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溫老爺子身子骨還真硬實啊,跑得這麼快。
“……”卓老爺子撫額笑嘆:“不用擔心,那人就在隔壁呢!”
陸子安聽了這話更加坐不住了:“那趕緊把人請進來吧,是左邊還是右邊?”
他剛出去,正好看到溫老從右邊的包間裡出來,他笑着迎上去,直接把裡面那個面色黝黑的中年人也請了過來:“一起坐吧,服務員,加壺茶!”
見他很是熱情,一點也沒以前見的大師那麼擺譜,溫老爺子也安下心來:“過來吧,一起坐,剛好有些地方你還可以順帶着給講一講。”
他說的倒也有道理,溫老爺子正發愁他口才不行呢,聽了這話也沒再推辭,拉着人坐了下來。
“陸大師,這位是我的老朋友,張景,這片子就是他的,你叫他老張就行。”溫老爺子笑呵呵地拍了拍老張的肩膀:“這位就不用我介紹啦,大名鼎鼎的陸大師。”
“陸大師你好你好。”張導演笑容滿面地伸出手來。
陸子安微笑着與他握了氣手:“原來是張導演,幸會幸會。”
沒想到他會這麼平易近人,張景嚇了一跳,連忙雙手握住他搖了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不敢當不敢當。”
這位張景笑容憨厚,面色黝黑,眼角有着細密的皺紋,看人的時候,眼神真摯而誠懇,而談起自己的作品的時候,眼裡溢滿了星光。
讓陸子安沒有想到的是,這位看着笑容純樸的男子,竟然還是他的老鄉。
“啊,你也是馥安的?”陸子安笑了起來:“我也是呢,我長偃的,哎呀,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啊。”
這話當真是接地氣得很,張景原本提着的心也漸漸放了下來,人也放鬆了不少:“那可真是太巧了哇……”
倒是卓老爺子看了他一眼,顯然有些奇怪:“張導演……以前沒聽說過陸大師吧?”
以陸子安如今的名氣,張導演這種反應真的算是比較平淡的了。
張景有些侷促不安地搓了搓手,抱歉地道:“實在是不好意思……我,我四年前離開的城市,這些年一直在外奔波,這次回來又馬不停蹄地找電視臺,找了十三家……新聞什麼的都沒來得及看……”
“沒關係的。”陸子安笑容溫和而淡然:“聽這意思,這片子是在鄉下拍的?”
“是,是啊……”
陸子安哦了一聲,看着他拿出一臺看上去就很舊了的筆記本,光是啓動就花了五六分鐘,爲了避免張景尷尬,他隨口問道:“拍攝一共用了多長時間?”
趁着電腦還在反應,張景猶豫了一下,索性坐直了身體,很嚴肅地看着他:“陸大師,我也不瞞你,我這部片子,一共拍了126天,但我們一共走了23個省,經費……經費是我賣房子的錢,所以也沒有贊助商,也沒有廣告……我,我以前也沒有拍過任何紀錄片。”
這話實在是太實誠了些,陸子安聽得一愣一愣的:“那你們這……機器呢?攝影師和錄音什麼的……”
說起這個,張景的笑容更加苦澀了:“我們剛開始的時候,團隊人還挺齊的,但後來攝影師跟了一段時間不想跟了,我,我就換了個人……”
這可真是任性得可以啊,拍了一截換攝影師,陸子安真是聽都沒聽說過,不禁笑道:“難道是……張導演兼任的攝影?”
“哎那不是不是。”張景彷彿臉有點癢,撓了撓,囁嚅道:“就……我們的司機,他還挺喜歡拍照的……”
連卓老爺子和溫老先生兩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陸子安也笑,但是倒沒有什麼看不起的意思,純粹是覺得有趣:“張導演這團隊,可真是臥虎藏龍呀!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不會修圖的司機不是好的攝影師?”
見他們沒有像以前的電視臺的工作人員一樣嘲笑他,張景笑了起來,自嘲道:“哎,他們也都是被逼的,我錄音師也是,和攝影一樣,都沒啥基礎,也沒經驗,就是門外漢助手來的,機器吧是我買的二手的,就直接放在開了十多年的車子裡……這就是我們這個劇組的全部啦!”
要多簡陋有多簡陋。
陸子安不禁苦笑:這草臺班子,要是後期也一般,還真難說會有電視臺肯收。
好在這時電腦總算是好了,張景操作了幾下,畫面上緩緩浮現出四個大字。
【尋找手藝】
這名字!
陸子安萬萬沒想到,這竟然是一部講述傳統工藝的紀錄片,當下忍不住挺直了脊背,神情肅然。
他曾經拍過傳統工藝的紀錄片,自然知道這極有難度。
想要拍出傳統工藝的美,必須得找到真真正正會這門手藝的人,任何臺詞劇本都用不上,引導和指點,反而會讓那些純樸的手藝人感到緊張,更加缺乏鏡頭感。
卻不知道,這位張導演能給他帶來什麼驚喜呢?
但是當開始播放以後,陸子安真的有些無奈了。
第一個出現在畫面裡面的,是兩行大字:【爲什麼會有這部紀錄片】。
灰底白字,放得大大的,兩行字佔據了整個版面,而且還是最普通的字體,一點變化都沒有。
不管是剪輯方式還是畫面感覺,都很90年代,可以說是很土了。
不說鄒凱那樣的特效,連旁白都非常普通。
陸子安忍不住在心裡笑嘆:現在,他真的相信,拍這部片子的,的確都是外行。
【設想一下——
你在北京有兩套房子,兩輛車,兩個可愛的孩子,一個幸福的家庭,年收入三四十萬。
這,算不算完美呢?
而事實的體會是——
自己如同一隻鬆鬆垮垮的拖鞋,
每天承受着生活的壓力,還要接受與現實的摩擦;
唯有深夜入眠,纔有片段屬於自己的幻想。
那麼,你的夢想是什麼呢?】
陸子安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心處升起,慢慢躥上來,蔓延過尾椎骨,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屬於中年男子的歌聲悠揚響起,如伴奏,如背景音。
黑鳥,黑鳥,你在哪裡……
【尋找手藝】,四個黑色的字逐漸呈現,竟帶着一股,讓陸子安熱淚盈眶的真誠。
而畫面裡的人,聲音依然平靜而淡然,講述着一個爲了夢想,毅然賣了在燕郊的房子,來拍這部紀錄片的“傻子”。
全憑着一股子衝勁,跑去現場拍攝,卻連拍什麼都不清楚。
這樣的團隊,與其說是不專業,還不如說是有些無厘頭。
但他們卻沒有任何隱瞞的意思,甚至還將其拍在了第一集紀錄片裡。
彷彿在撕開自己的胸口,露出那顆熱烈跳動着的心臟,帶着三分悲涼三分灑脫地自嘲:“看,我在這裡,你想看什麼?我……都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