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送香,煙霧繚繞。岑慕凝繡着檀香濃郁的氣味,朝太后溫和的行禮。彷彿方纔太后說的那番火藥氣味濃郁的話,全然沒有飄進她的耳朵一樣。
“你……”太后氣的揚手打翻了茶盞:“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婦。”
“請母后息怒。”岑慕凝平靜的看着她:“臣妾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每次見到母后,不是打翻了藥碗就是打翻茶盞,幾乎沒有一回不惹母后生氣的。可是臣妾只是想做個好兒媳,如後宮諸位姐妹一般,孝順母后,陪伴母后,終究是不知道哪裡做錯了,竟就成了母后眼中的賤婦。”
“收起你這楚楚可憐的樣子,哀家纔不是皇上。”太后咬牙切齒的說:“你故意逼迫皇上去查欣悡的事,不就是爲了剷除哀家送進宮的人嗎?人是哀家送進宮的,怎的,你還想往哀家身上潑髒水不成?皇后,貪戀權勢,也要適可而止。”
“臣妾並無此意,還請母后恕罪。”岑慕凝朝她行禮的同時,垂下了頭去。眼角卻流露出輕微的得意。她知道太后目光敏銳,一定會察覺到這一抹不同尋常的痕跡。
果然,太后嚯的一下站身子,猛的走到她面前:“哀家警告你,再敢讓哀家不痛快,有你好受的。”
“母后息怒,兒媳惶恐。”岑慕凝擡起頭,對上她那雙狠戾的眼眸:“母后方纔說,您歷經兩朝,見慣了後宮的爭鬥,到如今仍然能屹立不倒,這一點,臣妾深感贊同。臣妾也深知月盈則虧,凡事都不可以強出頭,該韜光隱晦的時候,便不可鋒芒太露的道理。”
“好一個月盈則虧。”太后審慎的目光,如火焰撩過她的肌膚。“你是想說你自己恩寵優渥,哀家卻敢退避你的鋒芒之下了?”
“臣妾只是想勸母后不要這般生氣罷了。”岑慕凝依舊平靜,雍容爾雅的笑了下:“母后不喜歡臣妾,可是臣妾仍然有一顆向您盡孝的心。今日的事,既然是廖嬪先觸怒母后,臣妾自然會責罰廖氏,還請母后息怒。”
“廖氏,你打算如何責罰?”太后清冷一笑:“你以爲哀家不知道廖氏與你的關係嗎?她可是和你沾着親。”
“正因如此,她纔會被臣妾拖累,遭太后嫌棄。臣妾怎麼會不知。”岑慕凝看着她,溫柔一笑。“不過臣妾一樣會秉公處置,還請母后安心。”
說到這裡,岑慕凝不再多言,看着冰凌將魚洗送進來,方材又行禮:“臣妾就不耽誤母后了,這就告退。”
太后看着她轉身的背影,心火難消:“蕾祤,讓你去查的事情查清楚了嗎?你確定昨晚上褚府一切安寧?”
“是。”蕾祤用力點頭:“姿陽公主回府之後兩個時辰,額駙就返回了府邸。兩人相安無事,並未有爭執。似是公主沒有提及皇后所做之事。”
“還真就是奇怪了。”太后疑惑的不行:“這個賤婦到底有什麼本事,連那麼怨恨她的姿陽都能放過她?還是哀家真的老了,竟然鬥不過這只不願意再夾着尾巴的狐狸。”
“太后,奴婢以爲皇后娘娘即便再怎麼伶俐,也終究只能仰仗皇上的恩寵度日。”蕾祤小心的在她身邊低語:“只要皇上心裡始終更看重太后您,皇后早晚會有苦頭吃。”
閉上眼睛,太后好半天沒有說話,等回過味來,便點頭:“當局者迷,是你看的清楚。罷了,你就替哀家送一品雪蛤去給皇上潤一潤吧。秋日裡燥熱,進補得得宜。”
“是。”蕾祤不敢過多的表現出喜色,就怕太后不悅。她謹慎的朝太后行禮,這才慢慢的退出房去。下了朝,殷離就將晨起鳳鸞殿發生的事情如實稟告了皇帝。
莊凘宸納悶:“你說母后故意刁難皇后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究竟皇后有什麼地方做的她不滿意?”
殷離就更不明白太后的心思了,只是搖頭:“倒是廖嬪無辜,頭一次侍奉太后就觸怒鳳顏,說是送回宮就嚇病了。御醫去看她的時候,人都燒的說胡話了。”
“這也未免太膽小了。”莊凘宸倒是沒有半點憐憫。
“主子,屬下以爲,是不是讓皇后娘娘少去太后宮裡走動,也省的再鬧出什麼是非。”殷離蹙眉道:“畢竟太后因爲欣美人的事情記恨皇后娘娘,避而不見興許好些。”
“這皇宮說大也就這麼大的地方而已。”莊凘宸輕微搖頭:“躲避能躲避到哪裡去?何況母后的性子,朕如何不知道了,若是不達目的,絕不會罷休。只是晨起,皇后當真一直溫恭有禮?”
“是。”殷離點頭:“皇后娘娘從頭到尾都不曾惱怒,更沒有惡言相向。始終敬服太后。即便太后叱其……皇后娘娘也保持着得體的樣子。”
“母后叱皇后什麼?”莊凘宸倒是有興致聽。
“賤婦。”殷離都覺得這兩個字難聽的厲害。
“倒是難爲皇后了。”莊凘宸心裡暗暗思量,她這麼能忍,必然是和尋常人不同的。“等下你去挑些稀奇的玩意給皇后送去。告訴皇后,晚些時候朕去她宮裡用晚膳。”
“是。”殷離答應着就退出去,還沒走出第二道門,就看見樑寶火急火燎的奔進來。
“皇上可在呢?”樑寶臉上一陣潮紅。
“在裡頭,出什麼事了?”殷離覺出不對勁,少不得問。
“出大事了,皇后娘娘方纔去檢查修葺的宮殿時,那昨日才上完的橫樑忽然崩塌,砸中了皇后娘娘和冰凌姑娘。”樑寶沒和他多說:“我得趕緊稟告皇上去。”
殷離覺得不大對勁,便道:“我去稟告皇上,你趕緊去請御醫,着人將皇后娘娘好好送回鳳翎殿。”
這時候,鳳翎殿上下急成一團,能想的辦法都想了,可就是沒能救醒皇后。
冰凌邊哭邊用一隻手給皇后按太陽穴,急的青犁跳腳。
“你自己的手臂脫臼,還不去一旁歇着,讓我來。”青犁拿過藥膏擦在指尖,小心的給皇后揉按太陽穴,可就是不見甦醒。“娘娘,您可別嚇唬奴婢了,這可如何是好,您快些醒來啊。皇后娘娘……”
房裡的婢子們也都個個驚慌失措,更有甚者小聲的啜泣起來,攪的人煩不勝煩。
“哭什麼哭,皇后娘娘還活的好好的呢。”青犁不滿的吼道:“都閒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去去看看御醫來了沒有,趕緊去燒些熱水給娘娘擦汗,再去熬一盞定驚茶。”
“是。”婢子們這才匆匆退下,分頭行事。
莊凘宸進來的時候,房裡就只有冰凌、青犁和明清三人陪着。
“給皇上請安。”冰凌最先看見他進來,眼累撲簌簌的掉下來。“皇上,您快瞧瞧皇后娘娘吧。”
“到底是怎麼回事?”莊凘宸走到牀邊,蹙眉按了按岑慕凝的人中穴。牀上的人沒有半點回應,臉色也是蒼白的嚇人。
“宮裡的妃嬪不少,有些宮殿破敗不能住。皇后娘娘就吩咐匠人好好修葺,今日正好經過,娘娘就想着進去看看進度如何。誰知道剛好走到一根樑棟下面的時候,那橫樑忽然就掉下來。奴婢想要推開娘娘卻來不及,橫朗咋在娘娘的腦後以及奴婢的肩膀上。娘娘就這麼昏過去了,到現在都沒醒。”冰凌忍着疼,委屈的咬住脣瓣:“皇上,這可怎麼辦纔好?”
“怎麼還不去請御醫?”莊凘宸不免生氣:“都只顧着哭嗎?”
“主子,並不是我們不去請御醫,而是去了,還沒能請來。”一提到這個青犁就生氣。
“沒請來?”殷離不免奇怪:“爲何如此?”
“主子,去請御醫的奴才說,有兩名御醫在纓妃宮裡給纓妃請平安脈,順便開安胎的房子。還有兩位御醫,因着早起的時候太后動怒,鳳體違和,這時候正在鳳鸞殿裡侍奉。廖嬪娘娘那又高熱不退,也得有御醫守在那邊。太醫院剩下的御醫,不是新晉的,就是還沒資格侍奉中宮的,自然不敢貿然前來。奴才們又只好去各處再請,看看幾位御醫那邊是否伺候完,能抽身過來……”青犁越說越覺得委屈,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主子,都說頭上的傷要見血了纔好,說明只是外傷。可是皇后娘娘後腦腫脹,卻不見流血,萬一是裡面出血可怎麼辦?”
“求皇上救救皇后娘娘。”冰凌強忍着淚意,卻不敢哭。看着皇帝的時候,滿眼都是期望。
“傳朕的旨意,馬上讓御醫過來給皇后診治,遲了,朕要他們的命。”莊凘宸目光最終定格在殷離臉上。
殷離當即會意:“屬下定會馬上帶御醫過來。”
莊凘宸在牀邊坐下,看着側睡的岑慕凝後腦果然腫的有些厲害,心口微緊。
早起才和太后有衝突,還不到晌午,就不省人事。這個女人真是蠢,就不懂得提防嗎?還是母后的心也太急了,非要除掉她才能痛快嗎?
“等下御醫過來,讓御醫仔細給皇后診治。所有的御醫一律留在鳳翎殿,沒有朕的旨意誰也不準擅自離開。”莊凘宸倒吸了一口涼氣,起身走出了殿去。
直到他趕到鳳鸞殿,也沒見殿中侍奉的御醫出來。倒是看見樑寶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哀求蕾祤:“好姑娘,奴才求您了,您就再給通傳一聲吧。茲事體大,這可不是鬧着玩的。皇后娘娘那還……”
“公公就別爲難奴婢了。”蕾祤也是急的快要哭了。“太后不準人進去叨擾,若奴婢這時候闖進去,八成是要激怒太后的。早起太后已經因爲廖嬪娘娘的事情生了大氣,奴婢再這麼貿貿然的闖進去,若讓太后再動怒,豈不是要損傷鳳體。”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皇上一個人走來。“奴婢給皇上請安。”她當即跪下去,一雙眼睛通紅通紅的。“是奴婢沒用,還請皇上恕罪。”
莊凘宸心裡有氣,可看見蕾祤着急成這樣,倒也沒追究她的不是。“罷了,既然是母后的命令,你便留在這裡,朕自己進去。”
“是。”蕾祤沒有半分遲疑的應聲,不敢有絲毫阻攔之意。
皇上來了,她也能鬆口氣,好歹讓皇上知道,並非是她不情願,而只是出於太后的心意。
內殿之中,太后安然的坐在鬆軟的貴妃榻上,吃着秋日裡最後的葡萄。
“上回哀家用着你們調製的童顏粉,倒是覺得臉上光滑許多。可用了一段日子,也不見肌膚白皙。是不是珍珠粉加的不夠多,研磨的不夠細膩?哀家早就說了,宮裡不缺這些好東西,你們別捨不得用。”
碧翠的葡萄吃着可口,太后津津有味的說:“還有,近來哀家總覺得肝火太旺了,秋日進補,你們要擇些溫補的藥膳給哀家調理身子,給哀家平一平肝火。”
“微臣遵旨。”御醫們個個表情嚴肅的記錄着太后的要求,誰也不敢輕易多說什麼。
莊凘宸在門外聽了一會,才推門進來。
因着他推門的動作着實不輕,太后驚得手裡的葡萄都滾到地上去了。“誰如此無禮,蕾祤你是聾了嗎?哀家說了不許旁人叨擾!”
“是兒子衝撞了,還請母后恕罪。”莊凘宸穿過屏風,大步流星的進來。
太后臉色一僵,瞬間就換上了溫和的笑容:“是皇上來了,快,進來坐。怎麼外頭的奴才也不通傳一聲,哀家還當是誰呢。”
“叨擾母后的安寧了,兒子有罪。”莊凘宸眼眸裡寒光凜凜,尤其是看向那幾位御醫的時候。“請母后稍等片刻,容兒子先處理完正經事。”
太后饒是一愣,還沒坐直身子,就聽見皇帝冰冷的聲音震懾內殿。
“皇后危在旦夕,整個太醫院竟然沒有一個能用的御醫。太醫院如此失職,倘若皇后有事,朕要你們陪葬!”莊凘宸駭人的神色,嚇得整個內室沒有一個人敢喘氣。
“還愣在這裡孵蛋嗎?”他又是一聲冷吼,御醫們這才紛紛行禮,火急火燎的奔出了殿去。
這個時候,莊凘宸才轉過身,與太后四目相對:“兒子以爲母后身子不好,是時期所致,身邊又有不懂事的人侍奉。如今看來,皆因母后自己心思太重,朕唯恐藥石無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