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有好幾次,風無羲都想勸重雲。
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重雲聽不進他的勸。
雖然風無羲當時和文康同一時期來到重雲身邊,但是他自認爲,他和文康是不一樣的。
他自始至終,沒有想過要針對文康,因爲他的心裡只有玉雕。
不想參與任何爭鬥,也不想摻和任何事端。
他只想安安靜靜的研習玉雕,以期有朝一日能趕上陸子安。
重雲對他的提點,他很感激,如果重雲能將重心放在玉雕上,不管他今後會走到哪個層次,他風無羲都永遠會尊重云爲恩師。
可惜……
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晚上十一點的時候,風無羲再次折返。
這時的重雲都已經準備睡了,年紀大了,已經不像從前那麼能熬夜。
見到風無羲的到來,重雲很奇怪:“就辦好了?”
“……嗯,不是。”風無羲猶豫了一下,將手裡的水果放到桌上,並打開另一個木盒:“我做了一個新的玉雕,想請師父……”
“哎我現在不看這個。”重雲有些煩躁地看着他,覺得這個風無羲真是太不會來事了:“我讓你辦的事辦得怎麼樣了?你別告訴我這幾個小時你就做這玩意去了。”
風無羲指尖微微用力,將已經打開了盒蓋又重新蓋了回去,垂眸道:“那件事我已經吩咐下去了……”
“不要以爲只是吩咐下去就行了,必須要盯緊。”重雲本來都已經放鬆了的心情,因爲看到他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又有些來火。
見他依然沒什麼反應,重雲忍不住重重叩了叩桌面:“聽到沒?要跟緊這件事情!這一次絕對不能再失敗!”
“可……”風無羲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聲音很輕:“我馬上要參加這屆的民間工藝美術大賽了……”
哦,是哦。
這陣子完全沉浸在陸子安的事情裡面,他竟然都忘了這個事了。
重雲皺起眉頭,儘量保持鎮定地道:“你的申請表……我忘了提交了……”
這也真的是他的失誤,當時他回北亰時有想過要交,但還沒開始報名,他就擱桌上了。
誰知道這陣子,一環接一環,各種事全堆在心裡,他又沒什麼帶徒弟的經驗,哪能事事盡在掌握。
不過雖然有些抱歉,但他也不會表現出來,頂多以後多照顧下風無羲了。
畢竟,誰家師父會給徒弟道歉?開什麼玩笑。
看着重雲一臉的風輕雲淡,風無羲慢慢握緊了拳頭,又緩緩鬆開:“師父。”
“嗯。”重雲不想再談論這個,還是決定將話題轉回來:“陸子安這個事……”
他後面的話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因爲風無羲撲通一聲跪在了他面前。
“謝謝師父對我的栽培,我非常感激。”風無羲哪怕是這般跪姿,但身形卻沒有一分佝僂。
他挺直脊背,緩緩擡起頭來,目光平靜地與重雲對視:“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師父,我想離開了。”
這番話,他說得坦坦蕩蕩,字正腔圓。
他的態度太過自然,以至於重雲完全沒反應過來。
怔怔地看着他,重雲有點懵:“你要去哪?”
“長偃,杭州,都可以。”風無羲眉眼沉靜,對未來的構思非常清晰:“我準備先去這兩處轉轉,不急着參加比賽,等我自身的技藝提高到了一定的層次,再爲今年的全國工藝美術大賽做準備。”
先抑後揚,不急於求成。
看來,風無羲的心境,在他悄然不覺的時候,竟然已經大成。
曾經刻意營造的陸子安爲對手的壓力,在如今陸子安如坐火箭一般的上升速度裡被消磨殆盡。
人都是這樣,對比自己優秀太多,自己根本無法企及的人,更多的都是仰慕和敬重。
只有兩人處於相似卻又相差不遠的位置時,纔會有類似嫉妒的情緒產生。
如今的風無羲,已經生不起鬥意了。
清楚地得到這個認知,重雲猛地站起來,臉色表白變幻,又慢慢坐了回去:“你已經決定了?”
“……是。”風無羲垂下眼瞼,神情竟然與陸子安有些相似:“我只想潛心研究技藝。”
到了重雲這樣的年紀,已經不會輕易動怒。
但是此時此刻,他還是出離憤怒了。
如果不是理智仍在,重雲真想把保溫杯直接砸向風無羲。
他壓抑着火氣,閉了閉眼睛又睜開,淡淡地道:“最近事情太多,你壓力大我理解,喝多了就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再給你問問能不能補投資料的事情。”
如果風無羲只是想試探,或者只是想確認一下比賽的事情,得到了這個迴應就該有所收斂。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風無羲依然一動不動。
他安靜地跪着,像一尊石雕。
忍了又忍,重雲到底是沒忍住,厲聲喝道:“風無羲!”
風無羲垂頭,聲音輕而淺:“師父,我還沒給您斟過茶。”
原本一臉怒意的重雲彷彿被點了暫停鍵,微微張着嘴,失了神。
什麼茶?自然是敬師茶。
收風無羲只是一時起意,也說不上多看重,更多的還是存了利用的心思。
加上重雲自顧不睱,哪有時間整什麼拜師禮。
剛開始是忙,後來是想着等風無羲有名氣了拿了獎,再一起辦,更有面子。
卻沒想到一拖再拖,鬧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重雲閉上眼睛:“你走吧。”
“謝師父。”風無羲動作絲毫不見停頓,結結實實給他磕了三個頭,利落地爬起來。
走到門口,又停下來,目光復雜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重大師,保重。”
重雲感覺自己好像哼了一聲,好像又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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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覺得,今晚的風,有點冷。
風無羲走得又快又幹脆,重雲第二天起來後,發現他已經離開了。
之前安排的人電話直接打到了重雲這邊來,彙報進度的時候,重雲聽出了一點不對勁。
“不是讓你們去挖黑幕?怎麼還在圍着陸子安折騰?”
“黑幕?誰的黑幕?怎麼回事?”
兩廂一對話,才發現,風無羲竟然陽奉陰違,並沒有吩咐下去查那些國外大師的黑幕。
正在重雲疑惑重重又隱含怒意的時候,那人又笑了起來:“哎呀,看來有人和您的想法一樣呢,已經有人爆出了一位新加坡大師的黑幕!而且還說晚些會爆第二個呢!”
什麼?
迅速打開電腦,果然,上面已經爆出那位新加坡木雕大師的黑料,說他以前有進過看守所,還是個GAY云云……
“啊這是好事啊,一下就……”
“什麼好事!”重雲心裡非常惱火,他去操作黑陸子安是一回事,事情超出自己掌控範圍內又是另一回事了,沒人會喜歡這種被人牽着鼻子走的感覺。
對方被他一罵,立刻就消音了。
“趕緊查!把這事查清楚!”重雲厲聲喝道:“看這背後操作的人是誰!”
他最擔心的就是事情超出掌控,但是,事情一步步發展,真的完全不在他的控制範圍內了。
很快地,和他期待的不一樣,第二次爆料的,是國內一位玉雕大師。
雖然只是爺孫戀,說不上什麼黑料,但對他原本塑造的仙風道骨的形象是有損的。
做這行,名氣壞了就什麼都完了。
緊接着就是第三個,第四個……
重雲有點害怕,又有點期待。
出現他的名字吧,哪怕是爆出他對風無羲不好他也認了。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不管這是不是衝他來的,只要沒有出現他的名字,他這輩子算是毀了。
可是,始終沒有他。
與他同時參加工藝美術大師評選的所有人都被輪了一遍,或輕或重,只有他沒被挑出來。
後背冷汗涔涔,重雲重重跌坐在椅子上。
完了。
什麼都完了。
……
蕪湖市裡,陸子安冷眼旁觀這些鬧劇,心裡一片寧靜。
倒是鄒凱有點好奇:“安哥,爲什麼我感覺,你對這個藝夢家居特別不客氣啊?”
“沒什麼。”陸子安淡淡地道:“我媽的朋友,以前有個小女孩,經常跟在我後面叫叔叔,她家有買過這個企業的組合櫃。”
“質量很差?售後不行?”鄒凱問完就意識到了不對。
如果只是這樣的理由,陸子安絕對不至於這般。
“她死了。”陸子安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聲音依然帶着一分遺憾:“那櫃子,很好看,她年紀小,想爬上去拿她媽媽隨手放在櫃頂的洋娃娃。”
小孩子都好動,那櫃子看着又高又寬,根本沒人想到會發生那種意外。
那套組合櫃,看着高端大氣上檔次,卻不料連一個兩歲小女孩的體重都承受不了。
就那麼砸下來……
陸子安閉上了眼睛,重重將杯子擱到桌上,語氣低沉:“憑什麼不召回我國的?別人的孩子是孩子,我們的孩子就是稻草嗎?”
生命面前,人人平等。
再怎麼修身養性,在這種事情面前,他也無法保持冷靜。
在生意人方面來說,藝夢家居的處理手法是最正確最理智的,但是,人爲什麼會是人呢?因爲他們有人性有血性!
雖然事隔多年,但陸子安每次回想那位阿姨痛徹心扉的哀嚎,還是覺得心裡一陣難受。
那不叫理智,叫冷血!
鄒凱囁嚅道:“抱歉,我不知道……”
“沒事。”陸子安平息了一下情緒,看看時間,朝他點點頭:“去燒壺水,湯先生他們應該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