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臺前的男孩子縮着脖子,頭垂得很低,一雙手非常粗糙,這麼冷的天氣,穿着一身運動裝,顯然家境並不富有。
陸子安只是掃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將懷裡抱着的這一堆小玩意兒一個個放到櫃檯上:“我就買這些,老闆,多少錢。”
“這,這個……”老闆有些爲難地道:“你都要?”
“對。”陸子安剛好將龍龜放到櫃檯上,發出輕微的一聲咯嗒:“多少錢?”
老闆猶豫了一下:“五百。”
一共十個,木料一般,技藝一般,說五百其實也貴了,但是陸子安並沒想跟他討價還價,直接掏出手機:“能掃微信嗎?”
“哎,可以可以。”老闆連忙拿出一塊貼着二維碼的板子:“那我給你拿袋子裝起來,我給你挑個好的,包準你拿得出手,送人是沒一點問題的!”
他正彎腰找合適的盒子跟袋子,旁邊一直沒吭聲的男孩子偷偷擡起頭瞄了一眼,只一眼,他整個人就呆住了:“這……”
老闆正好找好了包裝盒,盒子挺高檔的,有十個凹槽,用金色的絲綢墊得很美觀。
他直接把它們一個個放到盒子裡,蓋上蓋子裝進袋子裡,看上去倒還是挺高檔的,雙手遞給陸子安,他笑容滿面:“老闆你真是太有眼光了,這可是咱們一個大師傅雕制的,技藝……非常古樸!老闆果然是獨具慧眼……”
旁邊站着的男孩子滿臉通紅,腦袋垂得更低,恨不能地底突然生出條縫好讓他鑽進去。
“……”陸子安真心不想拆穿他這虛假的謊言,只能無奈地笑着點點頭,提着袋子就往外走。
後面的男孩子微微擡起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影,手用力地攥成了拳頭。
陸子安走出去一段距離,正準備進一家規模挺大的木料店看看有沒有什麼好材料,忽然聽到有人叫他:“你……你好。”
他回過頭,看到剛纔工藝品店的男孩子怯生生地看着他,疑惑地道:“你好,有事嗎?”
“是這樣……”男孩子掏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紅票子,很小心地遞到他面前:“我,那幾個木雕是我做的,我去別的店問過,他們說最多能賣十塊錢一個,老闆給了我兩百塊……你,你,這一百還給你!”
他把錢塞給陸子安就準備跑,陸子安叫住他:“這是你應得的,你的作品很有靈氣,你不該以錢來衡量它的價值。”
男孩子停住了腳步,驚訝地看着他,像是高興,又像是難過,張着嘴愣了好幾秒鐘才驚喜地道:“你,你說的是真的嗎?你說我的作品有靈氣?”
“是啊。”陸子安笑笑,將錢還給他:“只是你顯然應該沒經過系統的培訓,刀法有所欠缺,但基礎還算是打得比較紮實。”
一語中的!
男孩子又興奮又激動,甚至都顧不上錢了:“先生,您一定是行內人吧?您是木匠嗎?我其實還做了好多!我都放在家裡,您想不想看看?您要喜歡的話可以隨便挑,我都送給您!”
被認同的快樂遠甚於賣出高價的喜悅,一說到木雕,他整個人的精神勁完全不同了,渾身都在發光。
陸子安不知不覺便點了頭:“好。”
沿着長街走到小巷,穿過長長的巷道,中途大概是因爲聊得多了些,男孩子逐漸變得話多了些。
於是陸子安他們也就知道了他的名字叫應軒,今年19歲,是個孤兒,初中畢業後就沒讀書了。
他從小對木工特別感興趣,做這些也只是出於愛好,平時在飯店裡做服務生。
他住得挺偏的,一個人在一樓租着間三十平方的小房間。
推門進去,屋子裡全是碎木頭,有鑿壞的有雕壞的,各種半成品擺了好幾排。
“你們先坐,嘿嘿,我去倒水。”應軒手腳麻利地把椅子擦了擦,拎着水壺出去了。
不一會,他端了兩杯茶過來了,憨厚地笑道:“嘿嘿,我去隔壁大嬸家泡的,我現燒的話要等太久了。”
“沒事。”陸子安喝了一口,看着他踩着椅子把櫃子頂上的一個大箱子給搬了下來:“要幫忙嗎?”
“不用不用,很輕的!”應軒小心翼翼地把他以前雕的各種小玩意兒全都擺到桌子上,滿滿當當鋪了一桌子:“嘿嘿,您看看有沒有個喜歡的,我直接送給您!”
確實都是些小東西,尺寸都不大,有些甚至還夾雜着各種凹凸不平的瘤。
應軒撓撓頭,有些難爲情地道:“我的錢不夠買太好的木料,我放到古大叔店裡的都是我買的木料,這些都是別人送我的廢料,還有些是我自己撿的……”
陸子安拿起他雕的一朵花,五片花瓣很簡單,看不出是什麼品類,但是難得的是他連葉子的脈絡都雕得非常細緻,只是很可惜,打磨的時候沒注意,反向擦磨了幾下,破壞了紋理。
“這是我上個月雕的!”應軒有些小得意:“還有這個,您看看,雖然木料不大好,但是我都是很認真地雕的!”
“嗯,看出來了。”陸子安隨便在地上撿了塊廢料,擡手:“把刻刀給我一下。”
刻刀?應軒有些奇怪,但還是把自己的一柄平刀遞了過去。
刀倒是打磨得挺鋒利的,陸子安滿意地點點頭:“你看好了。”
他右手持刀,刀鋒緩緩在木料上劃過。
在他的指下,原本下面缺了一大塊的廢料逐漸變成了一枝悠然舒展的桃枝。
盛放的桃花,一朵緊挨着一朵,擠滿了整個枝丫。
枝條非常柔軟,輕輕兩刀,花枝往下墜,便無形中透露出花朵之繁茂。
有的桃花伸展着五個花瓣,只是輕描淡寫地幾刀,便已經將花蕊都雕琢得非常清晰,襯着舒展的花瓣顯得清淡高雅。
掩在花瓣下的有些花骨朵兒,緊緊抱住,層層疊疊,像是一個個絨球簇擁在一起,很是熱鬧。
爲了讓應軒看得仔細,他的速度非常慢,線條起伏間,他切換了三種技藝,將花瓣雕琢得薄而透。
應軒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張着嘴,呆愣愣地望着在陸子安掌心緩緩盛放的桃花眼都不敢眨。
最後一刀收尾,陸子安一邊尋找磨砂紙,一邊輕聲道:“每個木雕都有它獨具的寓意,這桃枝取自程大昌的《六州歌頭·東風著意》:東風著意,先上小桃枝。紅粉膩,嬌如醉,倚朱扉。所以這桃枝要重點突出桃花的膩與嬌。”
應軒連連點頭,一副想伸手又不敢伸手的樣子。
陸子安隨手拿起一塊砂紙準備打磨,只看了一眼就皺起了眉:“砂紙不能反覆使用,你這塊已經不能再用了。”
“啊……哦哦。”應軒有些窘迫,卻仍沒把眼睛從桃枝上移開:“陸先生,我,我能看看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