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朵趕緊着人來掌燈,將房內十餘盞燈全都點上。
又吩咐了人她們將廡廊下的燈也都點上,四處查看還有什麼不妥當的。
“你們幾個過來,仔細找找看看有沒有這種絨花。記住,那花壇上,樹梢上,甚至殿檐上,一處也不可以錯過,必得要仔仔細細的查看個遍。若你們夠不着的地方,就讓戍衛進來找。記住,一定要徹底的找一遍,若有同樣的絨花,拿回來給敏妃娘娘瞧。”素朵謹慎的吩咐了一堆,等人散了,她纔去將房門關上。
“素朵,你說……”楊芸碧仍然驚魂未定,惶恐與緊張都寫在臉上。
“娘娘,您別擔心。奴婢已經吩咐她們去找。”素朵輕輕抿脣,笑的十分溫和:“娘娘,您之所以覺得不安,就是因爲您的心太善了。總覺得當日若勸住茂貴嬪,不與憐妃親厚,她也不會被算計。但奴婢卻覺得,她的死是她咎由自取,根本和您沒有一點關係。你也不必爲此惶恐,惴惴不安。”
“可是。”楊芸碧倒吸了一口涼氣:“若不是她死不瞑目,也不會將這絨花送到我眼前……”
“娘娘,這世上哪有什麼鬼怪神佛啊。”素朵走到她身邊,輕輕的扶着她轉回軟榻上坐着。乖巧的跪在她身邊替她按摩雙膝。“奴婢的身世您也知曉。當初夫人買下奴婢,就因爲奴婢在長街邊賣身葬母。奴婢的父親有一妻、三妾,奴婢的母親便是其中一名妾室。她是被大娘趁父親不在,下毒害死的。當時奴婢就跪在那院子裡,不住的乞求上天,救母親一命。可惜郎中來過,開了方子還是無濟於事。母親嚥氣後,大娘嫌晦氣,就把我們母女趕出了家門。奴婢時常在想,若母親在天有靈,又死不瞑目,爲什麼不去找大娘報仇……每一日,奴婢都盼着母親能回來,親手殺了害死她的人,可惜這麼多年過去了,大娘仍然活的好好的,就連父親也不知道又添了幾房妾室。若不是楊家老爺夫人和小姐您,給奴婢一口飯吃,奴婢早就活活餓死在大街上,要不也得被人賣去那腌臢之地。所以,奴婢從來不信什麼滿天神佛,妖魔鬼怪的。這次的事情,明顯就是有人故意嚇唬娘娘。這個人現在,一定躲在暗處偷窺,看着娘娘惶恐不安,他卻躲在一旁偷笑呢。”
楊芸碧聽她這麼說,更覺得毛骨悚然:“這宮裡除了憐妃,我從未樹敵。實在是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要這樣對付我。”
“自然是娘娘您能威脅到的人。”素朵皺眉仰起頭,看着她的臉,語氣稍沉:“皇后娘娘鳳體違和,時不時就會抱恙在身,很多時候,後宮的事情都是交給您或者其餘妃嬪來管理。說句不中聽的話,能替皇后娘娘協理後宮的妃嬪,一定是她所看中的,甚至可以成爲她的心腹。都知道皇上鍾愛娘娘,即便得不到皇上的庇護,有娘娘這棵大樹來遮風擋雨也是極好。這個人,顯然是怕您身子養好了,重新掌控後宮事務,這纔會先下手爲強。”
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楊芸碧連連點頭:“素朵,還好你是清醒的。本宮淪陷在失去茂貴嬪的惶恐之中,不免糊塗。照你這麼說,這個人的目的顯而易見。只是……宮裡眼下就只有纓妃與我並肩,她能保全自己的孩子已經不易了。廖嬪又懷着龍胎,身子欠安,想必也不可能在這個關鍵的時候花這些心思。那還有誰有資格替皇后娘娘分憂,與我一爭高下?”
“咱們皇上並非貪戀美色之輩。所以登基以來,後宮的人也就這麼點。說起來,眼下就只有纓妃和廖嬪最有嫌疑。一個要爲自己的孩子計長遠,一個要爲自己腹中的孩子早打算。其餘位分低微的妃嬪根本是蚍蜉撼樹,就算花心思也是白費。”素朵這麼說着,忽然起了個可怕的念頭,臉色大變。
楊芸碧眼見着她的眸光一分一分的深邃沉冷,心突突跳的厲害。“你想到了什麼?”
“還有一種可能,是最可怕的。”素朵湊近她耳畔小聲道:“會不會是皇后娘娘怕您成爲第二個憐妃,所以纔會生出趁你弱,以絕後患的心思?”
“不可能。”楊芸碧果斷搖頭:“皇后若想要我的命,早就能下手。由着憐妃拔出我便是。何必多此一舉。”
“這倒也是。”素朵長舒一口氣:“娘娘這麼說,奴婢就放心了。不管是纓妃也好,廖嬪也罷,只要不是皇后娘娘便沒有大礙。”
“爲何這麼說?”楊芸碧不解:“無論是她倆其中的誰,恐怕都不好辦。畢竟這兩位都是本朝的功臣呢。有了皇嗣的妃嬪,自然比沒有的高出一頭。就算皇上對她們沒有情分,顧念着孩子,也必然好好對待。本宮母家先前又險些誤入歧途,已經給皇上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本宮如今如履薄冰,怕是誰也得罪不起。哪裡有你想的這般樂觀?”
“娘娘。”素朵往窗外瞟了一眼,才低低道:“無論是纓妃還是廖嬪都無所謂,她們的優勢同時也是她們最大的弱勢。娘娘,奴婢覺得要成大事就得心狠。您萬萬不可以再生出仁慈之心。這一回,是茂貴嬪遭了禍事。可若然不是她出事了,那您不肯屈從當日還是貴妃的憐妃,遭禍的就是您了!”
楊芸碧看着素朵的臉,忽然有些不認識她。這種陌生又可怕的眼神,她還是第一次見。半晌都僵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罷了。”素朵不免嘆氣,語氣微軟:“娘娘別爲這些煩惱了,左右先看看今晚什麼情形吧。明日一早,奴婢就陪您去鳳翎殿,向皇后娘娘稟告此事。左右這事情發生了就不能掩蓋,越是掩蓋,就越會讓人覺得咱們是心虛。最好皇后娘娘有力氣幫着咱們查,大張旗鼓的查,能揪出背後的人最好。若然不能,娘娘得謹慎提防那幾位。”
她說的內幾位,還是把皇后包含進去了。素朵不信任何人,尤其是牽扯到利益。就沒有不爲自己計算的。終究是誰都不能信的。
“我現在是六神無主,還好有你。”楊芸碧輕輕握住她的手:“素朵,若不是你在,這深宮之中,這風霜之夜,我當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姐別怕,奴婢會永遠陪在您身邊的。”素朵衝她暖心一笑:“到天亮還有一會兒呢。不如奴婢就在房裡陪着小姐,小姐去牀鋪上在睡一會兒吧。”
“也好。”楊芸碧隨着她上了牀鋪,由着她給自己蓋好被子,拉着她的手才肯閉上眼睛。“素朵,你可千萬別走。”
“小姐放心,奴婢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裡陪着您。”素朵見她睡的安心,才稍微放下了心裡的石頭。到底是什麼人作怪,她一定要揪出這個人來。
翌日,天氣格外的好。
金燦燦的陽光灑滿了正座宮殿,清風拂面,秋高氣爽。
岑慕凝換了一身蜜合色繡着楓葉的鳳袍。那金線勾勒的葉邊,隨着她婀娜的步態而閃耀,別有一番雍容之美。
前來請安的妃嬪們,也都精心打扮,但卻個個面帶憔悴,似乎昨晚睡得都不怎麼好。
“皇后娘娘。”軟珥來的較早,站在了人前的位置領着妃嬪們行了禮。“臣妾聽聞昨晚宮裡鬧了刺客,還驚動了您,便嚇得一晚上都沒能安睡。這時候皇上不在宮中,羽林衛又撤去大半隨軍。就連您宮裡的人也遣走一些護送恭嬪出了宮……臣妾恐怕入宮行刺的並非普通刺客,惶惶難安,實在是憂心不已。如今見皇后娘娘面色紅潤,氣定神閒,心中才算平靜一些。可到底是什麼人膽敢入宮行刺?不知娘娘可查出什麼眉目?”
楊芸碧是聽着纓妃的話音走進內殿的。她皺眉走到纓妃身邊,朝皇后行禮:“臣妾來遲了,還請皇后娘娘恕罪。實在是昨晚沒能安睡,早上便起晚了些。”
“無妨。”岑慕凝瞧着她眼下烏青嚴重,的確是沒有睡好的樣子,不免擔憂。“你須得顧着自己的身子纔是。”
“多謝皇后娘娘關懷。”楊芸碧憂心不減:“臣妾實在是有一樁事情,不得不向皇后娘娘稟告。”
軟珥一看她這架勢,就不開心了,少不得打斷了她的說話。“敏妃是不是太心急了些。臣妾方纔正和皇后娘娘說起昨晚刺客的事情。想來這個時候,闔宮上下的姐妹都在關注這件事。不知道敏妃有什麼事情比這件事更要緊?”
楊芸碧聽出她是嫌棄自己搶着和皇后說話,便微微一笑:“是啊,纓妃說的對。鳳翎殿進了刺客,威脅到皇后娘娘的安危,自然是頂要緊的事情。臣妾也是擔心的不行。”
“聽聞皇后娘娘身邊的冰凌姑娘擒獲了一命刺客?”軟珥沒再繼續和她齟齬,反而是轉頭望向皇后:“不知道那刺客有沒有吐出些什麼?”
“本宮也還未曾查問。”岑慕凝望了一眼冰凌。
冰凌上前行禮:“回娘娘的話,奴婢方纔從刑房回來。那刺客受不重刑,暈厥過去好幾回。嘴巴也算是比較嚴。但仍然吐出了不少東西。他連同宮裡的幾位內侍監,私自阻截外頭傳進宮來的信箋。包括恭嬪從赤煉山飛鴿傳回的信箋,以及其餘幾封。所截獲的信箋盡數被焚燬,上面的內容他也只是記得個大概。但問及什麼人指使他這麼做,他卻寧可死都不肯開口。對了,刑房的奴才得力,從他口中敲落一顆藏了毒的牙齒。這才勉強能保住他的性命。奴婢已經將他供出的宮中內侍監一併交給刑房發落,現下正在查問。容後有消息,刑房的奴才會即刻來稟告娘娘。”
“嗯。”岑慕凝略點了下頭。
“豈有此理。”廖絨玉不免激動:“他們竟然敢阻截戰事信箋,簡直是罪大惡極。萬一因此而延誤了戰機,又或者是沒能及時救援,豈非要危及皇上……”
“姐姐,您別動怒啊。身子要緊。”欣悡趕緊在她身邊勸阻。
“是啊。”岑慕凝也是寬慰:“廖嬪實在不必着急,事已至此,着急也沒有用。索性眼下知道前頭書信不通,乃另有原因,便也安慰些。本宮已經命人連夜前往赤煉山,很快就會有消息送回來。你不必擔憂。”
“多謝娘娘。”廖絨玉扶着自己的肚子,輕輕點頭。
“至於刺客受什麼人指使,都無關緊要,連根拔出纔是上策。”岑慕凝微微虛目,道:“索性本宮身邊有的是得力之人,區區幾個刺客還不算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也虧的是宮裡如今上下和睦,外頭那些虎視眈眈的,也沒機會見縫插針。倒是累得你們夜不能寐,不過實在不必擔心,皇城中已經運行了戰時機制。一應人員可以隨意出城,但外來之人想要進城必得依足手續。所有的城門,每日接待入城人數不得超過五十。但凡是城中居民,想要出城必得有官府手諭。只消皇城太平,宮裡就不會有太多閃失。你們儘管放心便是。”
軟珥聽皇后這麼說,脣角不免上揚:“皇后娘娘看似內鬆,實則外緊,竟然想的這般周到。如此一來,臣妾也就安心了。”
“那是自然。”廖絨玉少不得多說兩句:“皇后娘娘一向心思細膩,自然是會爲城中的百姓,以及宮中的姐妹思慮周全。但是臣妾仍然不能放心,爲何刺客入宮便是朝着娘娘去的。是否有人想要謀算娘娘,好擊破皇城的防守,讓咱們自亂陣腳……”
“無論是爲什麼,都不能讓他得逞。”楊芸碧朝皇后行禮,語氣微涼:“娘娘,臣妾有個主意,不知是否當講。”
“但說無妨。”岑慕凝平和的看着她。
“既然有人能潛進宮行刺,還有人能阻截外頭送進宮的書信,這就說明宮中一定有什麼地方存在疏漏。甚至可以說是有人裡應外合,爲這些歹人開啓了方便之門。所以臣妾斗膽請娘娘徹查宮中人員,設法找出疏漏,及時排除隱患。”楊芸碧一雙眼睛裡透着惶恐,沒有往日的鎮定:“外頭的刀劍再怎麼鋒利,有城牆,有後盾,有數之不盡的兵士戍衛。可往往是近在咫尺未必鋒利的兵器,才叫人措手不及。也是最可怕之處。”
“不錯。”岑慕凝也是點頭:“這也是本宮心中所憂。既然外頭已經掌控手中,眼下就是肅清宮闈了。關上宮門,逐一徹查。勿枉勿縱,排除隱患。”
妃嬪們齊齊起身,朝皇后行禮:“娘娘所言甚是。臣妾等聽從皇后娘娘差遣。”
岑慕凝滿意點頭,笑容溫馨:“這便是最好了。憑本宮一人,只有一雙手一雙眼,焉能儘快掃清禍患。但因爲有你們齊心協力,這事情纔可能辦得又快又穩妥。今日散後,你們便仔仔細細將你們宮裡的每個人都查問一番。有誰瞧見了什麼奇怪的事情,又有誰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情,事無鉅細,一律查清。本宮主要目的不在於問責,所以只要能提供有效線索的人,若犯了不相干的小錯,便不予追究。甚至可以獎勵提供重要線索的人。一切便由你們做主。”
“臣妾等謹遵皇后娘娘吩咐。”妃嬪們又是齊齊行禮。
岑慕凝這時候纔將注意力放在敏妃身上。“都免了,坐吧。方纔敏妃似是有什麼話要說?”
“皇后娘娘。”楊芸碧有些猶豫,不知道這時候說這話妥當不妥。
“怎麼?”岑慕凝看她似是有什麼苦衷,不免微笑:“你若有什麼難事,就說與本宮。眼下諸位姐妹都在,總歸是能替你出出主意。”
“臣妾昨晚遇上一件蹊蹺的事。”楊芸碧對素朵使了個眼色。
素朵便將那朵絨花呈於皇后。
冰凌接過了錦盒,敞開之後呈於皇后面前。“請娘娘過目。”
岑慕凝很自然的取出了絨花,放在掌心瞧了一眼。“這東西看上去有些眼熟,似是妃嬪冬日裡佩戴。但眼下不過才入秋不久,還未用得上冬日的絨花。敏妃覺得這東西有什麼奇怪?”
“皇后娘娘,這是……已故茂貴嬪之物。”楊芸碧嘆了口氣,將昨晚的事情和盤托出。“臣妾真的是聽見吧嗒吧嗒的聲音,纔去開的窗。這東西就落在掌心。今早臣妾又着人去過茂貴嬪的住處。她走之後,她的東西大部分送還她母家留作紀念。還有些便原封不動的放在房中。這絨花,原本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也不是正當季,就擱在梳妝檯的匣子裡。一共三朵,偏是那兩朵仍在。唯獨這一朵竟然落在臣妾手裡。”
“敏妃快別說了。”周美人聽着不由得哆嗦。“這難道是冤魂不散……”
“別胡說。”欣悡白她一眼:“這世上哪裡有什麼冤魂。皇后面前也不怕忌諱。”
被她嗆白一句,周美人悻悻閉嘴。都知道皇后更疼欣美人一些,她不願意自討沒趣。
“娘娘,臣妾也是不信鬼神之說的。但憑空有這樣的事情,着實叫人摸不着頭腦。”楊芸碧心有慼慼,臉色也不怎麼好看:“事出有因,但茂貴嬪之死確實與臣妾無關,整件事已經徹查清楚了。如今她的東西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臣妾面前,顯然是有人故意爲之。臣妾實在不安,不知道此人究竟是揣了什麼樣的心思。眼下本就是多事之秋,可臣妾實在沒辦法,不得不麻煩娘娘費心,就請娘娘您幫一幫臣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