着要把她調去川藏交界處的一個山村,驚懼交加,怒火燒心,眼前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