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林兆遠與陳大牛,亦或代州其餘將領,對衛淵都有一種近乎於狂熱的信任。
似乎這普天之下,就沒有能夠難倒衛淵的事情。
但如今,林與陳二人,卻因衛淵陷入的不安而深深焦慮與惶恐着。
這世上,也有讓大哥感到艱難的對手?
“大哥,您是不是太擡舉他了?”陳大牛問了句。
衛淵緩緩站起身來,深呼吸一口氣,道:“或許吧。”
陳、林二人齊齊沉默。
衛淵轉過身來,看向他們,正色道:“夫用兵者,無外乎天時地利人和。”
“官家重病,此爲天時;北地動盪,此爲地利;老師遇刺,此爲人和。”
“耶律仁先佔據天時地利人和,非人能戰。”
聞言,陳大牛皺眉道:“如大哥所言,那耶律仁先豈不無敵於天下了?”
衛淵搖頭道:“耶律仁先想打一場一鼓作氣的戰役,倘若這股氣泄了,他也就敗了。”
頓了頓,又叮囑林兆遠,“我請纓的札子,一日一送。”
後者點頭道:“請大哥放心,都安排妥當了。”
如今朝廷或是說官家那邊的心思,衛淵多少能夠理解。
但他要裝作不理解,請纓的札子還是要送,這是表忠心的好時候。
話說回來,也不怨趙禎做出那樣的安排,他只是想在最危難之際,讓趙曦站出來,讓趙曦成爲百姓心目中的救世主。
趙禎對於自己爲帝四十年來積攢下的底蘊很自信。
他認爲,即使真到了那種危難的時刻,也絕對不會出現大周社稷傾覆的現象。
“對了,還要寫信告知秦振,與耶律信先對決,切記不可掉以輕心,此人性子沉穩,若強攻只怕會適得其反。”
衛淵又朝着林兆遠補充了句。
在他看來,秦振絕不是耶律信先的對手。
但是在絕對優勢兵力的支持下,就算是個傻子,也不可能一敗塗地吧?
只要秦振能夠確保精銳主力損失不大,那麼大周絕不會出現像是宋朝那樣的靖康之恥。
就算真有什麼靖康恥,頂多也是遼軍打到汴京城外,其後知難而退。
絕不至於將趙禎與趙曦全部擄走。
嘉佑八年,三月下旬,秦振、耶律信先雙方主力皆已匯聚大名府。
此刻,大名府城內。
秦振正巡視城防,林兆遠派來送信的人剛走。
前者有些不滿的開口道:“看來,咱們那位衛侯爺無法領兵上陣,心情頗爲煩悶啊。”
有副將不解道:“秦指揮使此言何意?”
雖然衛淵已經被革職了,但是,他在軍中的威望不僅絲毫未減,甚至隱隱有與張輔並駕齊驅的勢頭。
只因衛淵的延邊軍改,讓一些常年帶兵的將領,都看到了大周軍事上的曙光。
“如果衛侯不是因爲無法上陣領兵而心煩,何以遠在江南,還要過問前方戰事?”
衆人聽到秦振的反問,瞬間恍然大悟。
原來這是小公爺不滿衛侯太指手畫腳啊。
可是,您除了佔了個小公爺的身份,對大周有過什麼功績?
人家衛侯爺再不濟,也是戍邊英雄,真刀真槍的跟遼軍幹過,深知遼軍的實力啊。
“大名府城防堅不可摧,此戰,耶律信先必敗無疑!衛侯所言,不免有些杞人憂天了!”
待秦振說至此處,語氣略有停頓,隨後,正色道:
“如今大名府已匯聚我大週三十萬精銳,而那耶律信先根基不穩,本帥決議,三日後,向遼軍突襲!”
“你們,誰贊同,誰反對?”
突襲偷襲遼軍?
三日後?
有將士皺眉道:“秦指揮使,這恐有不妥,雖然耶律信先遠道而來,立足未穩,但他依山而建防禦工事,明顯是要與我軍打持久戰貿然突襲,多有不妙。”
多有不妙?
秦振哼了一聲。
這時,又有幾名將領相繼開口道:
“秦帥,各地尚有二十萬大軍未至,此時戰遼軍,絕非最佳時機。”
“秦指揮使,不如等我大軍一到,再議此事?”
“末將認爲,衛侯所言,還是有一定道理,耶律信先性格穩重,必有防範。”
“.”
當中一些將領,都被英國公張輔提拔過,他們對於張輔乃至衛淵都很欽佩。
毫不違言的說,如果這一刻,衛淵來到大名府。
那麼,秦振麾下的多半軍隊,都會選擇追隨衛淵。
這就是軍中威信的重要性。
聽到大多數的將領,都在反對自己的決議,秦振內心當然不好受,
“夠了!”
“就算還有二十萬大軍未至,難道,憑藉我三十萬精銳,還能懼了那區區二十萬遼軍不成?”
此話一出,依然有些人還想說些什麼。
但是卻被秦振強制打斷,“我纔是主帥,我是監國親命的行軍都指揮使,你們.無權反駁!違令者,軍法論處!”
當聽到這番話,那些將領們,自是不敢繼續說些什麼。
事後,有秦振心腹不解道:“小公爺,就算是如他們所言,等那二十萬大軍齊至再與遼軍開戰,爲時不晚,您何苦這般心急?”
秦振無奈道:“你不懂,三十萬打二十萬,若勝,即爲大勝,也能代表着,不只是有衛淵一黨的那些年輕將領會用兵。”
衛淵一黨?難道您不是嗎?
心腹在內心吐槽了句,又好奇詢問道:“您與衛侯的關係,不是一向都很不錯麼?”
“是很不錯。”秦振矗立在城頭上,目光朝着遼軍安營紮寨的地方眺望,沉聲道:
“正因不錯,我纔不想事事都活在他的陰影下,我想讓世人知道,我,輔國公府嫡長子秦振,也會領兵!”
說到這裡,他悵然若失,喃喃道:“衛兄,別怪我不聽你所言”
“我只是太不想放棄這個機會了。”
首先,三十萬大軍若能戰勝二十萬遼軍,肯定與五十萬大軍戰勝遼軍的意義不同。
其次,秦振好不容易有個領兵的機會,自是不願錯過。
這關係着,待將來新帝登基之後,他能否一衝飛天。
畢竟,他乃是輔國公府的嫡長子,較於衛淵,無論身世背景,都不差!
他也想成爲同輩翹楚!——
與此同時。
汴京。
趙盼兒的茶樓裡,有不少權貴子弟匯聚於此,她們大多都是出身世家。
按照汴京以往的規矩,年關前後,他們這些世家子弟們,關係好的,定會挑個日子,一同聚聚,也算是增加彼此間的情分。
但由於過年期間,據小道消息傳出,官家幾經沒了氣息,再加上又是戰時,衆人才不敢太過高調行事。
如今不同了,雖然是戰時,可聽宮裡的人說,趙禎的身體又漸漸好轉。
因此,他們纔打算小聚一番。每年相約聚會的人選,都是從各家武勳子弟裡挑選,不論男女。
有趣的是,今年組織聚會的人,乃是張桂芬。
擱在以前,她是不會參與這種聚會,更別說是主動組織了。
但今年不同。
今年是忠勇侯府最冷清的一年。
衛淵在江南所爲,引來不少御史大夫的參奏。
而幫衛淵說話的人,除了寥寥幾座公府之外,就是與衛淵關係不錯的幾名武將。
張桂芬有時在想,倘若自己平時與那些武勳子弟們搞好關係,是不是,在朝廷上,幫衛淵說話的人,就會多出那麼一兩個?
就算這種可能微乎其微,但是爲了衛淵,爲了忠勇侯府,她願意去嘗試。
此時。
茶館裡。
榮飛燕等一衆女子,早早地就來了。
張桂芬邀請的都是女客。
但因各家勳貴之間有聯姻的習慣,所以跟隨自家娘子來的男客也有幾人。
但讓人好奇的是,小公爺齊衡居然也在其中。
在張桂芬未到之前,衆人就開始對齊衡嬉笑道:
“小公爺居然也來了?張姐姐也邀請你了?”
“小公爺突然來,是不是相中了哪家女子啊?”
“以小公爺的才情容貌,若是相中了哪家女子,何須親來偷偷相見?倒不如直接去上門提親,難道還能被拒了不成?”
“.”
聽到這些略感調侃的言論,齊衡也並未生氣。
方纔說他相中哪家女子的那人,在說完以後,還特意看了一眼榮飛燕。
富昌伯家爲她找門婚事找了許久,但一直沒有讓富昌伯真正滿意的人選。
再加上戰事突起,官家病重等因素,此事,便也就暫且拖了下去。
不過坊間傳聞,其實富昌伯榮顯倒是有遇到一些滿意的人家,但是榮飛燕不滿意。
又有小道消息傳出,榮飛燕心屬小公爺齊衡。
當衆人調侃齊衡時,本人沒有吭聲,榮飛燕倒是站起來說話了,
“好了,大傢伙都少說兩句吧,想必這時,張姐姐就快到了。”
衆人一聽,僅是莞爾一笑,便不再調侃齊衡。
而是轉頭與關係好的一些人,說着一些風月趣事。
比如,又有哪個讀書人登高吟詩,又有哪個士大夫出了本文集,又有什麼才子佳人的故事。
愣是沒有一人談及如今的戰事,似是她們並不關心。
今日整座茶樓,都是在爲她們服務。
一樓。
趙盼兒喚來一名小廝,問道:“那些人都在說什麼呢?我在這兒都聽到她們說笑聲了。”
那小廝方纔是從二樓而來,“回掌櫃的,我也不知,只是隱約聽到,誰家與誰家又成親了。”
“就這?”趙盼兒微微皺起眉頭。
一旁,她的閨中密友孫三娘走來,好奇道:“不然那些權貴人家的子女,還能說些什麼?”
趙盼兒站在櫃檯前雙手托腮,悶悶不樂道:“如今就連咱們這些老百姓,都時刻關注着戰事,她們這些大人物的子女,卻是漠不關心”
孫三娘搖頭道:“好好做你的茶便是,出來做生意的,誰像你這般,動不動就擺出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
“哪裡是憂國憂民了?”趙盼兒正色道:“我只是覺着,咱們能有今日,全賴衛侯爺與衛夫人二人照拂.”
“而衛侯爺是戍衛邊疆的大英雄,若有戰事,像衛侯爺那種大人物,定是心憂不已,你說,咱們的恩人心憂,咱們又豈能無動於衷?”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孫三娘聽了,忍不住在內心吐槽一句,這理由,也太勉強了一些.
“伱啊你。”
孫三娘似笑非笑的看着趙盼兒。
後者偷偷掐了一下的腰部,“笑什麼?”
孫三娘扭動身子躲開,正色道:“盼兒,咱們身份低微,你可千萬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趙盼兒不耐煩地點了點頭,依舊是做雙手托腮狀,“知道了知道了。”
孫三娘搖頭不語。
就在這時。
一身華服的張桂芬走進茶樓。
身後還跟着明蘭、海朝雲與幾名婢女。
原本,盛長柏與海朝雲都要完婚了。
但就因趙禎重病,爲了政治前程考慮,盛家與海家都一致決定,將婚期暫且延後待定。
“張夫人,您來了。”
趙盼兒連忙前去笑着相迎。
張桂芬微微頷首。
明蘭朝着趙盼兒眨了眨眼睛。
如今,她們二人的關係,算是閨中密友了。
張桂芬問道:“來了多少人了?”
趙盼兒恭敬應聲道:“回夫人,來了三十幾位,將整座二樓都坐滿了。”
張桂芬點了點頭,隨後走上二樓,明蘭趙盼兒等人跟隨。
巧合的是,這個時候,一些男子,正在議論戰事。
但他們討論的不是戰爭死傷了多少軍民,也不是什麼勝敗,而是衛淵未能領兵之事,
“看來官家是真的不想重用忠勇侯了,就連那麼大一場戰役,也不讓忠勇侯參與”
“說一千道一萬,要不是靠着英國公府的威儀,只怕朝中不知有多少人要參衛侯呢。”
“樹倒猢猻散,自古都是如此,忠勇侯府畢竟根基太淺了,那衛淵,行事也忒霸道。”
“好了,別說了,小心那位英國公府的獨女上來了,咱們小時候,誰沒被她揍過?”
“她也霸道,這兩口子,還真是一對良配。”
“選擇在這個時候請咱們來喝茶,就不怕官家知道了,懷疑侯府有結黨之嫌?”
“她爲什麼不請咱們去侯府?非要來這茶館?”
“不知道啊.”
“.”
一些聲音,準確無誤的落入張桂芬的耳中。
明蘭頓時氣急,“舅媽.”
張桂芬原本臉色陰沉,甚至都因此停下腳步,但是當聽到明蘭的聲音後,張桂芬卻換了臉色,莞爾笑道:
“無妨,嘴長在他們身上,讓他們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