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塊玉,湯元想都沒想,直接伸手去撿。
陸子安連忙拉住他,喝斥道:“發什麼瘋!手不要了?”
一旁打鐵的湯叔也傻眼了,不知道如何是好:“這,這可咋辦?”
“沒事。”陸子安掃了一眼,拿起旁邊的鐵鉗子,輕輕將那玉夾了出來。
他一個眼神掃過去,應軒已經反應過來,連忙取了個碗過來:“師父,放這裡面吧!”
“嗯。”陸子安輕輕將玉放到了碗裡。
碧玉落於瓷碗,發出清脆的聲響。
雖然沾了些灰燼,玉的顏色也褪了一大半,但是還是很好看。
陸子安目光定在玉上,伸出手:“筷子。”
啊?筷子?
雖然不明所以,但鄒凱還是迅速到裡頭拿了雙筷子出來:“給。”
伸手接了筷子,慢慢翻動着玉。
原本通體碧綠的玉料,那種純粹通透已經消失不見。
它的底部泛着白,中間由白到綠的漸變非常清澈。
難得的是,現在慢慢涼下來,這玉本身的綠意竟然未褪,正面青翠欲滴。
“對,對不起……”湯元臉色煞白,額頭冷汗滾滾:“陸大師,我不是故意的,您這玉,值多少錢?我,我我賠給您……”
湯叔一巴掌糊他後腦勺上,無比誠懇地看着陸子安:“真的對不住,陸大師,湯元他就是毛手毛腳的,您一定要說實價,這錢一定得賠給您。”
但是陸子安卻根本沒看他們,他翻來覆去地看着這塊玉,越看越心喜。
二人不由惴惴,膽顫心驚地看着他。
終於,陸子安開口了:“聽說過天燎嗎?”
“啊?”
不止湯叔他們傻了眼,連應軒都不解地皺起了眉。
“《史記·封禪書》中曾經記載過,每當重大節日或者舉行儀式的時候,皇帝會對天、地、山、川進行祭祀。”陸子安脣角微微上揚,聲音沉靜:“分別稱爲:天燎、地瘞【yì】、山懸、水沉。”
“祭天儀式……”鄒凱微微皺眉:“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他這次培訓的時候,有認真研習過華夏古典文化。
陸子安愉快地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對,其實自古以來,這種儀式還挺多的,比如春正月天地合祀、孟夏常雩大祀、仲夏大雩大祀、冬至祭天大祀,除卻這些四季之祀,還有升配、告祭等典禮,每種祭祀的供品都各不相同。”
他夾起那塊玉,神情頗爲愉悅:“人們在祭天告神時常以“玉”爲媒介,這種用火來燒玉圭或者其他玉禮器的儀式,則是祭祀中最重要的一環,文獻中稱爲——“天燎”。是古代對上天祭祀的一種禮儀。”
應軒聽得很認真,腦海中彷彿浮現出一幅莊重的畫面。
皇帝出行,必然是儀仗在先。
大駕隊列中,最前列的是四頭大象,這叫導象,後面再跟五頭大象,這叫寶象,因爲身披珠寶做成的墊子,上面還要背上寶瓶,寶瓶裡放着火絨、火石等,這是滿洲舊俗中的必需品,祭祀時擡出來,以示不忘本。
後面是樂隊,然後是金輅、玉輅、象輅、革輅、木輅五種豪車,後面又是180人的樂隊。
後面纔是皇帝正式的隊伍,浩浩蕩蕩,綿延數裡。
皇帝持玉圭作禱告,態度虔誠,禱告完畢,便將玉圭投入火中,代表儀式的完成。
“天燎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女媧時期。”陸子安慢慢地道:“《淮南子》中就有“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女媧燒石頭祭祀天和後世燒玉器祭祀天,有着一脈相承的關係。”
應軒大概聽明白了,但還是不得不問道:“那這樣燒了的話,玉還有用嗎?”
這也正是湯叔他們最在意的,當即眼前一亮,感激地看了眼應軒,目光炯炯地盯着陸子安。
“當然有用。”這時玉的熱度已經降下來了,陸子安徑直拿在手裡把玩着:“從文物的角度來看,火燒玉會引起玉器的局部質變,但從玉雕的角度來說,這也是一種另類的俏色巧雕。”
並且這種漸變色是玉料裡非常罕見的,可以說,這一燒,這玉的價值已經翻了幾番。
哪怕它現在未經雕琢。
“嘿,你小子,運氣真好!”鄒凱捶了湯元肩膀一下,笑道:“哭喪着臉做什麼,沒聽到嗎,這是好事!”
湯元哆哆嗦嗦的,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對不起,我,我以後再也不這麼冒失了……”
雖然陸子安不怪他,但是這真的是運氣好,要是運氣不好,這玉給燒壞了,他怕是要傾家蕩產才賠得上了。
天知道,他剛纔真的是嚇得魂飛魄散。
陸子安未置可否,他得個教訓也好,也許以後能收斂點。
畢竟,火燒玉也是有差別的,燒得好價值能翻番,燒得不好,玉就毀了。
這都是看緣分的,玉畢竟珍貴,很少人會這麼捨得,將好好的玉拿去賭一個未知的結果。
“這種雞骨白,很難得啊。”陸子安將玉舉起來,對着陽光細細觀看:“漸變得很自然很均勻……”
他沒有急着雕琢,而是認認真真地賞玩着。
他非常享受有玉相伴時的這種靜。
玉的包容,玉的睿智,玉的自然,都在這溫潤細膩的相處裡逐漸展現,帶給他一種觀摩世態的感悟。
喜歡的是玉,更喜歡的,是它身上揹負了千萬年的沉重,仍舊溫潤跳脫,輕盈慈悲。
陸子安反覆盤摩,靜靜感受着每次摩挲所帶來的不同感官上的衝擊。
視之流光,觸之溫涼,感之綿潤。
玩玉,就是在這一次次的摩挲之中,細細品味着玉身的微妙變化。
而陸子安,也在反覆的盤摩後,靈光一閃。
天燎。
玉之所以價值昂貴,是因爲自古以來,“玉”在中國人的心目中就佔據着幾近神化的地位。
子曰“君子比德於玉焉”。
而《五經通義》上又有:“溫潤而澤,有似於智;銳而不害,有似於仁;抑而不撓,有似於義;有瑕於內必見於外,有似於信;垂之如墜,有似於禮”。
所謂仁義禮智信五德,玉都具備了,所以《詩經》說“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爲什麼會有玉厄?
因爲人們對玉的尊敬程度每下愈況。
而眼前的第三次玉厄,與前兩次都截然不同。
前兩次玉厄,雖然玉雕師的態度不夠誠懇,但是他們對玉的崇敬程度是毋庸置疑的。
而如今,很多雕刻師爲了另闢蹊徑,已經無所不用其極。
一些人的腦洞,簡直令人懷疑自己的眼睛。
有用美玉來雕刻美羊羊的,還有些更是在雕刻佛像觀音像時故意將某些特徵增大,用來吸引眼球。
這種全然爲了譁衆取寵,不顧浪費玉料的,簡直是玉雕界之恥!
陸子安永遠不會忘記,那次看到一枚雕刻着豐乳肥臀的觀音,以躺臥的姿勢,衣裳半敞。
簡直不堪入目。
偏偏這樣的作品,還有人追捧。
嚷嚷着是新時代對藝術的包容性,但是實質上呢?
這是對神靈的褻瀆!
這是對玉的糟踐!
緩緩平息着怒火,陸子安端起茶一飲而盡。
手中捏着玉,慢慢握緊。
想要改變玉厄,就得從根本上,徹底扭轉人們對玉的態度。
玉,不是用來炫耀的物件,玉是一種傳承的信仰,它也是有生命的!
而信仰,正是如今的人們缺欠缺的。
所以這也和陸子安最初的想法達成了一致。
厄不在玉,在人心。
陸子安閉了閉眼睛,再次看向那枚經過天燎的玉時,目光已經恢復了平和。
他想,是時候去開一場講座了。
接到陸子安的郵件以後,燕大有過短暫的平靜。
然後這個消息便如投入油鍋的一滴水,引爆了所有的沸點。
那可是陸子安!
無雙公子!
因爲燕大並沒有遮掩的意思,落落大方地安排着教室和時間,和陸子安討論過後,便定在了六月初,離現在也只有幾天時間了。
六月中旬就是高考,過後便是放假。
如果在以前,所有學生早就在期待着放假的到來,恨不能每天眼睛一睜一閉,一天就過去了。
但是他們現在,只希望每天都能夠更長一點。
明明只是一節普通的講座,但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不到十分鐘,已經預約滿。
所有人都已經能夠想象得到,那一天教室裡將會有多爆滿。
而網上也開始有人討論這件事情,剛開始還只限於小範圍內,隨着燕大公佈了時間之後,瞬間爆發!
【仰望學霸,後悔沒有好好讀書,現在連這麼好的撩大師的機會都把握不住。】
【我隔壁的小哥哥的妹妹的男朋友就是燕大的耶,不知道能不能帶我一個!?】
【就想想吧,噫,羨慕嫉妒恨!】
【燕大的師兄師姐們!能不能幫我要一下陸大師的簽名!啊啊啊!滿地打滾各種求!】
有腦子靈活的已經開始預約陸子安的簽名,但是能進到燕大的,哪裡會如此短視。
於是,陸子安的簽名就和他的作品一樣,有價無市,讓衆多黃牛望洋興嘆。
清華大學:【我認爲此類講座多多益善,大師考慮考慮我校。】
南亰大學:【覆議。】
陽海大學:【覆議。】
……
衆多高校一夕之間,竟都放下了身段,各種互動以及艾特。
所有人都在期待,陸大師會答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