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仁先爲爭取加固城牆,蒐集守城物資的時日,特意將軍隊派到周邊各城鎮抵禦周軍合圍策略。
不然,本就要固守孤城的耶律仁先,犯不着再去分兵戍衛那些城關。
只是由此一來,耶律仁先所率領的遼軍,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削減。
由原先的二十萬大軍,到現在,不算傷員,滿打滿算,也就十五萬左右。
而衛淵這邊,負責攻城的軍隊就有四十萬。
不過,在他向相州發起總攻之前,耶律仁先已經做了足夠的部署,並且派人告知耶律信先,率所有將士前來支援相州。
對此,諸多遼將多有不解,
“大帥,南下之前,您說要從多個方向進攻周國,如今若是合兵,豈不是將雞蛋放在了一個籃子裡?”
“衛淵將軍隊都放在了湯陰,如今大名府內部空虛,咱們憑藉這十餘萬人馬,難道還守不住相州?”
“大帥,讓信先將軍支援相州,固然能使相州萬無一失,可怕就怕,今後我軍再想寸進,可就難上加難了!”
“.”
寸進?
耶律仁先看了那將領一眼,搖頭道:“能保住我軍佔領的北方諸鎮,就已算是不錯”
遼軍裡,不少將領還在做着南下擒龍的美夢。
其實,耶律仁先還有句話沒有告訴他們。
能夠保住大軍不再承受什麼損失,就已是頗爲不易。
更別說再去攻城略地了。
嘉佑八年,四月二十日,衛淵親臨相州城外,指揮將士攻城。
首戰,對於周軍來說,必須要打出一個好結果,這關於着士氣。
相州城頭之上。
甲冑着身的耶律仁先,也是親來督戰。
他與衛淵,一個站在城頭上,一個坐在馬背上,相隔極遠。
但他們都在不約而同的看向彼此,他們的目光,似乎能透過茫茫四野與灰暗的天色,最終凝聚在對方身上。
對於二人來說,這一戰,也是二人第一次真正意義上交鋒。
相州城外。
坐在馬背上的衛淵忽的調轉馬頭,看向身前數以萬計,一眼不到盡頭的士卒,只說了一個字,
“殺!”
頃刻間,號角聲,擂鼓聲,此起彼伏。
一場浩大的攻城戰役正式拉開。
大周的將士們推着攻城車,朝着相州城牆的方向發起衝鋒。
爲了減少攻城的傷亡,衛淵特意在湯陰訓練他們的時候,做出過百般叮囑,攻城之時,三兩一隊,要分散前進,一隊人裡,要有盾牌兵、槍兵。
“傳令三軍,先登上,官升三階,賜百畝良田,宅一座,金千兩!”
當看到將士們衝鋒陷陣的那一刻,衛淵毫不猶豫的大聲說着。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當衛淵的命令,經由諸多傳令官,一遍又一遍的複述至全軍時。
諸多將士,更具有動力的奔向相州。
而這時,看到周國的軍隊距離城門越來越近。
耶律仁先也不再猶豫,當即命令全軍將士防守備戰。
下一刻,只見城頭上的遼軍不斷地射箭、投石,試圖阻止大周軍隊的進攻。
無數支箭矢像是從天落下的隕石般,無情地砸落在衝鋒的將士裡。
好在,衛淵提前就有安排。
那些密集的箭矢,面對隊形分散的周軍,很難發揮出十足的殺傷力。
當耶律仁先見到大周將士三人成一小隊,隊與隊之間相隔極長的空隙時,頓感其中奧妙,喃喃道:
“單從這攻城中來看,衛淵的能力,就已高於張輔。”
儘管如今很多遼軍將士見周軍士卒的隊形時,都嘲弄的說這是衛淵的小聰明。
可耶律仁先依舊不敢有絲毫小覷,甚至,越是細想那三人一隊的陣型,越是感到奧妙。
雖然弊端很明顯,那就是,難以有效的,在最短的時間內,一口氣攻打到城門處。
可優勢更爲明顯。
三人一隊,能夠在極大程度上,減少不必要的傷亡。
敵我雙方都很清楚,第一次攻城之戰,周軍不可能將相州拿下。
雖然第一次攻城肯定會失敗,但此戰一定要打。
怎麼打,就成了一門學問,只要今日能有登上城牆者,能在極大程度上減少傷亡,那麼,對周軍來說,就是大勝!
除了三人一隊的士卒之外,還有一些隊伍人數較多,他們周圍至少有十隊三人負責保護與警戒。
這支隊伍之所以極其特殊,是因爲他們推動着攻城車。
一旦有箭矢射來的時候,攻城車周圍的三人隊伍,就會自發地聚攏,替他們擋住部分箭矢。
而後,攻城車隊伍裡,還有數名盾牌車,保證着攻城車可以迅速抵達到相州城牆旁。
雖然周軍推進的速度不算快,可以說是很緩慢。
但他們每前進一步,便不會再後退半步。
隨着箭雨的不斷落下,衛淵親眼目睹着不少將士倒在地面,其中不乏一些好手。
只要是攻城戰役,就一定會有傷亡,這幾乎是無法避免的事情。
“衛帥,讓末將去吧!”
這時,站在衛淵身後的陳大牛主動請纓。
衛淵自然是捨不得他去。
畢竟,刀劍無眼。
“再等等。”衛淵委婉回絕。
陳大牛隻好作罷,深深皺着眉頭,看着前方袍澤兄弟們攻城的艱難。
忽然,衛淵突然看到,有一隊攻城車隊伍,已經停滯不前。
推動着攻城軍械前行的那些將士,都已死在了亂箭之下。
二十人,就那麼沒了。
見狀,衛淵都的心情,都不由得變得沉重起來。
這不是個好兆頭。
相州的遼軍,爲了這一戰,可謂準備良久!
想必,他們現在最不缺的,就是箭矢了。
“嗯?”
就在他考慮要不要繼續增兵攻城的時候。
忽見幾隊人馬朝着那停滯不前的攻城車靠攏。
衛淵死死盯着那個方向。
卻見一名將士,從戰死的令旗官那裡,拿來一面令旗,一手執盾抵擋着飛來的箭矢,一手朝着周圍的幾個小隊不停地揮旗。
衛淵見此人頗有智勇,好奇詢問道:“那是誰的部將?”
聞言,身邊的幾名將領都看向那個位置。
卻見距離實在遙遠,光看身形,很難知道,那士卒是何人麾下。
索性,衛淵便不再追問了。
他很好奇,那拿了令旗的士卒,究竟要做什麼。
遠處,戰車旁。
眼瞅着飛來的箭矢愈發密集,拿着令旗的士卒僅是用盾牌難以抵擋,索性就暫且躲在了戰車的掩體下。
他在等着袍澤兄弟們過來。
這時,有一個都頭氣沖沖的跑來,同樣是以戰車爲掩體,躲在那士卒身旁,怒氣衝衝道:
“楊爲,老子是怎麼給你說的?”
“上了戰場,要學聰明點,別他娘一腔熱血上涌,就不要命了!”
那叫楊爲的士卒開口道:“都頭,漫天都是箭,咋躲啊?往前衝也是一個死,倒不如推着戰車過去!”
推着戰車過去?
那都頭瞬間瞪大雙眼,感到不可思議,“你想先登?”
楊爲點了點頭。忽的,有幾支箭矢射來,都頭不慎,被一支飛來的箭矢擦傷臂膀。
那都頭下意識嚥了一口口水,又看了看楊爲,不解道:“平日裡就屬你最貪生怕死,大名府之戰鳴金收兵時,你小子跑得比誰都快,怎麼現在不怕死了?”
楊爲笑而不語。
蹲在戰車下的都頭把心一橫,搶過那令旗,再次朝着周圍的袍澤兄弟揮旗。
很快,就來了七八人。
都頭拿着盾牌,一邊注意着飛來的箭矢,一邊站起身來,大聲道:
“兄弟們,衛帥說了,先登者有功!”
“左右都是一個死,倒不如跟那些遼狗拼了!”
話音剛落,藉由戰車與盾牌爲掩體的那些大周將士們,快速地陸續開口道:
“拼了!”
“大名府一戰咱都沒死,今兒個還能死在這裡了?”
“爲了先登,殺!”
“殺!”
“.”
最後一個說出‘殺’字的將領,在不注意間,就被箭矢射倒在地。
頃刻間,生機全無。
幾人見狀,都是心生膽怯,但又聽到不斷地涌向城門處的那些袍澤兄弟們震天動地的喊殺聲,心中頓時被熱血填滿。
楊爲與都頭僅是相視一眼,二話不說,便是拖着戰車前行。
這戰車可以架雲梯,而且,有着戰車爲依託,雲梯也不會被遼軍弄倒,將士們在攀爬雲梯時,也極爲穩妥。
“哥幾個,走着!”
楊爲大聲說着。
衆人一邊抵禦箭矢,一邊推動着戰車,同時目光還看向他,都是露出幾分不可思議的意味。
這小子不是一向都怕死嗎?
大名府之戰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向前衝,唯獨這小子,趴在屍體堆裡裝死。
事後要不是哥幾個給他打掩護,只怕早就軍法伺候了。
但現在,這小子居然不怕死了!
或許也是由於楊爲一改常態,總之,衆人的戰意瞬間被他激起,他們推動着戰車緩慢前行着。
但遼軍的箭矢實在是太密集了。
眼瞅着身邊一個又一個的袍澤兄弟中箭倒地不起,楊爲的內心是又懼又怕。
但同時,他的心裡,似乎又有另外一個想法,戰勝了他心中的膽怯。
可他們終究是血肉之軀。
儘管心中的信念再過強大,仍舊不能使他們多出一條命來。
眨眼間,就有一支箭矢射在了楊爲的心脈處。
五臟六腑,都像是受到了重創,一股鮮血,直接從嘴裡噴出。
見狀,都頭大叫一聲,“小子!”
楊爲像是沒有聽到一旁,直接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都頭再次蹲下身子,將楊爲拖到戰車的一旁,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臉頰,大聲道:
“小子!別他娘睡!給老子醒醒!”
這時,他們身邊的袍澤兄弟們,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原本要昏死過去的楊爲,腦海裡忽有聲音響起,讓他重燃內心深處的信念,緩緩地睜開雙眼,當看到都頭的面孔時,他略顯悽慘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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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這回怕是真要死了。”
在軍隊裡,都頭與楊爲的關係很好。
後者比較年輕,今年才二十出頭,而都頭都已至而立之年了。
都頭一直將他當個弟弟來看待。
“你他孃的,一開始裝死不就成了?有老子給你打掩護,你怕個啥啊!”
“還他娘要貪先登,那先登的功勞,豈是你能貪的?”
說着說着,都頭的內心陣陣發痛。
楊爲一邊笑着,一邊吐血,而後,從甲冑裡掏出一封書信,上面寫着‘家書’二字。
都頭只聽他顫顫巍巍的說着,
“哥,我騙了伱,我不是從代州來得”
“我是.我是在相州參的軍我怕死我以爲,我說我是從代州來得.你們你們都會高看我一眼.”
都頭從他手裡接過那封已經被鮮血浸透的書信,在亂戰中,這都頭竟是不爭氣的眼眶一紅,
“小子,別說了,留些氣力,再撐一會兒,一會兒撤軍了,你就有救了!”
“老子實話告訴你,咱當兵的,都有兵籍,老子早就知道你不是來自代州。”
“少說話,別睡,千萬別睡!”
然而,楊爲瞳孔裡的目光,正在逐漸渙散,就連嘴裡喃喃的幾句話,都是有些含糊不清了,
“我我想”
都頭冒着箭矢,以戰車爲掩體,試圖想方設法的,止住楊爲身上的傷口,
“你想什麼?小子!別睡!”
然而,楊爲已經聽不到都頭再說什麼了。
屬於他的世界,正逐漸陷入到灰暗中。
或許,到他生命的最後,他說的話,那位都頭也沒有聽個真切,
“我想.回家。”
回家。
這也許就是讓他值得不要命的要爭先登的信念。
楊爲死後,都頭將那封家書,重新塞回楊爲的甲冑下。
他不敢拿着那封家書。
因爲就連他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去。
“殺!”
都頭拿起盾牌與大刀,奮力起身,不顧戰車與漫天射來的箭矢,朝着城牆的方向衝去。
然而,他的命運與絕大多數參與此次攻城的將士一樣,倒在了衝鋒的路上。
他倒下了。
身上中了三箭。
但是,他已經距離城牆很近了。
在他的意識還未消散時,他用着最後的氣力,在朝着那城牆的方向緩慢的爬行着。
沒過一會兒,在他的身後,就有一道似乎被拖曳形成的血痕。
“殺!”
“殺!”
“.”
都頭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模糊到他不知自己說出的‘殺’字,究竟是腦袋裡想的,還是從嘴裡崩出來的。
“臭小子咱哥倆,有一個拼命的,不就得了?”
都頭的眼皮已經變得愈發沉重。
他已經極其的靠近城牆了。
似乎觸手可得。
然而,就在他伸出手,要觸摸城牆的那一刻,一塊巨石狠狠砸了下來。
將他砸到血肉模糊,屍骨無存。
沒人知道,這個將死之人,爲何到生命的最後,還要做這些無用功。
總之,他的這個行爲,讓一些周軍將士徹底激發了體內的好戰因素。
也讓一些親眼目睹的遼軍將士感到害怕。
“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