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發生的靈異事件令人腿軟,像走入了一個迷宮似的怪圈。
當我們在一樓茶藝室裡辦完遺產轉贈手續之後,與文律師閒聊了一會兒,又和嚴俊互相鼓勵了一番,那樣煽情的場面使眼淚氾濫起來,最滑稽莫過於,嚴俊和高澤竟然眼泛淚光,看似是冰釋前嫌,又好像兩頭兇猛狡猾的大鱷魚在逢場作戲。
突然之間,女傭阿恩跑來報告一件石破天驚的事:原來,在靈堂的遺照旁邊的白色布幕上,若隱若現地映出一個鬼魅似的頭像,看上去好像是高楓的臉孔。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個“人臉幻影”還會發出聲音,她哭泣一會兒,癡笑一會兒,嘆氣一會兒,一會兒,突然又哼出幾句懶洋洋的老歌,聽起來似乎是模仿姚莉和白光的唱腔,卻像極了高楓生前的嗓音。一時間,靈堂裡陷入一片兵荒馬亂。
話音剛下,衆人譁然。阿恩又說,有幾個膽小的女賓客被那個“人臉幻影”嚇得當場暈過去,此時,靈堂裡一個人也沒有,連那些負責敲鐘唸佛的和尚們也一鬨而散逃出來了。
蘇少龍很快就質疑道:“不可能!高楓是1978年出生的港女,自小接受英國式教育,就算是她的鬼魂顯靈,也不會唱那種老掉牙的中文老歌?一定是心理作用!”
大家表示同意,可是,高亮卻說道:“不一定的,我知道爺爺和爸爸都愛聽姚莉和白光的老歌,久而久之,或許高楓姐也學會了哼幾句呢?”
話音剛落,衆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焦在高正先生的身上,我也凝望着高正先生,他的表情複雜得無法形容,彷彿看見了如魔鬼般的債主,又彷彿綁在身上的定時炸彈即將要爆炸了!
高正先生愣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說:“是的,我一向喜歡用留聲機聽老上海的時代曲,因爲在歌聲裡可以緬懷我的父親母親,這種習慣持續了三十幾年,估計孩子們聽得耳朵起繭子了,無意識地學會了幾句。”
高正先生的磁性嗓音富有感染力,煽動起一股集體情感,大家連連點頭,這麼一來,高楓的幽魂顯靈便有了一個強有力的科學根據----無意識!
我整理一下紛亂的心緒,然後帶着大家衝進靈堂裡,果然如阿恩所說的那樣,遺照旁邊的白色布幔上,有一個閃爍迷離的幻影,依稀可辨是高楓姐的模樣,她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兩片嘴脣開開合合,生動靈活,忽然間,她衝我笑了一笑,笑得有點兒陰森,即時,我的心裡颳起一陣颶風。
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我豎起耳朵留旋,這時,空氣裡飄搖着一把無病似的女人歌聲,仔細地聽下去,猶如逝者的幽魂在自嘆自憐,那樣哀婉,那樣悽怨,彷彿在訴說着久藏心裡,卻無處言說的萬縷柔情,使這個白茫茫的靈堂更添一份恐怖冷凝的氣氛!
我感覺一股滲透骨髓的寒意從腳板底直衝上頭頂,忽然聽見,那個“人臉幻影”對衆人說道:“我是高楓!我想在投胎之前跟我爸爸(高正)、高亮、高澤和小諾說話,其他人都給我出去!”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顯,她想在投胎之前開一個閉門家庭會議,不知怎的,我覺得這“幽魂”的聲音裡透着一股陰陽怪氣的勁兒,彷彿從天花板的縫隙裡鑽出來似的,但是,說話的口吻和高楓姐生前是基本一致的。
我心裡嘀咕道:難道真的是高楓姐的幽魂在顯靈?!難道她有什麼遺願要說?這個念頭在我的腦海裡轉瞬即逝,我甩一甩頭,告訴自己,世界上是沒有鬼神邪靈的!
衆人猶豫了一會兒,然後紛紛退了出去,但是,蘇少龍和蘇玉寶卻不肯離開,高正先生用溫和的聲線勸他們道:“這是我們高家的家事,其他人就沒必要來淌渾水!”
蘇玉寶立即提出抗議:“公公,你怎麼把我給忘了,我是高亮的妻子,雖然分居了,但我依然是高家的兒媳婦!”
蘇玉寶的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斜眼打量着她,這次她竟然沒有被鬼魂嚇暈,連尖叫也沒有,真是一大進步,大概是最近受到的驚嚇太多了,不知不覺間,膽量變得越來越大。
這時,高楓的“幽魂”卻說道:“蘇玉寶,蘇少龍,我沒有話要對你們說,請你們出去吧!”這樣輕慢的口吻,令人想起高楓姐生前對蘇家兄妹那種不冷不熱憚度,衆人又是一陣驚駭,似乎開始相信了。
蘇少龍碰了一鼻子灰,拉着蘇玉寶走了出去,臨末,蘇少龍又回頭對我叮囑道:“小諾,假如有危險,大聲喊我,我立即衝進來救你……”
不等我回答蘇少龍,靈堂的兩扇推拉門倏然自動關上了,我環視四周,諾大的靈堂裡,只剩下高正先生、高亮、高澤、我四個人類,還有那浮現在白布上的“人臉幻影”。
在冰冷的空氣裡,又飄蕩起寂寂的女人歌聲,那幽魂在淺吟低唱着,還是那一首《我得不到你的愛情》,唱得那麼專注,那麼動情,每一串音符都滲進我的毛孔裡,我整個人陷進歌聲裡,我仔細地聆聽着,當唱到傷心處,幽魂的鼻音顯得越發的沉重,哽咽着,她似乎唱不下去了,那種恍如隔世的悲情,那種驀然回首的酸楚,鑽進我靛內,把我的五臟六腑掏空了。
這麼離奇,這麼立體環繞聲的幽魂唱歌,假如不是親身經歷,實在無法相信!
我不知哪來的興致,竟然替那個幽魂接着唱尾聲,我用手指打着拍子,模仿着唱道:“我得不到你的愛情,像冬夜裡沒有光明,你不給我一顆癡心,在黑夜裡頭找不到蹤影,像夢裡春華流向一片幻影”
當我唱完了最後一句,大家又誓掌又是鬨笑。可以想象,這麼風情萬種的怨曲從我的嘴裡吐出來,傷感欠奉,反而多出一份喜感。有那麼一剎那,我以爲這靈堂變成了卡拉OK房。
高澤發出一陣不合時宜的狂笑聲,彷彿把天花板也震顫起來了,笑完之後,他又指着我的鼻子調侃:“老婆,想不到你會唱這種骨灰級的老歌!還唱得這麼投入,這麼風騷,假如時光倒流七十年,你一定是百樂門夜總會膽柱!”
此話一出,大家又笑得合不攏嘴,把本來詭異冰冷的氣氛一掃而空。就在這時,那個幽魂竟然發出一陣長長的,竭斯底裡的,莫測高深的大笑聲,聽起來是那麼的陰險,那麼的毒辣,倏然間把衆人嚇住了。
高澤突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姐姐,你爲什麼要自殺呢?!”
高楓的幽魂似乎怔了一怔,然後,慢條斯理地回答:“因爲我生無可戀,所以就自殺。”
高亮也問了一個無聊的問題:“姐,你是上了天堂?還是下了地獄?”
這一次,高楓的幽魂愛理不理的哼了一聲:“關你什麼事!野種!”
大家一點也不感到奇怪,因爲高楓姐生前對高亮憚度就是這麼惡劣的。
我本能地向高亮投去一個安慰的眼神,高亮也微微一笑,表示他不介意。不知怎的,這麼簡單的眼神交流卻惹出禍來。
忽然間,高楓的幽魂冒出一句:“阿澤,你想不想知道,在你蹲監獄的十天裡,高亮幹了什麼壞事?!”
我的心臟咯噔地急跳了兩下,連忙看着高澤的反應,只見高澤用銳利的目光逼視着高亮,同時問那個幽魂:“他都做了什麼壞事?”
高楓的幽魂冷笑了一聲,說:“高亮在半夜三更的時候,趁你老婆睡着了,摸黑溜進你們的臥室裡……”
一個可以想象的畫面,高澤的劍眉倒豎起來,雙頰漲紅了,高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瞳孔裡透着驚詫和羞愧,而我緊張得渾身哆嗦,大腦裡一片狼籍,被各種各樣的猜想衝擊着。
這時,我又聽見,高楓的幽魂繼續說話:“這也難怪,高家的幾個男人長得像克隆人似的,尤其是在半夢半醒的時候,根本分不清誰是高澤,誰是高亮!”
這句話明顯是衝着我來的,我立即自辯:“這是不可能的事!我每晚睡覺之前都會反鎖門的!”
高澤聽了我的話,驟然鬆了一口氣,可是,高楓的幽魂卻說道:“小諾,你有所不知啦,高亮偷偷配了一把鑰匙!”
高亮不假思索地反駁:“那把鑰匙不是我偷配的,是一個無名氏用快遞寄到我辦公室的!”
此言一出,高澤的臉色一陣黑,一陣紅,一陣白,他緊握着雙拳,死死地瞪着高亮,一副隨時開打的樣子。
高亮似乎猶豫了片刻,隨即昂起臉,用兩個鼻孔哼了一聲,豁出去似的說道:“沒錯!我幾乎每晚都去陪小諾睡覺!SO-WHAT?!”
頃刻間,高澤的光頭好像冒煙了,他一個箭步衝過去,朝着高亮的胸膛上就是一拳,震得高亮向後踉蹌了幾步,高澤又逼近一些,對着高亮的腹部又是一拳,高亮一閃,躲過了。
我急了,大喊一聲:“高澤!我不許你打高亮!!”
高澤似乎更生氣了,衝我咆哮:“賤人!他讓我帶了綠帽,你還敢幫着他?!信不信我揍你!”
聽了這句話,我的四肢不受控制地起來,一股焦躁侵蝕着全身的細胞,我理直氣壯地反擊他:“哼含高澤,這頂綠帽非你莫屬!當初是你下毒害高亮,如果不是你暗中使壞,我想我的丈夫一定是高亮!而不是你這個惡貫滿盈的大壞蛋!”
高澤的氣焰彷彿在一瞬間熄滅了,愣愣地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心亂如麻,我甚至認爲,有了這一道裂痕,難以回到當初的恩愛夫妻,想到這裡,我急火攻心,竟然迸出一句:“既然都這樣了,我們乾脆離婚算了!”話一出口,我便感覺一陣猛烈的酸楚從心窩裡涌起,瞬間蔓延全身。
高澤皺緊了眉頭問我:“小諾,你以爲離婚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嗎?!還是你終於找到了離婚的理由?!”頓了頓,他忽而換了挖苦的語調說:“看樣子,你已經被你父母說動了,你打算甩了我這個惡貫滿盈的壞蛋,然後去嫁那些好男人嗎?!”
我聽了這句話,心臟彷彿被一刀砍成了兩半似的,鮮血四濺。卻聽見,高亮在旁邊說道:“全世界都說你們不合適,你們早就該分開了!”
一剎那,高澤的眼眸裡又燃起了熊熊火焰,瞬間火光沖天,他向高亮逼近了一點,怒吼道:“我在跟我老婆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插嘴了,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們離婚,你就來撿我的舊鞋,是不是?!”
這時,高正先生終於打破沉默,只見他一臉威嚴地斥責道:“阿澤!請你的嘴巴放尊重一點!什麼是舊鞋?!這種沒水準的話你是從哪裡學回來的?!”
高澤彷彿愣住了,同時看着我,目光裡流露出明顯的歉意,似乎後悔自己一時嘴快錯說話了。
我向高正先生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對高澤翻了個白眼,譏笑道:“罷了!我是不會跟滿嘴噴糞的賤男一般見識的!”
高澤似乎拿我沒辦法,衝我做了怪臉,然後把矛頭對準了高亮。
糟糕的是,高亮好像要把新仇舊恨一次過清算似的,毫不退縮地迎戰高澤,於是乎,這兩兄弟又用咸豐年的破事來攻擊對方,說得激動時,連英文粗口、不文手勢都用上了,無法相信,他們還是受過高深教育的富家子弟。
到了最後,高亮佔據了上風,甚至把當年撞車慘死的駱敏從墳墓裡掘出來,進行案件重審似的,他似乎爲了證明一點:高澤欠了他兩個女人,一個是駱敏,一個是我。
一聽到關於“駱敏”的往事,我感到渾身不自在,猶如處於夾縫地帶,那種忐忑不安的心緒如同在萬丈高空走鋼絲似的。想着,想着,我長長嘆一口氣,試圖把情緒釋放出來。
這時,高正先生一錘定音:“阿亮!請你安靜一點,現在不是算賬的時候!等這個葬禮結束以後,我們再想辦法解決吧!”
高亮終於安靜下來,然而,高楓的幽魂又開始煽風點火地說道:“怎麼解決?!依我看,不如讓他們來一場決鬥吧!”話音剛落,忽然從天花板上掉下兩個用絨布包裹的東西,恰好分別掉在高亮和高澤的腳邊。
高澤先蹲下,撿起來打開絨布一看,竟然是一把手!高亮吃了一驚,立即蹲下拾起絨布包,打開一看,又是一把手!大家都愣住了,高澤和高亮每人拿着一把手,呆如木雞,彷彿在思索些什麼。
我很快就認出那兩把手都是高澤的!怎麼會從天花板掉下來?!
高正先生見狀,臉色倏然大變,振臂一指,指着那個幽魂怒喝一聲:“阿楓!你要做什麼?!你作爲大姐姐,怎麼可以挑唆兩個弟弟自相殘殺的!”
高楓的幽魂立即發出一陣呵呵的冷笑聲:“高正,這是愛情的魔力,像你這樣鐵石心腸的男人,又怎麼明白兩個男人爲一個女人決鬥是多麼浪漫啊!”
我驚訝得幾乎咬到自己的舌頭,一則驚詫於高楓姐的鬼魂會說出這麼腦殘的話,二來,她竟然對自己的父親直呼其名,言語中還夾雜着譏諷和埋怨,實在耐人尋味,我又看一看高亮和高澤的反應,他們的臉上都流露出驚詫的神色,看來他們的想法和我是一樣的。
高澤立即好奇地問:“姐姐,你爲什麼不叫他爸爸呢?!”頓了頓,他又加了一句:“姐,你和爸爸的關係一直都很好的!”
高楓的幽魂哼了一聲,換了個話題道:“阿澤,你還是不是男人?那麼大的一頂綠帽子戴在頭上,你咽得下這口氣嗎?!”
高澤故作無所謂地說道:“是我欠他的,現在扯平了!”
高楓的幽魂又冷冷地笑道:“弟弟,你的豬腦子裝的都是草?難道你認爲高亮會就此罷手嗎?”
話音剛落,高亮就搶先說了一句找死的話:“當然不會!這幾晚我和小諾都睡在一起,不知道有多甜蜜,恐怕她的肚子裡已經懷上我的BB……”
聽到這麼誇張的話,我驚訝得嘴巴快掉在地板上,只見,高澤猛然舉起手中的,直對着高亮的胸膛!那一爆高亮也舉起,同樣指着高澤的胸膛!
我想阻止那扣動扳機的瞬間,可是,我的胸腔裡彷彿有一股火燙的岩漿噴出來,就在那一剎那,彷彿聽到一先一後“砰砰”的兩聲悶響,如一陣轟隆隆的驚雷,立即,一道閃電擊打在我的身上,把我的心割成碎片,我跌坐在地板上,我看見,高亮第一個倒在血泊中,緊接着,高澤的身軀也在搖搖欲墜之後瞬間坍塌!
我覺得天已經塌下來了!難道高澤和高亮都中了?!這個可怕的念頭如頭頂一片沉重的黑幕,把我的暗啞無力的呼喊聲湮沒在一片廢墟里!恍惚間,我看見高正先生撲到高亮的“屍體”上痛哭叫喊,卻沒有理會高澤的“屍體”。
我倏然驚醒,本能地飛撲到高澤的“屍體”上,抱着他的身軀使勁搖晃,語無倫次地呼喊着:“老公!快醒醒,你千萬不要死啊!老公,我們再結一次婚吧?!……”他的續彷彿停止了,可是,他靛溫還帶着一股濃郁的尼古丁氣息。
我的神經崩斷了,我索性敞開高澤的墨綠色大衣,在他的胸膛裡放聲大哭起來。
時間彷彿靜止了,不知哭了多久,我又聽見,高楓的幽魂又發話了,她的聲音充滿了勝利和揶揄:“高正,你太偏心了,你的兩個兒子都中身亡,爲什麼你只抱着高亮哭,卻不看高澤一眼?”
高正先生猛地擡起頭,對着高楓的幽魂厲聲質問:“阿楓,你變得太可怕了!你還是不是那個聽話孝順的高楓?!你還是不是我最疼愛的女兒?!”他的臉上滿是淚水,無限困惑,無限痛心!
高楓的幽魂似乎愣了好一會兒,之後換了溫柔的聲調說:“高正,你我心知肚明,我不是你的親生女兒!我和你是沒有血緣關係的!”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她的聲音裡充滿了鼓勵的意味。
我心裡一顫,又聽見,高楓的幽魂在問我:“小諾,你一定很奇怪,我是1978年春天出生的,但我父母的結婚日期是1978年!你知道原因嗎?!”
關於這一點,我昨夜已從高正先生的家族故事裡悟出一點端默現在聽高楓這麼一問,便猜出八九分,估計又是佛洛依德所說的戀父情結?幸而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
我意氣闌珊,還有一絲朦朧的醋意,於是抱着高澤的“屍體”發呆,懶得去理會高楓。
高楓的幽魂見我不語,於是,她自問自答:“那是因爲,我是宋淑貞跟另一個男人生的,那個男人是個賽車手,不幸在比賽時車毀人亡!幸好我外公是個大富翁,所以嘛,願意娶我母親的男人還是有很多,高正就是其中一個……”
前文我已經提過,這是一樁令人頭疼的家族往事,1978年,高正先生和宋淑貞在香港正式結婚,高正先生把高楓視如親生女兒一樣,一家三口過得挺幸福的。可是,到了第二年,高正先生就把他原先在新加坡的非婚家庭(高亮母子三人)接到香港,經過家族協商,宋淑貞是大太太,高亮媽媽是姨太太,剛開始的時候,兩個女人各懷心事,互不瞭解,所以過得還算安穩平靜。
時間到了1980年5月,高澤終於出生了!這是個轉折點,高家自此陷入“雞犬不寧”的局面,因爲,宋淑貞有了名正言順的兒子,便開始排斥高亮三母子,而高亮媽媽也不是省油的燈,兩個女人的矛盾日漸激化,不是吵架就是打架,那時候,高正先生只有二十六七歲,一心撲在事業上,很少過問家事。
聽到這裡,我忽然記起了一個人:忘了是誰說過,高亮有一個哥哥,可惜他哥哥在四歲時就死了,據說是踩單車時意外跌進游泳池而溺死的,是否屬實,暫時不得而知。關於這個疑問,昨夜我向高正先生求證,但他笑而不答。
高楓的幽魂繼續娓娓道來:就在高亮的哥哥溺水死亡之後,宋淑貞突然去了美國,而高亮的媽媽也回到了新加坡。高家變得很冷清,只剩下高正先生、高楓、高澤三人相依爲命,年深日久,在不知不覺間,高楓對她的繼父產生了感情,當她大膽表白心跡時,卻遭到高正先生的嚴詞拒絕。
過了沒多久,高正先生索性把高楓嫁出去,豈料,他爲高楓挑選的夫婿卻是個好賭成性的貴公子,每逢輸了錢就虐待妻子。高楓結婚五年,在精神和上飽受摧殘,形容枯萎,體重暴減,最後大病一場,被醫生確診爲厭食症、急性精神分裂症和隱性抑鬱症。
經過這一場劫難,高正先生像是揹負上沉重的心債,他把高楓接回高家,對她呵護備至,又答應讓她招郎入室。後來,高楓的身體迅速康復起來,還JK集團上班,因而認識了嚴俊。
細心的讀者也許注意到了,一直以來,高楓對高澤非常保護,非常照顧,明顯超出了一般的姐弟之情,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高楓在潛意識裡把自己想象成爲高正的妻子,所以把弟弟看成是自己的兒子!
當高楓的幽魂把整個故事說完了,一切都沉寂下來,空氣彷彿在慢慢凝結。
我感到茫然,不知身在何處。我的手指,無意識地在高澤的光頭上寫字,寫着往昔繽紛的記憶,寫着,想着,我附在高澤的耳邊低聲說:“老公,求求你快點醒來吧,我不能沒有你,大不了我以後不欺負你,就算你去泡妞,我也不會生氣的……還有,我以後看見帥哥就掉頭跑。”
我正在自言自語,忽然間,聽見高楓的幽魂喊了一句:“小諾,接受現實吧!高澤已經死了!高澤已經死了!”
我無力地擡起頭,望一望那個似幻似真的鬼影,又望一望不遠處,那個躺在高正先生懷裡的高亮,高亮合着雙眼,依然保持着英俊迷人的姿態,真是不迷死人不罷休。
我把視線收回來,凝望着在我懷裡熟睡的高澤,他的五官那麼恬靜,他的劍眉沒有了殺氣,他脣邊那一抹狡黠的笑意也隱去了,看起來可愛極了,像純潔無暇的嬰兒,我忍不住在他的光頭、鼻尖、臉頰上亂咬了一通,然而,他沒有反應。
這一刻,我是多麼希望時光可以倒轉啊!
我仰天長嘆:“老天爺啊!求求你把高澤還給我吧!我願意把我的壽命分一半給高澤!”
突然間,高正先生厲聲喝道:“高楓!不要再裝神弄鬼了!我知道你還沒死,你快點現身吧!”
我心裡一震,立即望着白布上的鬼影,只見那個幽魂在呵呵地大笑着,與此同時,白布上的鬼影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最後竟然出現了完整實在的頭顱、軀體和四肢,她穿着一身雪白的連衣裙,黑色皮靴,徑直向我走來,天啊!那不是高楓姐嗎?!
我驚訝地問她:“高楓姐,你不是死了嗎?!”
她走到我的跟前,停住了笑聲,然後蹲下來,用不懷好意的目光打量着我,說道:“小諾,恭喜你!你現在是高澤的遺孀,參考最近的股價,你可能是千億富婆!”
我不明所以然,我睜大了眼睛看着她,她的聲音那麼立體,她的面容那麼真實,栩栩如生,無論是髮型還是妝容,無論是衣服還是飾物,都是那麼的講究,她還戴着一副寶嘉麗的鑽石耳墜,閃閃生光,璀璨奪目,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她都不像薯魂?!
我嘴角了半天才稍稍回過神,問她:“高楓姐,你是人還薯?!”
高楓用手在我的臉頰上拍了幾下,發出“”響亮而結實的聲音,我感到臉頰有點疼,幾乎就在同時,她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把錚亮的尖刀,在我的眼前晃了一晃,即時閃過一道寒光!
我汗毛倒豎,驚訝的嘴巴只吐出幾個字:“你想做什麼?”
她的嘴角揚起一抹陰險的笑:“小諾,我要殺了你!然後複製你的指紋,照着你的模樣去整容,到時候,高澤的財產全歸我了!”
我震驚,一瞬間,一個血淋淋的結論飛到眼前:高楓壓根兒就沒有投湖自殺!她的死亡是虛構的,她大費周章地佈下這個迷魂陣,最終目的就是爲了謀奪弟弟高澤的財產!難怪她事先立下遺囑把她的全部財產交給我和高澤,較早之前,我還對她心存激賞,以爲她對高澤是怎麼樣的姐弟情深,萬萬沒想到,她的真面目竟如此醜陋,如此惡毒!
電光火石之間,高楓手上的尖刀已經向我襲來,我尖叫了一聲,身體向後瑟縮,她粗暴地扯着我的馬尾辮,把我的身體在地板上拖行了好幾米,我感到頭痛欲裂,彷彿有幾千根幾萬根針插在頭皮裡,我痛得叫不出聲來,只覺天旋地轉,山崩地裂,絕望中的最後一刻,我感覺有一個人衝過來,他朝着高楓就是一腳,高楓慘叫一聲,隨即放開我的馬尾辮。
我的頭髮倏然獲救了,我定睛一看,原來是高正先生,說時遲那時快,他把高楓按倒在地板上,把她的雙手反剪在背後,對她喝道:“阿楓,你是不是發神經?!你害死了兩個弟弟,還想殺小諾?!你到底想怎麼樣?!”
高楓不能動彈,卻柔聲埋怨:“高正,你真史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這麼做也是爲了你啊!高澤死了,我搶了小諾的財產,以後就沒有人跟你搶JK集團的控制權了!”
我恍然大悟,我張大了嘴吧。
只見,高正先生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對高楓罵道:“你這丫頭是不是忘了吃藥?!我都五十幾歲了,忙了大半輩子,早就該退休了!”
高楓焦急地說:“你看起來還很年輕,身體好,又有魄力,我相信你還能幹上二十年!”
高正先生嘆息一聲,自言自語似的說:“阿楓,請你放過我吧,我厭倦了工作,我現在的理想就是帶着心愛的人去雲遊四海,享受人生。”說時,他飛快地望了我一眼。
高楓竟然沒大沒小地反駁:“不像話!你現在把心思都放在小諾身上,你玩物喪志!”頓了頓,她又忿忿不平地說道:“高正,你是個僞君子,當初你拒絕我的時候,滿嘴的仁義道德,可現在,你竟對你的兒媳婦動起了歪念頭!你把你的三綱五常都拋在腦後了?!”
高正先生的臉頰驟然閃過一抹紅霞,還用尷尬的目光看着我,我注意到他的嘴角明顯抽搐了幾下,我不知如何反應,只好裝出一副懵懂的樣子。他似乎怒了,用手肘在高楓的背上頂了一下,即時,她發出一下慘叫聲,我連忙爬過去攔阻。
沒想到,高楓不但不領情,反而竭斯底裡地罵我:“程諾,你搶了我的男人,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我猛然醒悟一件事:高澤是被高楓害死的!冤有頭債有主,於是,我不假思索地反擊她:“高楓,你害死我的老公,我也要殺了你!”說完,我用雙手箍着她的脖子用力掐,這時候我的大腦中只有一個聲音:我要殺死高楓,替高澤報仇!
我不顧一切地捏住高楓的脖子往死裡掐,我估計這時候自己的表情是青筋暴現,咬牙切齒,高正先生在旁邊勸我:“小諾,請你先停停手,我還沒審問她!”
我稍稍停住了,問:“審問什麼?”
高正先生擺一擺手示意我冷靜一些,然後,他對高楓問道:“阿楓,是不是你派人殺了二姨媽?!”
高楓似乎愣了一愣,之後回答:“不是!”
高正先生又問:“那一晚,高亮的媽媽被人注射了瘋狗病毒針,這件事是你做的嗎?”
高楓猶豫了片刻纔回答:“是我做的!我想捉弄她一下!”
高正先生咬一咬牙,繼續問道:“那麼,是不是你派人把嚴俊和宋淑貞扔下樓?!”
高楓又猶豫了一陣才說:“是我做的。”
我目瞪口呆,斜眼看着高正先生,他的臉上暴現出憤慨之情,他用手掌在高楓的後腦勺拍了一下,罵道:“你也太狠毒了吧?!你怎麼可以把自己的母親,還有自己的丈夫扔下樓呢?!”
高楓理直氣壯地“呸”了一聲,說道:“我要泄貳我的媽媽不關心我,我的丈夫背叛我!他們全都該死!”
高正先生嘆一口氣,溫和地問道:“阿楓,你的抑鬱症和妄想症好像越來越厲害?你是不是沒有按時吃藥?!”
高楓慘笑道:“你明知道這是心病,吃藥不管用。”
高正先生聽了這句話,漫不經心地看了我一眼,目光裡卻透出一絲隱約的埋怨,我立即沒話找話地問道:“那到底是誰殺了二姨媽?!”
高楓用十拿九穩地口吻回答:“這還用問,當然是嚴俊!”
我驚訝得心臟咯噔一下,胃部開始翻騰起來,高正先生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一副洞悉先機的模樣。
高楓動一動腦袋,然後埋怨我:“小諾,你和高澤也算是天底下最笨的夫妻,你們怎麼會把六十幾億送給嚴俊呢?!那可是我的全部財產啊!”
一聽這話,我的怒氣在瞬間洶涌而起,扯着她的頭髮,反擊她:“活該!這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我把你的錢送給嚴俊,也算是劫富濟貧!”
當我說完了這句話,忽然聽見背後傳來一陣清脆的男人笑聲,還有拍掌聲,我轉身一看,竟然是嚴俊!他從白布幕後翩然而出,他的後面還跟着兩個彪形大漢,我暗暗吃驚,這時候,嚴俊不是坐着輪椅,身上的繃帶也不見了,看起來一副精神奕奕的樣子,與剛纔那坐着輪椅,遍體鱗傷的慘狀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
高正先生對嚴俊喝道:“你是怎麼進來的?!”
嚴俊冷笑了一聲,回答:“高楓是怎麼進來的,我就是怎麼進來的!”停頓了一會兒,他得意非凡地說道:“在靈堂的白布幕之間,有一扇地板暗門,揭開地板就可以直通地窖儲物室,這些日子,高楓白天藏在地窖儲物室裡,晚上纔出動。”
我原以爲這個靈堂關上大門就是個密室,原來還有一個地板暗門通過地窖和後門。
我不禁失聲尖叫了一下:“嚴大哥,你早知道高楓沒死?!你怎麼不早說呢?!”
高正先生搶着回答:“他當然不會告訴你,因爲他想利用這個機會!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嚴俊對高正先生揚了一下眉毛,頗有大獲全勝的意味。然後,他對我微微一笑,非常溫和地說:“是呀,在高楓投湖自殺那天,我一摸她的屍體,就猜到她在裝死!”
我忍不住教訓他:“虛僞!那天我看你哭得死去活來,那麼可憐!沒想到你是在演戲!”
嚴俊乾笑了一聲,語帶譏諷地說道:“我只是個跑龍套,高楓纔是女主角!”
高正先生囧起臉,嘆息道:“真是家門不幸啊!什麼光怪陸離的事兒都發生了!”
嚴俊幽幽地笑了一笑,說:“岳父,你已經老了,跟不上時代步伐了,不如把位置讓給年輕人吧?!”
高正先生不以爲然地說道:“阿俊,你的意思是不是叫我把董事長的位置讓給你?!就算我肯,其他董事們也不會同意的!”
嚴俊打了一下響指,即時,站在他背後的一個彪形大漢遞過來一個灰色文件夾,嚴俊把文件夾交給高正先生,然後用近似脅迫的口吻說:“岳父,麻煩您老人家簽了這份股權轉讓書!”
高正先生似乎早有準備,不緊不慢地回答:“即使我簽了,你也不是第一大股東!你還是當不了董事長!”
嚴俊恍然大悟似的拍一拍腦門,表情誇張地說:“對啊,我差點忘了,現在高澤死了,JK集團、宋氏集團的第一大股東變成是程諾女士!她是我的好朋友啊!”說完,他把手臂伸過來,搭在我的肩膀上,與此同時,他衝我燦爛一笑,露出一對深不可測的酒窩。
我條件反射地打了個寒顫,退縮了一點,質問道:“嚴大哥,你到底想怎麼樣?!”
嚴俊攤一攤手,坦白地回答:“我先殺了高楓和高正,製造一個家族仇殺、互相開的假現場,等風頭過去,我馬上和你結婚!到那時候,我和你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富有的神仙眷侶!”
一剎那,我全身每一個毛孔都擴張起來,還感到一陣冷颼颼的寒意吹過脖子,我驚訝地注視着高正先生,真是難得,他的臉龐淡定自如,連眼皮也沒有眨一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我不由得按自思忖:不曉得高正先生適作鎮定,還是早有鋪墊?
這時,高楓憤然發出“呸”的一聲,罵道:“嚴俊,別癡人說夢了!難道你忘記自己現在是個太監?!”
我心裡一顫,高正先生也驚訝得張大了嘴吧。
嚴俊卻仰起頭,發出一陣誇張的大笑聲,突然之間,他一個巴掌打在高楓的臉頰上,同時罵道:“TMD,看來是你這個毒婆娘暗算我的?!”
高楓的臉上即時浮起一個紅紅的印,她咬一咬嘴脣,說道:“沒錯!是我派人把你變成了太監,我要讓你斷子絕孫!”
我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問她:“高楓姐,你自己不是爲嚴俊生了個兒子嗎?!你爲啥咒他斷子絕孫呢?”
嚴俊搶先回答:“孩子是她領養回來的!她當時藉口說去美國養胎,其實是去領養孩子。”
高正先生也聽不明白,問高楓:“爲什麼要領養呢?那時候你不是已經懷孕了?!”
高楓鼓着腮幫子不說話,嚴俊代答:“我和她一直都是名義上的夫妻!她對我很冷淡,我也不去碰她!所以,在那方面我們是非常和諧的!”
高正先生再也沉不住氣了,用雄而埋怨的語氣問高楓:“爲什麼?!你們兩個平時看起來挺恩愛的?!”
我不假思索地搶着答:“那是因爲高楓姐的心裡只有你!”說到這兒,我感到胸口有一股難以壓抑的憤懣,不吐不快!於是,我沒大沒小地挖苦高正先生:“看來你的生命裡只有事業,沒有親情和愛情!”
說完這一句,我又掃視着躺在地板上的高亮、高澤的“屍體”,那一瞬間,一股颶風在我體內呼嘯起來,翻起驚濤駭浪,我雙手叉腰,大不敬地教訓起高正先生:“你看你家的三個孩子!大女兒是抑鬱症加妄想症,二兒子是自閉症加虐妻癖,三兒子是變態暴力色情狂!孔子曰養不教,父之過!哪怕你肯抽一點時間關心他們,就不會造成今天的局面!”
高正先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嘴角了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嚴俊卻鼓掌叫好,然後語帶譏諷地說道:“小諾,聽你的語氣,好像你是高正先生的老媽子似的!”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過火了,吐一吐舌頭,對高正先生說:“對不起啊,爸爸,我一時激動冒犯了您和您的孩子們!”
高正先生擺一擺手說:“罷了,你說的話確實很刺耳,但是很中肯。”
嚴俊冷笑了幾聲,接着剛纔的話題說:“高正,我勸你快點簽字吧,簽好之後,你就可以到陰間與你的兩個兒子相聚了!”
當嚴俊在說話的時候,他身邊的兩個彪形大漢同時拔出,一支口對準了高正先生,另一支架在高楓的腦門上。
高楓失聲喊了一句:“高正,絕不能籤!簽了立即沒命!”
我連忙懇求道:“嚴大哥,看在我救了你一次,你能不能,”
嚴俊做了個手勢叫我不要說下去,然後,他橫着眉,對高正先生警告道:“如果你不肯簽字,我就在高亮和高澤的屍體上抽鞭子,再開膛破肚,把豬油淋在五臟六腑裡,剁成肉碎,做人肉叉燒包!”
我的腦袋轟隆一聲爆開了,我依樣畫葫蘆地反擊嚴俊:“你敢!我立即在你的身上灑石灰,再用狗糞豬糞填滿你的大腸小腸十二指腸,然後丟進油鍋裡炸七七四十九天!”
嚴俊撲哧一下笑了出來,改口道:“那好吧,我收回剛纔那句話,你也別油炸我了。”
我還想說點什麼勸嚴俊,卻聽見,高正先生有氣無力地嘆息一聲,他把那份股權轉讓書拿在手裡,隨意地翻了起來,一邊翻,他一邊問:“嚴俊啊嚴俊,我們高家對你不薄,你爲什麼要趕盡殺絕呢?!”
嚴俊聳一聳肩說:“我本來不想殺你們,可如果我今天不狠心一點,他朝被殺的人就是我!”
我心懷困惑地問道:“嚴俊,你已經很有錢了,還要那麼多錢做什麼?!”
嚴俊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財富是不嫌多的!有了幾十億,便想要幾百億!幾千億!”
高正先生苦笑了一下,心灰意冷的說:“財富有何用!既換不回青春年少時,又換不回死去的孩子們!”說完這句話,他又發出一聲四大皆空似稻息,彷彿飄零的殘葉回到髮根的土壤裡,接着,他憤然提筆,似乎要簽字。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我本能地飛撲過去,搶走了股權轉讓書,並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撕得稀巴爛,一揚手,那些紙碎飄散在空氣裡,盛開出漫天飛舞的雪花。
我鬆了一口氣,定神一看,只見嚴俊衝我橫眉怒目,咆哮道:“小諾,你以爲我是好欺負的?!信不信我把你一起殺了?!”
我毫不畏懼地迎接他的目光:“嚴俊,有種你殺了我!那樣的話,高澤的遺產就泡湯了!”
當我說完了這句話,大家異口同聲地問我:“小諾,你在說什麼?!”
我奸笑了一聲,隨口瞎掰道:“嘿嘿!我在很早以前簽過一份協議,如果我死了,我的一切財產捐給母校!”
嚴俊“啊”的一聲,半信半疑地瞪着我,看起來一副狗急跳牆的樣子。
我又賊笑了一聲,繼續忽悠他:“如果你不信,可以打電話去我的母校問一問!”說着,我假裝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嚴俊也沒有提防我,我在口袋裡摸了一會兒,終於找到那個脣膏形狀的迷你電子防身器,這是辛子軒送給我的,那一晚,辛子軒就是用它單手製服四個酷男保鏢的。
嚴俊問我:“你不是打電話嗎?你拿脣膏出來做什麼?!”
我故作臭美地撒謊:“天氣乾燥,嘴脣爆裂,我先塗點脣膏。”說完,我冷不防把防身器的金屬片插向嚴俊的脖子,頃刻間,嚴俊全身抽搐似的抖動起來,兩隻手臂不受控制旋轉,像兩隻螺旋槳,還發出一陣斷斷續續的叫聲,過了十幾秒,他竟劈啪一聲癱在地板上,眼皮翻白,口吐白沫,雙腿掙扎了幾下,最後一點動靜也沒有了。
我驚訝不已,我大呼過癮,想不到這個不起眼的防身器,竟有如此強大的殺傷力!
那兩個持的彪形大漢看着我,面面相覷,似乎不知所措。我立即騙他們:“嚴俊已經被我的電棍電死了,我勸你們快閃吧!”
其中一個彪形大漢問:“他真的死了?!”
另一個彪形大漢插話道:“他死不死,與我們無關,我只擔心你們認得我的模樣!”
我豪氣干雲地說道:“瞧你說的,我知道你們殺手界有報復機制,所以我不敢告發你們。最重要的是,我很敬重你們這種專業人士!武功高強,來去自如,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也可以留下聯絡方式,說不定以後有合作機會呢!”
彪形大漢聽了,把手收起來,然後向我拱手作揖道:“那好吧,我們先走一步,他日您有需要我們的時候,請到XX俱樂部找XX哥,他是我們的單線聯絡人,負責接洽生意!”
另一個彪形大漢也把藏在懷裡,然後說:“我叫水上漂,他叫草上飛!如果你報出我們的名號,可以享受九折優惠!”
我連忙拱手作揖道:“失敬!失敬!原來兩位便是名震江湖的水上漂大俠和草上飛大俠……”就這樣,我和這兩位大大咧咧的殺手哥互相吹捧了好一會兒,然後握手道別,帶他們從地窖出了後門。
好不容易送走了兩位健談的殺手哥,我回到靈堂一看,登時嚇了一跳,只見嚴俊此刻已經醒來,而高正先生和高楓卻被背對背地捆起來了。
嚴俊衝到我的面前,用指着我,我認出那支是高澤掉在地板上的。冰冷無情的口對準了我的腦袋,也許只有半米遠,甚至更短的距離,我有點慌亂,雙腿在哆嗦,牙關在打顫,爲了拖延時間,我明知故問:“嚴俊,你在幹嘛?!有話好好說嘛!”
嚴俊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問我:“小諾,你知道你最大的弱點是什麼嗎?”
我努力裝作鎮定地笑了笑,反問:“我有很多弱點,不知你指的是哪一點?!”
嚴俊回答:“你最大的弱點就是婦人之仁!剛纔你應該趁我暈倒把我捆起來!現在我醒了,你們沒命了!”
我儘量把每一秒鐘拉長,於是說:“不對,我最大的弱點是容易相信別人,譬如說,我一直很信賴你,很維護你,而你老是欺騙我,利用我!我剛纔甚至爲了你跟高澤拌嘴!你這麼快就忘了?!”
嚴俊的手好像了一下,只這麼一瞬間,他的向我逼近了一點,底氣不足地說道:“小丫頭,不要跟我玩心理,我出來混的時候,你還在讀小學!”
我眼珠一轉,瞬間換了唏噓的表情嘆道:“時間多得真快啊!還記得我謬去多甜蜜啊,假如沒有高澤,也許我們會像嚴麗那樣生了雙胞胎?!”
嚴俊的眉心蹙緊,說:“你在向我灌?只可惜我現在是個太監!”
我故作憂愁地皺起了眉頭,說:“我上次不是告訴過你,可以去日本做手術!我已經叫人把資料發到你的郵箱裡,你看了沒?!”
嚴俊悶笑了一聲,語氣卻緩和了不少:“我看過了,但是我怕治不好反而受罪!”
我用一種充滿母愛的口吻說:“你都這麼大的人,還怕痛怕開刀?!”
嚴俊放下了,若有所思地說:“我不怕開刀做手術,我只是覺得沒啥意義!反正我已經習慣了壓抑的生活方式。”
我連忙迎上去,直視着他的眼睛問他:“今時不同往日,你現在是人上人,不妨活得張揚一點!”
嚴俊的眼裡閃爍出繁星似的光,淡淡的酒窩猶如一縷沁人的晚風,他笑着問我:“什麼是張揚?我之前了三個醜怪的,這算不算張揚?!”
我撲哧一下笑了出來,然後說了一句真心話:“這是賭氣!不是張揚!你心裡的愁悶,只有我能體會!”
嚴俊失聲笑了出來,把收進口袋裡,然後伸出雙臂摟住我的腰後,對我問道:“那麼,假如我們倆當着高家的活人和死屍面前接吻,這算不算張揚?!”說完,他環視四周,然後低頭看了一眼躺在我腳邊的高澤。
我也看了高澤一眼,那還是閉着眼睛,一副死相,不知怎的,我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這時候,我的思路漸漸清晰起來,腦子裡分析着剛纔發生的事情,頓覺有太多不合邏輯的硬傷,尤其是地板上的血跡,不但沒有凝固起來,反而又滑又粘,還有一股酸酸甜甜的香味。
我開始懷疑,高澤和高亮是不是真的中死了?!畢竟這一段時間以來,我遭遇了太多的欺騙!
想到這裡,我故作嬌媚地對嚴俊笑了一笑,說:“如果高澤在天之靈不吃醋的話,嚴俊哥,我很想和你重溫那段美好的時光!”
嚴俊燦爛地笑了起來,然後在高澤的“屍體”上踹了一腳,罵道:“都是這色狼害的!”
我又瞄了一下躺在地上的高澤,他還是沒睜開眼睛,面部肌肉似乎收縮了一下。我看在眼裡,心裡更添五六分懷疑,於是出盡渾身解數撒嬌道:“嚴俊哥,你還記得我們的第一次嗎?!那一夜,你的手掌受了傷,我爲你包紮,然後呢,”說到這裡,我故意把話留白。
嚴俊呆了一呆,一剎那,俊俏的臉龐綻放出迷人的光彩,然後,他回憶似的說道:“然後是我和你的初吻,我把你抱進臥室裡,最後發現你還是女孩子,我激動死了!我還把牀單珍藏起來!”
嚴俊剛說完,不消一秒鐘,我聽見耳邊傳來一把熟悉的吼聲:“珍藏你個死人頭!”
我循着聲音一看,只見高澤像是彈簧人似的蹦起來,站在我們的旁爆說時遲那時快,他的碗大拳頭朝着嚴俊的左耳朵砸去,彷彿捲起一陣旋風,我默契地向後退幾步,一剎那間,嚴俊慘叫一聲跌倒在地上,與此同時,在靈堂的木桌下突然竄出三個人,好像是高澤的保鏢,他們一哄而上用麻繩把嚴俊捆起來。
那一爆高亮也“詐屍”了,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跑去爲高正先生和高楓解開了繩子。
形勢在轉瞬之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轉,快得令人難以置信。
我正在原地發呆,驀然間看見高澤向我跑來,我看着他那突兀的光頭,那一臉壞壞的笑容,頃刻間,一股悲憤的激流從心裡涌起來,當他叫我老婆的時候,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上喉嚨,不假思索地,我一拳打在他的腹部上,同時罵道:“高澤,你扮死屍騙我?!你趴在地上裝死,讓我一個女人單挑那麼多壞人?!”
我覺得還不夠恨,於是凌空躍起,揚起右臂,像是泰山壓頂似的一個巴掌扇在高澤的臉頰上,衝力,把高澤打得側身倒下,而我的手臂也震得隱隱作痛,我繼續罵他:“你明知道嚴俊用指着我,你爲啥不來救我?!你是不是想害死我,然後去泡妞?!”
高澤捂着臉頰直喊疼,似乎有話說不出來,高亮走過來替他解釋:“小諾,你別生氣了,手裡的子彈是假的!”說着,他擦一擦身上紅彤彤的“鮮血”,j接着解釋:“這是番茄汁!味道可好了……”
按照高亮的解釋,原來高澤在很早以前便懷疑起高楓。前些天,高澤派人到嚴俊的家裡搜到一些嚴俊的生活垃圾,拿去做了DNA鑑定,有兩點重大發現:高楓的兒子並不是嚴俊的,而嚴俊也失去了男性功能。
我恍然大悟,難怪那天在看守所裡,高澤吩咐王律師派人到嚴俊的家裡蒐集垃圾。
高亮繼續說着,昨天傍晚,殯逸方面忽然傳出高楓的屍體失蹤了,高亮覺得事有蹊蹺,於是跑到看守所裡把這件事告訴高澤。巧得很,王律師也拿着那一份無聲短片的修復結果去見高澤,原來,經過專業人士的分析,這段無聲短片是經過刻意剪接的,即是做了手腳,這樣一來,不但顯示了高正先生和嚴俊都沒有謀害韓晨的企圖,還反證了高楓的不軌陰謀。結合這一點,高澤猜測,高楓故意通過二姨媽把保險箱的鑰匙交給我,讓我得到那一份無聲短片,因爲她深深地知道,我會讀脣語。
高亮和高澤把這十天裡發生的怪事逐一回顧,逐一分析,最後做了大膽的假設:高楓和嚴俊各懷鬼胎,卻不是一路人馬!於是,兩兄弟一合計,決定演一出將計就計,引蛇出洞的連環戲碼!其實在靈堂的木桌下,早就埋伏了高澤的三個保鏢,本來他們打算速戰速決的,沒想到我的“臨場個人發揮”拖延了他們收網的時間。
聽到這兒,我立即向高澤道歉認錯,高澤擺一擺手,寬宏大量地說道:“算啦,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捱打!”
高亮又繼續說着,忽然間,靈堂的雙扇推拉門緩緩開啓了,蘇玉寶第一個衝進來撲到高亮的懷裡,其他人也陸續進來,連胡觀雲女警也帶着下屬趕到了。經過一番問話和筆錄,警方只帶走嚴俊,卻沒有帶走高楓,也許是高澤和高亮顧及到手足之情,沒有向警方告發她。
警車呼嘯着飛馳而去,我的心頭大石稍稍放下了,卻瞥見韓晨獨自坐在一個角落裡,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我立即想到另外一件事,於是問高澤:“那到底是誰想謀害韓晨呢?!”
高澤沒有正面回答,卻把目光投到高楓姐的身上,他的目光裡傳遞出憂心忡忡的啓示,我豁然開朗,我飛跑到高楓的跟前,質問她:“韓晨跟你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爲什麼要派人殺韓晨?!”
高楓挑了一下眉毛,理直氣壯地說:“我打聽到高澤綁架了韓晨玩“禁閉惡作劇”,所以我趁機下手,栽贓陷害……”
高正先生風度翩翩地走過來,把我拉到一邊去,苦口婆心地勸道:“小諾,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幸好韓晨也大難不死,請你不要再追究高楓了。”
不知爲何,一股無來由的妒意在我體內滋生,我覺得高正先生太縱容高楓了,最起碼要把她送去精神病院檢查一下吧?!
我正想表示抗議,忽然間,我的眼角瞥見高楓的手裡忽然多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刀子,我側頭一看,她的嘴醬起一抹陰笑,她的眼眸裡射出幾萬支利箭!刺得我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來,一剎那間,高楓手上的尖刀向我奔襲而來,
電光火石之間,我感到有一個人飛到我的前面,替我擋了這一刀!我失聲尖叫起來!頃刻間,尖叫聲、驚呼聲從四面八方響起來。
一切人和物都褪爲模糊的背景,我的眼裡只看到一灘鮮活的血,我努力把散亂的視線集中起來,我發現那個替我擋一刀的人竟然是高正先生!他雙手捂着腹部,血從手指縫裡一滴一滴流下來,我立即抱住他,我聽見他在我的耳邊懇求道:“是我欠了高楓,不要再追究她了。”
我驟然驚醒了,立即解開脖子上的圍巾,纏在高正先生的腹部上,把噴涌的鮮血全部堵住了,在混亂中,我感覺我和高正先生被送上了車後座,我的頭腦一陣清醒一陣迷糊,依稀看見開車的人好像是高亮,而高澤坐在副駕駛座上,回頭使勁喊:“爸爸,你要支持住啊!我們很快就到醫院了!”
我老氣橫秋地喊了一句:“阿亮,要注意交通安全!全家人的性命都在你手上了!”喊完,我把視線集中在高正先生的臉上,他的臉龐只剩下淡淡的白,他的嘴脣劇烈着,似乎有話要說,我連忙把耳朵貼過去問他:“高正,你的傷口是不是很痛?!忍着點,馬上就到醫院了。”
他在我的耳邊斷斷續續地呢喃道:“小諾,我能不能向你預定下一輩子?!”
我沒有聽清楚,所以牛頭不對馬嘴地說:“別擔心,我們現在去附近的私家醫院!不需要預定!”
高正先生從嘴角擠出一個艱難的笑容,把腦袋枕在我的肩膀上,然後,在我的耳爆說了他在世界上最後一句話:“小諾,下一輩子,我要在我青壯年的時候遇到你,”
這次我聽得一清二楚,這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浪漫而最無奈的話,然而,說到這兒,他的身體像是大山崩潰,青松倒下,他的眼睫毛垂了下來,他的鼻息永遠停止了,我失聲尖叫了一下,抱着他的身體,貼着他的臉痛哭起來,他的嘴角彌留一抹微笑,把一份穿透時空的愛與哀愁撒播在我心頭!他最後的那一句話縈繞在我的耳畔,一字一字都銘刻在我的肋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