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導演是一番好心,月白勉強壓下心底的不滿,輕輕吁了口氣,無奈地笑道:“圈子都難混。”
她是真正的沒有任何後臺,一步步靠着作品和歌曲爬上來的,自然比其他人更清楚圈子裡的殘酷。
勝者爲王,敗者爲寇。
這是一個殘酷的世界,沒有任何同情心可講。
也是她一時心軟,險些犯下大錯。
導演看出她分了心,知道她眼下恐怕是沒心情研究劇本了,倒也理解,拍拍她的肩:“休息下吧,有什麼不懂的來問我。”
說句實話,像月白這樣的新人,娛樂圈裡一撈一大把。
他能有這耐心和她討論劇本,自然不會是因爲看中她最有天份。
雖然也有這方面的因素,但更多的還是因爲月白僅憑着自己的本事就搞定了無雙樓的拍攝。
也不知道她小小年紀哪來的本錢,竟然搭上了陸子安這條線。
既有貴人相助,他也就送她一程,不過能走多遠,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這內情,月白心裡也有數得很。
她想了想,掏出手機開始刷微博。
孫姝不會無緣無故這樣子,一定是有什麼事情刺激到了她。
微博熱門一連好幾條,全都是與那則消息有關的內容。
月白確認了這個消息的真實性後,立刻了悟孫姝爲什麼會氣極敗壞了。
這個消息,對全國的音樂人來說,都是一個莫大的誘惑。
雖然通告沒有說任何獎勵,也沒有任何激勵性的語言,完全是平鋪直述有這麼件事情,但是光是這個內容,就足以讓許多真正的古音樂愛好者爲之動容。
大型古樂團。
全部是玉樂器,而且是華夏第一個古樂器樂團。
這代表什麼呢?
代表着一個新的時代的開啓,代表着一個新世界的創立。
但這也僅僅是最頂尖的那些人的角逐,孫姝卻是連邊都搭不上的……
月白的神色從驚異到凝重,心中驚駭萬千,卻又感慨不已。
若是別人,她一定會懷疑他的能力。
但是,那可是……陸大師啊……
北亰市各大協會也都在緊急開會,陸子安這突然如來的神來之筆,簡直打亂了所有人整年的計劃。
卓大師和西竛五老也趕了過來,神色凝重。
“年輕人有想法、有衝勁,這是好事,但是陸子安這空口白話的,還是容易讓人誤會沒資本、不靠譜。”協會某人皺着眉頭,對此事並不看好:“我是覺得陸子安這話說得大早了。”
卓大師仔仔細細把通告那簡單的幾段話反覆看了好幾遍,幾乎能倒背如流了,才慢慢地道:“我倒覺得,陸大師還有後招。”
這樣簡單的聲明,不像是出自陸大師的手筆。
“咳,我說句實話啊。”另一人輕輕敲了下桌面,將衆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我個人呢,是比較傾向於支持陸大師的,但是我覺得,這件事兒真不能這麼……草率。”
是了,就是這個詞兒。
草率。
沒有和業界內所有人通過氣,也沒提前打招呼。
這樣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到底算怎麼個事呢?
如果說他們的話還算是溫和的話,另一人言辭就比較尖銳了:“我看這陸子安就是個沽名釣譽之輩,你瞧瞧,一封通告發出來,鬧的人心浮動,如果這件事情不好好解決,到時絕對會出現各種競爭,業內也會鬧的烏煙瘴氣。”
雖然他說的難聽,但也是事實。
這通告上說的太好了,第一個古樂團,而且陸子安提供樂器,多大的誘惑?
連不少老藝術家都會感興趣,畢竟有了一個管大師在前,也充分說明了不限年齡只看技藝。
——這樣的話,音樂界的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已經是一觸即發。
見衆人沉默,這人站了起來,神情嚴肅:“在這個過度崇尚年輕和創新的時代,很多人時常忽略了經驗的可貴之處,陸子安就是如此,他只想要出名,卻忘了自身根基不紮實,一味冒尖出頭,哪有一絲大師風範!?”
有人輕聲哼了一句:“難怪他不參加評選,也算他有點自知之明。”
卓大師再也忍不住了,當即眉眼一厲:“陸大師胸襟寬廣,但凡求上門的不論貴賤全都真心相待,這次也沒要任何捐贈,自己掏腰包創立樂團,甚至還免費提供樂器,這還不叫大師風範,怎麼樣纔是?”
呃……衆人呆住。
卓大師以前根本沒機會進入這個圈子,還是因爲機緣巧合借了陸子安的勢才與西竛五老打好了關係,從此身價一漲再漲。
他素來以陸子安忘年交自處,此時越說越氣憤。
“我倒覺得你們理解錯了,經驗,不只是時間的堆砌,而是在無數挑戰和變遷的歷練中,從“人無我有”到“人有我優”的積累過程,陸大師一路從微末走至如今,靠的全是他自己的努力,這根基如何不紮實了?”卓大師發起火來,竟沒人能掠其鋒芒。
原先數落陸子安那人不禁訥訥:“那,我說的也是事實,這事就是會搞出亂子……”
“什麼叫亂子?”卓大師目光微冷,譏誚一笑:“不思進取就是穩定?有人打開一個新的世界就叫亂?我倒覺得陸大師這件事情簡直是神來之筆,如果能利用好了,就能讓我國從追趕者徹底轉變身份,變爲領先者,向世界輸出華夏標準!”
他自從入會以來,素來都是笑臉迎人,溫和有度,衆人沒想到他竟會突然發作,發作起來又這麼咄咄逼人,一時呆若木雞。
見衆人驚駭的目光,卓老爺子也知道自己失態了,卻沒有道歉的意思,只不冷不熱地道:“我有點不舒服,先告辭了。”
看着他大搖大擺地出去,竟沒有一絲留戀。
原先那人不甘被這麼當衆下面子,忍不住嘀咕道:“就一新人,還擺譜……”
“咳。”錢老站起身來,看着桌面淡淡地道:“偶感不適,告辭。”
趙老說話比較委婉:“我孫子剛好今天回來,先回了啊……”
西竛五老前後不到一分鐘就全走了,然後便是另一位大師。
初時還有人找理由,後來有人份位較高,連理由都懶得尋了,冷哼一聲,遞來一個涼薄的眼神就離了場。
那兩人心裡越來越沒底,等到滿屋子的人,走得就剩了他們兩個,心底才慌了起來。
會長終於姍姍來遲,走到門口又退回去,驚疑不定地道:“不是說我去取材料?就幾分鐘的時間,怎麼都走了?”
……
陸子安還啥都不知道,默默地將各圖紙都進行更精密的修改。
他骨子裡其實有些偏向完美主義者,不做則已,一做就想做到極致。
每一件樂器,他希望不僅能使它在音色上達到最完美的效果,更希望它的外觀也是最精美、最能體現傳統工藝的。
比工藝品更工藝,比樂器更樂器。
如此方能配得上陸子安出品這塊金字招牌。
完全沉浸於自己世界的他並不知道外邊已經喧囂漸起,因此也就完全沒有理會外界的所有事情。
直到聲樂組負責人找上門來,他才疑惑地道:“啊?鬧起來了?”
不應該啊……
負責人冷汗涔涔,有些糾結地道:“就,就是我把消息發出去以後,哎,所有老朋友都找上了我,這個……”
人情。
但凡是人,就邁不過這一條。
他身爲聲樂組負責人,本身權限就大,不過因爲峰會名額是上頭定的,所以朋友們倒也沒爲難過他。
但是這樂團不一樣。
由他發的通告,而且由他挑選,那就說明陸子安完全放權給了他。
這樣大的利益在眼前,由不得其他人不心動。
求上門來的都是故友,拒絕了就得罪了人,不拒絕他也不可能昧着良心坑陸子安。
陸子安只是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爲難之處,當下瞭然:“你是不是沒有把我的原話發出去?”
原話?
見他怔住,陸子安好心地提醒道:“就是但凡留在樂團的,樂器免費贈送。”
“這也太!”話剛出口,卻驀地頓住。
哎?
難道問題出在了這裡?
“這件事情其實沒什麼好說的。”陸子安帶着他走進隔間,輕輕撥動玉琴:“你看。”
這是一牀伏羲式玉琴,琴面一整塊白玉,表面呈拱形,琴首一端開有穿弦孔,琴尾爲橢圓形。
底面又稱琴底,形狀與琴面相同但不作拱形,是在整塊玉料下半部挖出琴的腹腔。
琴底開兩個出音孔,稱龍池、鳳沼,腰中近邊處設兩個足孔,上安兩足,稱頌足。
面、底以金銀錯技藝鑲嵌拼合成琴身,由於上次管大師演奏的振動和玉質的不同,已在表面形成了冰裂斷。
雖然他是古箏教師,但對琴紋也略有了解,有斷紋的琴,琴音透澈、外表美觀,所以更爲名貴。
但是這都得經過時間的考驗,斷紋,它是古琴年代久遠的標誌。
可是陸子安的玉琴,僅僅彈奏了兩次就有了斷紋!
“這……”
看出他的驚疑,陸子安聲音平和:“斷紋很正常,它是由金銀錯緊緊地契合在一起的,琴身很穩固。”
然後他話鋒一轉:“但是如果時常切換彈奏者,斷紋越來越多的話,終有一日這玉琴會碎爲靡粉。”
雖然只是簡單的一句話,負責人卻彷彿已經看到,一曲終了,玉琴節節斷裂的可怕場景。
他喉嚨乾澀,半晌無言:“這也太……”
太奢侈了……
但也太吸引人了……
他甚至不能想象,如果這是玉箏,他還能不能保持這般鎮定。
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將這玉箏佔爲己有的……
他恍然大悟:難怪!難怪管大師說什麼也要參與進來,而且不要任何報酬!
陸子安卻沒有理會他的掙扎,只微微一笑,指尖在琴絃上輕輕撥動,發出古雅通脫的琴音:“值得嗎?”
玉琴的聲音是讓人迷戀的,泛音的輕靈清越,散音的低沉渾厚,按音的或舒緩或激越或凝重,每一種都讓人沉醉。
玉琴讓人真正體驗到餘韻嫋嫋、象外之致的味道。
就好像一炷香慢慢地在空中舞蹈,且實且虛,繚繞而去。
用名貴的玉,換來這般如沐浴聖音般的享受,值得嗎?
“值得!”有人撫掌而來,滿目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