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仁來到3A公司樓下。麗麗早在樓下迎候,一見天仁到來,劈頭驚慌失措地嚷:“天仁哥,眼哥出事兒啦。”
天仁一驚,好久沒聽到麗麗叫自己天仁哥了,心頭一股熱流涌起,急問:“出什麼事啦?”
“他們錢老闆跑啦,小老頭帶領一幫員工把眼鏡扣留在公司裡,昨晚一夜沒讓眼鏡閤眼。我剛纔一到公司就接到眼鏡的求救電話,趕忙跑下來等你。”
“啊?!這是綁票!走。”天仁顧不得到樓上向黑人點卯,拉上麗麗就走,“麗麗,放心,憑他小老頭還斷不敢撕票。”
來到歡喜公司,天仁一進門,嚇一大跳。
只見十幾個年輕人,或坐在桌子上,或坐在椅子上,有的還坐在地上,東倒西歪,場面混亂,全不成體統。
年輕人沒一個不是表情疲憊,眼神癡呆,哪裡是在上班?分明是在守靈。靈就斜靠在副總經理的椅子上,只是他這個靈的肉身還是活的,既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獄,被這十幾個年輕人牢牢地看守住了,哪兒也別想溜。
靈看見天仁進門,精神一振,站立起來,紅紅的眼睛從鏡片後面放出一閃亮光,彷彿落水狗看到救星。
小老頭本來坐在眼鏡身後地上,看見天仁到來,也是一怔,嗖地立了起來,兩隻爪子一把按住眼鏡的肩膀,硬生生把眼鏡按了下去,生怕天仁把眼鏡搶跑了似的。
十幾個年輕人呼啦啦一擁而上,站到小老頭身後。
小老頭感到自己身後是一堵銅牆鐵壁,氣勢洶洶,吹鬍子瞪眼,兩隻爪子把眼鏡抓得更緊。
天仁火氣上來了。哼,不施霹靂手段,難顯菩薩心腸。但見天仁快步上前,前腳一頓,周身一緊,掌心向裡,掌背向外,對準小老頭胸膛擡手一抖,力道自腳尖而迸,早把小老頭彈出丈餘,一屁股跌坐地上。
小老頭坐在地上,滿眼惶恐,膽怯地嚷:“你,你,你打人?!”
“打的就是你,老子早就想打你。”天仁聲音不高,但自丹田而出,透着內家拳的內勁兒,又擡手伸出一根指頭,圈點一圈眼鏡身後那一堵銅牆鐵壁,再指定眼鏡,“你們,誰敢靠近他?”那一堵銅牆鐵壁自動散開,眼鏡恢復了自由身。
天仁對那十幾個年輕人講:“你們都站着別動,我問問你們副總情況。”拉上眼鏡出門,來到過道盡頭,問眼鏡,“怎麼回事兒?”
天仁的眼角餘光掃到,那一幫年輕人跟着出門,遠遠地站定。
“出大事啦。”眼鏡的聲音壓得很低,透着顫抖,就是天仁靠他如此之近,也得非用擴音器才能聽得見似的。
“什麼大事?”天仁的心跳咚咚咚陡然增加20下,不用擴音器,眼鏡也能聽得到。
眼鏡用手掌暫時做了個擴音器,附在天仁耳朵邊,悄聲說道:“錢老闆跑啦,員工們把李總和我扣下啦。大前天還是李總首先發現的,我早上一到公司,她就偷偷告訴我說,錢老闆把他自己桌子裡的東西全都收跑啦,連牆上的營業執照也收跑啦。我感到不對勁兒,前天可是發薪的日子,還沒等我弄清楚是咋回事兒,小老頭也發現錢老闆跑啦,鼓動員工們把李總和我扣下啦。”
“小老頭怎麼能肯定錢老闆逃跑了?”
“嗨,小老頭可比你我精多啦,他一看到公司的營業執照不見了,預感到不對勁兒,偷偷打電話到羅湖區工商局查證。羅湖區工商局說,歡喜公司的營業執照已經註銷大半個月啦。小老頭立馬鼓動這些人把李總和我扣下啦。哎,這些人都我招來的,都是我百裡挑一的。”眼鏡的聲音裡透着得意。
“你招來的?”
“對啊,前幾天不是又招了一批嗎?都是我面試篩選的啊?”
“你面試篩選的?”
“對啊,我不是歡喜公司的副總嗎?我招人的辦法別有一番套路。凡是打好的求職信,我通通不看。你也知道,電腦裡什麼樣的求職信模板沒有?你只需要填上個自己的名字,牛津大學畢業,擔任過波音公司副總裁等等像模像樣的求職簡歷就出來啦。牛津大學的畢業證花上幾十塊錢就能在深南大道上買到啊。所以,凡是預先打印好的求職信,我通通不看,而是遞上一張A4白紙要那些求職者當場給我寫。這一寫,好些人就露餡啦,有的錯別字連篇,有的字句就像蚯蚓在沙灘上拱出來的,有的在寫回憶錄會,有的在寫決心書……”
“好啦,好啦,這些話留待以後慢慢講。”天仁擡手阻止住眼鏡,心想,眼鏡,你這不是明擺着在跟我的求職大法叫板嗎?日後我再跟你理論,問,“錢老闆怎麼會突然逃跑?”
“你不知道,我們公司供給鴻發公司的紡綢面料出大事啦,發去美國後全部退貨,鴻發公司向我們公司索賠好幾百萬元啦。”
“我的天,錢老闆跑了,這些人幹嗎扣下你?”
“嗨,公司不是收了他們每個人3000塊錢的保證金嗎?他們要我賠。”
“又不是你收的,幹嗎該你賠?”
“對啊,我也是受害者啊,我的工資也沒領到啊,可他們蠻不講理,非要我賠,連我上廁所他們也跟着生怕我投水似的。”
“廁所下面的水那叫水嗎?你眼鏡敢投?”天仁忍不住笑起來。
“嘿嘿,這些人都是我新招來的,都是最優秀的。”眼鏡的聲音裡依然透着得意。
“那他們的意思?”
“工資可以不要,但保證金必須退。”
“一共多少錢的保證金?”
“大概五六萬吧?”
“走,回去。”天仁心裡有數了,拉上眼鏡回到辦公室,招呼大家說,“我跟你們副總是朋友,剛纔聽說了大家的遭遇,你們副總也是受害者,這樣耗着也不是辦法。我們一起到羅湖區公安局報案去,讓公安局抓住你們錢老闆那個騙子。”
“那怎麼行啊?!幾千塊錢還不夠公安局立案啊!就是因爲他跟我們錢老闆的情婦有一腿,我們錢老闆才跑了的啊!你們大家千萬不要上當啊!”小老頭聲嘶力竭地吼叫,一根指頭指定眼鏡,抖個不停,腦袋像撥浪鼓般四面轉動,祈求那十幾個年輕人的聲援。
十幾個年輕人立刻起鬨。
“對啊,我們每個人不就被騙掉了3000塊錢嗎?公安局哪兒會爲這麼點錢立案?”
“那還消說啊,大不了同情你幾句,叫你回去耐心等待公安局的偵查結果。”
“哎,這年頭,騙子那麼多,人家公安局抓大騙巨騙都忙不過來,哪兒還有閒心去抓錢老闆這種騙了你三兩千塊錢的小騙子哦?”
“哈哈,就算抓住了錢老闆,你們這些人今天這裡打工,明天那裡打工,恐怕到時候公安局還得像抓騙子一樣到處找你們這些人呀?”
聽着大家的起鬨,天仁知道他們說的都有道理。說不定公安局的還會習慣性地順便訓你兩句:報紙上不是一再提醒你們找工作要去正規的職介所嗎?凡是要收這樣費那樣費的公司就不要去嘛?好心奉勸你們你們不聽,給人騙了,就來找我們公安局的麻煩。好啦,大家放心,我們會派最好的警力,以最快的速度,抓住罪犯,決不能讓犯罪分子逍遙法外。我們的方針是:絕不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放過一個壞人,大家放心,今天先回吧。
小老頭竄到衆人面前,嚷:“千萬不能去公安局啊,弟兄們,去了你們的錢肯定要不回來啦!”
天仁火氣再次上來,兩步跨到小老頭面前,伸手一抓住小老頭的衣領,提小雞般把小老頭提到門邊,往外一扔,轉身對大家說:“一個人不就幾千塊錢嗎?我付給大家。”心裡擔心真到了公安局,面前這些人衆口一辭一口咬定說眼鏡跟騙子錢老闆是一夥的,公安局說不定會先把眼鏡作爲嫌疑犯扣下來,等抓住了錢老闆對質後再把眼鏡放出來。算了,我蝕點財,爲眼鏡消災。
“你?!”眼鏡驚訝得合不攏嘴。
“是的,我。”天仁也不看眼鏡,對衆人再次重申道。
話音剛落,十幾對眼睛齊刷刷地盯向天仁的手:空的?又齊刷刷地擡起頭來,盯住天仁:你?!
“大家等一等,我到樓下的中國銀行去去就來。”天仁出門下樓,又很快回來,手裡抱着一捆用一張舊報紙包着的鈔票。十幾對綠色光柱齊刷刷投射向天仁手中的鈔票。
眼鏡還想阻止天仁,天仁把眼鏡從眼鏡的副總位子上推開,坐到眼鏡的副總位子上,把現金一摞摞碼好,堆放在桌上,招呼道:“各位,我再次聲明一下,你們副總也是受害者,出於對大家遭遇的同情,大家的保證金由我來墊付給大家。等下請大家務必跟我一起到公安局立下字據,證明這筆錢是由你們副總的朋友代替騙子錢老闆墊付的,要求公安局儘快抓住罪犯,繩之以法,追討回我墊付的錢。”
“好啊!”
“好啊!”
十幾個年輕人立刻響起呼啦啦的掌聲和歡呼聲。
掌聲和歡呼聲中,夾雜着小老頭的尖叫聲:“寫什麼都行啊!拯濟災民!施捨乞丐!”
天仁雙掌一壓,壓住掌聲和歡呼聲,招呼道:“大家一個一個來。”
一幫人擠擠挨挨,自動排好了隊。
天仁擡頭一看,果然都是最優秀的,不需要警察維持秩序就知道排隊,眼鏡好眼力。
天仁埋頭一個一個地分發起鈔票來。
天仁忽然感到真的有點賑濟災民的慈悲情懷,明白爲什麼有錢人喜歡做慈善家了,原來高高在上賑濟下界這些可憐的倒黴鬼是一件很愜意的事情啊,不單證明了自己的成功,還弘宣了自己的善良,將來死了上天堂,天堂的兩個門衛恐怕還要致歡迎辭呢?歡迎歡迎!熱烈歡迎!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我們等你小子多時了,你怎麼現在纔來?那個骯髒的下界有啥好留戀的,你還老賴在那裡不肯走?是不是捨不得你的那幾個老相好啊?好吧,我們兄弟倆就看在尊駕在下界多有善舉的份兒上冒險爲你行個方便,開個後門,允許你帶一個上來。記住,只能帶一個哦,帶多了我們兄弟倆可吃不了兜着走,多半會被上帝他老人家以玩忽職守罪立馬打下地獄。呃,呃,我話還沒說完,你就急着轉身往下界溜。我就知道你是想急着趕快回去把那個你給她當乾爹的帶上天堂來對吧?缺德不你?哦,你是怕她前腳一離開你的靈堂,後腳就上了別的男人的衝牀。呵呵,理解,理解,快去快回,別忘了順便帶點兒好煙好酒上來。
天仁神遊天堂,手數鈔票。忽然,嗯?不對?面前這隻爪子?
天仁擡頭一看,是小老頭。
小老頭弓背駝腰,站在天仁面前,鴨子腦袋直點,笑容燦爛,皺紋四面散開,臉像一朵盛開的菊花。
天仁搖搖頭,埋頭正要數鈔票,小老頭的身後響起一浪高過一浪的民憤聲。
“他沒繳保證金!”
“他在渾水摸魚!”
小老頭回身央求道:“還是我首先發現錢老闆跑了的啊!還是我幫你們看守住副總的啊!還是我提醒你們不要讓副總跑了的啊!你們做人總得講點兒良心啊!”
良心?天仁擡起頭,再次來看看小老頭,不能對小老頭講良心,對小老頭一講良心,那其他人也會跟着來要求我墊付工資。人心都是貪婪的,別以爲面前這些人領回了保證金就肯善罷甘休,一看到小老頭領到了工資不向我伸手纔怪?良心可是錢啊,我剛纔一時衝動,講了良心,這不錢就沒了。我怎麼這麼傻?這些人被騙了錢關我鳥事?大不了動起武來把眼鏡強行劫走。跟青城道士推手我不是對手,但對付面前這幾個武林外行我還是有信心的。算了,後悔也來不及了,說出去的話又不能吞回來,錢更是要不回來了。
天仁不理睬小老頭攤開的手掌,收起剩下的鈔票,招呼大家道:“走,跟我上羅湖區公安局去。”一羣人跟着天仁出門。
來到大街上,天仁和眼鏡頭前走,大家後面跟。
天仁問眼鏡:“你跟李美人?”
“你從我那搬走後李總有時也去我那裡,是去……去……來討論公司的經營問題。她……有身孕了。”眼鏡的臉紅了一下,低下頭去。
“你?”天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問眼鏡,“那錢哥知道嗎?”
眼鏡怫然變色,答道:“你這是什麼話?我就早對你講過,我對李總說的那些風涼話都是我瞎編的。”
“哦。”天仁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忍住自己的嘴巴,可怎麼想也想不通李美人怎麼會到眼鏡的狗窩去。噫,飽暖思淫慾,眼鏡你小子肚子還沒填飽就開始雲雨起來啦。多半是李美人命你眼鏡當了搬運工後,眼見你的體力增加了,想親身體驗一下你眼鏡的撞擊力?捅出禍事了吧?可李美人分明就要嫁給犬子了啊?
到了羅湖區公安局大門前,天仁回頭一看,身後就跟着麗麗,苦笑着搖搖頭,說:“眼鏡,這些就是你招來的最優秀的人?算了,回去吧。”領着眼鏡和麗麗向歡喜公司的辦公室走去。
三個人回到歡喜公司的辦公室。
麗麗在辦公室裡到處東翻翻,西翻翻,忽然喊一聲:“這裡有張身份證!”
天仁過去一看,正是打屁蟲錢老闆的頭像,名字怎麼會叫陸玉明?難道陸玉明纔是錢老闆的真實姓名?轉頭問眼鏡:“你們公司營業執照上姓錢的是叫這個名字嗎?”
眼鏡搖搖頭。
天仁從麗麗手裡接過身份證,揣進褲兜。
眼鏡坐回到自己的副總靠背椅上,呆若木雞,似乎在追憶着自己曾經的輝煌時光。
天仁問眼鏡:“這間辦公室還有多久到期?”
“還有兩個月。”
“房租多少?”
“每個月6000多塊錢。”眼鏡一邊答,一邊朝李美人的總經理辦公室瞅瞅。
天仁轉身出門,不多時,手裡拎了一大把從樓下水池邊扯來的艾蒿、菖蒲,就着字紙簍裡的廢紙點燃了,滿屋子薰起來。
“你幹什麼?”麗麗嗆得直流眼淚,動手阻止天仁。
“熏熏屋子裡的晦氣。”
“好耶!免得給下一家租房的公司帶來黴運。”麗麗也從天仁手裡搶過拿起艾蒿、菖蒲,也裹上廢紙點燃了,滿屋子揮舞。
煙塵引來了大樓裡兩個保安慌慌張張跑來,急吼吼地問:“你們幹什麼?會引起火災的!”待麗麗一解釋,兩個保安也開始罵罵咧咧地跟着薰起來。
天仁問身邊一個保安:“你估計錢老闆還會回來拉這些辦公桌椅嗎?”
“他敢?!老子正想找個人練練這幾天剛剛跟武警教官學的兩招呢,他姓錢的要是回來……哥,看看這兒。”保安捋起袖子,向天仁展示自己胳膊上的二頭肌。
“呵呵。”天仁捏捏那個保安的二頭肌,鼓鼓脹脹,心裡吃了顆定心丸,吩咐眼鏡道,“眼鏡,我爲你安排個任務,這間辦公室的租期反正還有兩個月纔到期。從今天起,你哪兒也別去,就守在這裡,要是錢老闆或者錢老闆派來的人敢來拉東西,你就趕緊通知這兩位兄弟。待會兒我先給你一點留守這間辦公室的盒飯錢。”
“好嘞。”眼鏡對天仁早已經服服帖帖,也拿起艾蒿、菖蒲,滿屋子揮舞起來,眼淚合着煙塵趁機奔涌而出。
天仁笑眼鏡:“座中泣下誰最多?眼鏡副總青衫溼。呵呵。”自己的眼淚也被薰了出來。
“咳咳,你搞嘛鬼啊?天仁哥,虧你還笑得出來?”麗麗罵天仁。
“咳咳,改天我們把丹妮也叫上,來這間屋子裡開個Party。”天仁邊咳邊說。
“丹妮?丹妮早兩天就已經辭職走啦!”
“啊?!”天仁停住手中的艾蒿菖蒲。
“哼,一當上副代表尾巴就翹起來啦,對人家丹妮不張不理。丹妮去找過你,沒想到你早有老婆啦,還開了家夫妻店。哇……”麗麗放聲大哭。
天仁手中的艾蒿菖蒲落地,眼鏡驚慌失措,兩個保安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