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道而來的客人與陸建偉短暫的寒喧,便由美貌女子引入內室稍作休憩。
踏入庭院的那一刻,彷彿眼前蕩起一波波淺淡的漣漪。
這是,穿越了吧?
牆角的蘭草蔓蔓,牆外探進一兩枝竹條。
遠處遙遙傳來絲竹之聲,空氣裡瀰漫着清淡的香氣。
整個庭院,所有工程都已經結束,廊下兩側都掛着雅緻的燈籠。
什麼叫氣派?
什麼叫低調的奢華?
這就是了。
沒有大紅大紫,卻偏偏讓人有一種撲面而來的歲月厚重感。
由十八名技藝精湛的繡女織成的金絲地毯鋪在青石板上,整體色澤呈暗紅色,但是在陽光下卻又隱約泛着點點金光。
衆人屏聲靜氣,悄然無聲地自地毯上走過。
地毯兩側都擺着巨大的木雕屏風,上面是色澤瑰麗卻又極爲雅緻的刺繡。
屏風高約兩米,一幅幅山水綿延無比大氣。
光是從地毯上走過,都已經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這……是雙面繡吧……”有人低聲驚歎。
如此大的繡面,針腳疏密均勻,無一絲錯漏,當真是極爲難得。
市面上隨便一塊巴掌大的雙面繡價格都上了四位數,這麼大又這麼精緻的得多少錢!
奢侈!太奢侈了!
有識貨的搖搖頭,壓低聲音:“這不止是雙面繡,還是……雙面三異繡。”
雙面繡是在同一塊底料上,在同一繡制過程中,繡出正反兩面圖像。
輪廓完全一樣,圖案同樣精美,都可供人仔細欣賞的繡品。
而雙面三異繡是在雙面異色的基礎上發明而成的,同時又是對雙面異色繡的發展。
它的特點是繡品正反兩面異樣、異針、異色。
即正反兩面對應部位圖樣不同,針法不同,色彩不同。
它能使觀賞者能在一幅繡品上欣賞到不同圖案、不同針法、不同色彩的刺繡藝術形象。
這種繡品,在蘇繡和華夏刺繡史上也是前所未有的。
前面帶路的美貌女子掩脣輕輕一笑:“這位前輩好眼光!這是沈小姐親自參與繡制的呢,正是雙面三異繡。”
沈小姐?
有人低聲科普了一下陸子安與沈曼歌的關係,走進內室時,便看到倚在陸夫人身邊那個落落大方的年輕女子。
言笑晏晏,顧盼生姿。
雖然來的都是輩分極高的前輩,她卻一點都不怯場,甚至有時還能隱晦地對陸夫人予以提點。
前來的衆人裡,也有不少是帶着女兒或者長得漂亮又有點才氣的親戚來的。
不需要點破,也知道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
畢竟如今陸大師名氣正盛,長得又不錯,是不少人心中的乘龍快婿。
只是看了這一幕後,衆人都默默地打消了念頭。
雖然是個小孤女,但看來心機頗深,竟然已經拿下了陸夫人,這麼重要的場合都帶着她一塊出席。
他們帶來的女孩兒再好,恐怕也沒戲了。
室內一片清涼,嫋嫋升起的茶香讓人格外舒適。
有人不禁感嘆道:“陸夫人,您家這房子真是設計得太精妙了,冬暖夏涼啊,真舒服。”
如果能住在這樣的房子裡,簡直是一種享受。
再不用擔心吹空調吹得感冒,也不用煩惱熱得受不住。
陸媽微笑着,神態自然地道:“其實也是有安裝空調的,只是用了蘭亭雅舍的一點小心思,您看這裡……”
這簡直就是一活廣告,卻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厭煩。
鄒凱盡職盡責地拍攝着,每個細節都不放過。
角落裡,坐着面無表情的刑國勝。
站在他身後的,是身長玉立的楓瑞。
與刑國勝不同的是,楓瑞人緣甚好,不時有人與他微笑致意。
一時讓坐在他身前的刑國勝面色更加陰沉了些,正準備起身,楓瑞一指輕輕點在他肩上:“師父,陸夫人過來了。”
已經蓄力的刑國勝僵在原地,憋着的一口氣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他緩緩地坐回原位,手握着椅背極爲用力。
時過境遷。
當初他看不上陸子安,拒絕了陸建偉說想讓他指點陸子安一二的懇求。
那時其實他也清楚,陸子安資質不錯,難得又肯上心,假以時日,必然能夠出人頭地。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時間竟然會提前這麼久。
他其實僅僅只是,因爲和陸建偉有過一點不對付的事兒,想給他點顏色瞧瞧……
後來怎麼就鬧成那樣了呢?
他手在旁邊的桌面上輕輕一撫,黃花梨束腰羅鍋棖馬蹄足八仙桌上放着幾盞青瓷,杯中茶正冒着嫋嫋熱氣。
光是這桌子,都頗費心思。
更不用說全套搭配着的椅子,真正的明式傢俱,簡約卻又雅緻,選料考究,流露天然之美。
刑國勝忍不住深呼吸,手指悄然無聲地撫過那四個字。
蘭亭雅舍。
這裡安排的一切,都是由卓鵬親自挑選的,所有傢俱都由蘭亭雅舍提供。
明式傢俱在造型上,講求物盡其用,沒有多餘的東西。
簡潔到不能再簡潔了。
通體輪廓方中有圓、圓中有方,整體線條一氣呵成,在細微處有適宜的曲折變化。
而這整體形態中的委婉含蓄,又格爲符合今天的主題。
尤其強調形體線條優美、明快、清新。
這般乾淨簡樸的曲線,若有若無、若虛若實,給人留下廣闊的想象空間,體現了虛無空靈的禪意。
這就與正堂之中擺着的那件《禪》的作品相呼應,刑國勝定定看了幾眼,感覺心情又重新寧靜下來。
承認自己技不如人,這於他而言,實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但是事實擺在眼前,不由得他不承認。
倒是有人壓低聲音好奇地問道:“陸大師呢?”
楓瑞不着痕跡地往樓上掃了一眼,含笑回道:“不清楚,應該是正在做準備吧。”
聽了他們的對話,陸夫人側頭低語。
衆人便看到那衣着清麗的沈曼歌微微點頭,拾階而上,隱入了房門。
聽到動靜,陸子安回過頭看了一眼:“怎麼上來了?”
“他們都在問你去哪了。”沈曼歌端起茶喝了一口,打量了他一眼:“子安,你這樣……嗯,真的好帥。”
“是嗎。”陸子安漫不經心地將腰帶束緊。
沈曼歌走到他面前,替他把衣領撫平整:“樓下來的大半是業界人士,但商界大佬也不少。”
其實照理說,刑國勝是沒有資格進來的。
但是陸爸是覺得,事情已經過去,不需要再多計較。
加上兩方都是一個地方的人,刑家既然放下身段主動求和,他們太拿架子也不好看,所以才讓他們進來的。
慢慢理着袖口,陸子安嗯了一聲:“爸還在門口嗎?”
“是。”沈曼歌仰起頭看他,微微皺了皺眉:“有人問我,你是不是準備進軍商界。”
“哦?你怎麼說。”陸子安噙着笑意看她。
“我還能怎麼說?”沈曼歌沒形象地翻了個白眼兒:“我當然是否認啦。”
走到如今的地位,陸子安如果拋下技藝跑去經商,纔是真的笑掉大牙。
“以後,如果再有問這種問題的,你不需要再回答。”陸子安輕描淡寫,伸手幫她把髮釵扶正:“能問這種問題的,一般都沒什麼腦子。”
沈曼歌含笑點頭,退後半步,細細打量着他:“這身衣服真適合你。”
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陸子安嗤笑道:“王婆賣瓜。”
“真的嘛!”沈曼歌拍掉他的手,嬉笑道:“我是根據你的氣質,爲你量身定做的吶!”
因爲陸子安是短髮,所以她沒有做太過寬大的衣袖。
低調又華麗的黑色絲綢,繡着墨綠的竹葉。
清雅中透着三分凌厲氣勢,腰帶束緊後更是襯得他腿長一米八。
尤其陸子安平時經常鍛鍊,真正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最是適合這種風格的衣裳。
“其實短髮不能穿太寬鬆的服裝。”沈曼歌轉到他背後檢查着,唸叨道:“不然就顯得頭小身子大,特別奇怪,長得再帥也HOLE不住。”
拉開窗戶往下看了一眼,陸子安皺了皺眉:“時間差不多了吧。”
“等一下,我去看看。”沈曼歌攔住他:“你別輕易露面,免得被人拉住嘮家長。”
天知道那些人多喜歡聊天!
有一名青年拿着銅鑼,站在二樓樓梯口,重重敲了一下。
當……
清亮悠長的聲響,帶來的是一串連鎖反應。
庭院裡的桌椅,都是按陸子安的圖紙精心製作而成,低調古雅的色澤,運用了各種獨特的機關。
放在青石板上後,打開機關,只聽一陣咔嚓聲響,幾個人往四周用力一拉!
桌子由原本的方形展開,再展開。
室內的所有人被請到庭院中落座,中間的屏風悄然滑至一側。
院子裡有山有水,角落裡還時時送來涼風,倒也很是愜意。
這一次的拜師禮,增加了儀式感,但卻減少了不必要的環節。
在衆人的翹首以盼中,陸子安終於登場。
但是最吸引人的,卻是院外列隊緩緩進入的二十四名青年。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陸子安的大弟子,應軒。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香案上,竟然沒有任何牌位,連魯班的圖像都沒有。
沒有魯班畫像,這到底是拜的哪門子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