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潙山……潙山……”
黃管事的聲音,在這樣靜寂的夜晚聽上去特別的淒涼。
也只不過是片刻的功夫,黃家莊的人也趕來了這裡。
喬管事一行人鐵青的臉色,並沒有因爲對方的到來有所轉圜,反而更加難看。
“我家潙山呢?”黃管事走上前來,皺眉問他一句。可話音還沒落,他就看見被三兩個壯丁簇擁在當衆的人,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
“潙山……”黃管事快步走上前去,藉着手中火把的光往那瞟了一眼,頓時雙腿一軟,整個人就這麼跪了下去。“潙山,這是怎麼回事,潙山,你好狠的心,怎麼能丟下爹孃,潙山。”
喬管事的心突突的跳着,這些年,他與黃家不睦,爲着山、地、莊家各種各樣的事情作對,卻沒想到他再怎麼阻攔,自己的女兒和黃家的兒子共赴黃泉。
“是你。”黃管事按過黃潙山的脈搏,確定人已經去了,猛地轉過臉瞪着喬管事:“是你逼死我兒,是你阻止他們在一起。這一起兩條性命,你賠得起嗎?”
“胡言亂語,分明是你的兒子勾引我的姑娘,還搭上我姑娘的命。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反而……”
“潙山……”
“玉荷……”
喬管事和黃管事都愣住了,這是他們娘子的聲音。
“你怎麼來了?”喬管事想讓人攔住喬婆子,可根本來不及,她撲上來瞧見自己的女兒死在那,頓時雙腿一軟,就跪了下去。
黃婆子就更不用說了,看見兒子胸口插着一把利刃,頓時暈死過去。還是黃管事給她掐人中穴半晌,才幽幽的緩過一口氣來。
兩個女人,在這樣的夜晚哭的特別的慘戾,在場的每個人都不敢發出聲音。只覺得後脊樑一股一股的直冒冷風。
“你別哭了,冤有頭債有主,今晚我便讓喬家莊的人給咱們的兒子償命。”黃管事的一句話,將氣氛推向了冰點,所有黃家莊的人都握緊了手中的棍棒,預備和對方開戰。
喬家莊的人自然也不甘示弱,咬牙切齒的問他們要玉荷的命。
卻只有兩個婦人,還沒有從悲傷中醒過來。
“你就是殺光黃家莊的人又能如何,我兒子也活不過來。”黃婆子生生的攥着拳頭,氣的渾身發抖:“我早就勸過你,不要針鋒相對,都是朝廷欽點的皇莊,效忠哪一位君主都是盡心,你偏不肯聽,非要分出主次來。人家要種燕麥,你非要種小麥,那各種各的不就好了,還偏要說人家田裡的蝗蟲,飛來你這邊吃更好的麥子,你虧不虧心?你們眼裡,就只有那點錢銀,怎麼,是要學土匪佔山爲王不成?就這麼點事情,非要攪得兩個莊子的人都不安生。好了,現在好了,這下搭上咱們兒子的命了,你滿意了?人家的閨女,還不是人家娘心口的肉,兩個孩子這樣年輕,就這麼去了,你們滿意了?別說你今天就是血洗整個喬家莊,就是把這皇城裡的人都殺光了,你也是個廢物,你保不了一家老小的平安,你更不能周全孩兒的心願,你這個爹,豬狗不如。你要殺就先殺了我,我情願去地下陪兒子,也不要再看見你。”
“黃家姐姐說的是,沒了玉荷,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喬管事,你就好好的管着你的莊子吧,我這個沒用不會生兒子的婆子,這就下去陪我的閨女。是你活活逼死我們娘倆,你這個殺千刀的。”喬婆子和黃婆子都跪在一雙戀人的面前,哭的昏天暗地,肝腸寸斷。
岑慕凝躲在遠處,也是紅了眼眶。
眼見着那兩個人夫人要尋死,莊子上的人攔都攔不住。岑慕凝這才抹了把淚,喚了一聲冰凌。
冰凌和青犁迅速的翻飛着躍到了人羣之中,攔住了尋死的人。
“皇上,臣妾還是喜歡大團圓的戲碼,這齣戲也該收場了。”她自顧自的走到人羣之中,看着隨她而來的莊凘宸輕輕抿脣。“活着的時候,你們偏不肯成全這對苦命的鴛鴦,這下好了,人都沒了,你們又來哭天搶地的,有什麼意思。”
“這位夫人,您只是暫住在我們莊子裡,我們兩家人的事情,恐怕還輪不到你來過問。”喬管事的話音剛落,喬婆子就扥開了抓着她的人,一個箭步衝上來,照着他的臉上就是一個嘴巴。
那一聲格外香脆,直打的喬管事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響。“你這個刁婆子,你瘋了?”
“我就是瘋了,我就瘋了纔會嫁給你,纔會聽從你的擺佈,纔會讓女兒沒了命。如今我連死都不怕了,還要顧及你的臉面嗎?你再多說一個字,嘴給你打爛。”
喬管事這邊剛熄火。
黃管事還沒開口,就被黃婆子擰了耳朵,疼的齜牙咧嘴卻不好意思吭聲。
“這位夫人,可是有什麼話要說?”黃婆子邊擰邊問。
“方纔我經過此處,聽見你的兒子求喬管事,讓他死後能與玉荷一同安葬,便能成就這段好姻緣,這你們如今可同意嗎?”
黃婆子看了一眼喬婆子不住點頭:“玉荷這孩子,手腳利索,無論是廚房裡做活,還是下田都是一把好手,是這莊子裡最出挑的丫頭,我當然願意。”
“潙山孝順,又最是能吃苦。若他們活着就能促成這段姻緣,該有多好。”喬婆子也是潸然淚下。
“那我便做個主,替黃家向喬家說媒,促成這段姻緣如何?”岑慕凝問。
兩個婆子都沒看自家夫君的臉,哭着點了頭。
“這些年,宮裡頭有宮裡的不太平,宮外有宮外的是非。可是即便你們這幾乎黃莊沒有按時交納足夠的糧草,上面也從來不曾虧待你們。要種子給種子,要農具給農具,每年都會送些耕牛過來。即便旱澇的時候,還會將外頭採購入皇城的糧食撥一部分給你們填飽肚子,如此,你們仍然不滿足。不是因爲這樣那樣的矛盾,錯過春耕,就是爲一點小事焚燬對方的莊稼,你們以爲這些事情不上報朝廷,上面就查不出真相嗎?自作聰明,最終的結局就是自食惡果。”
這番話說出來,兩位管事都愣住了。
喬管事奓着膽子問:“這位夫人,您到底是……”
岑慕凝沒搭理他,轉而看向那雙有情人。“他們又有什麼錯?要承擔你們自私種下的惡果,白白搭上性命?我只再問最後一次,這門婚事,你們身爲父親的,到底答應不答應。”
喬管事和黃管事對視一眼,總覺得面前的人大有來頭,礙於面子,也怕自家婆子再鬧起來,便硬着頭皮點了頭。
“冰凌,青犁。”岑慕凝皺眉道:“拿婚書來。”
冰凌和青犁將準備好的婚書呈於兩位管事面前。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對方,最終還是硬着頭皮在婚書上籤了字。
“行了。”岑慕凝看過了婚書,纔對兩個丫頭點了下頭。
兩個丫頭拔刀的拔刀,喂藥的喂藥,不一會的功夫玉荷跟潙山都醒轉過來。
“以後這皇城外三十里就沒有什麼喬家莊、黃家莊了。這兩個莊子自此合併爲第一皇莊。打今兒起,就交給潙山來管理,其妻子玉荷從旁協助。至於喬管事、黃管事不許再插手莊子上任何一件事,若能消消停停的幹活,自然有養老的銀子,若再攛掇挑撥是非,那就別怪本夫人不給面子,將你們流放三千里,爲奴去。”
“夫人您到底是……”潙山有些糊塗,一時摸不着頭腦。
“你只要清楚本夫人的話就行了。”岑慕凝衝他微微一笑:“你能撿回這條命,要多謝玉荷提前將你的匕首換了。這不過是一把短刀,刺不進心房那麼深的位置。”
“多謝夫人救命之恩。”玉荷感激的連連叩頭:“多謝夫人。”
“這是我家夫君的意思。”岑慕凝笑着挽住了莊凘宸的手:“我家夫君最喜歡看人間有情,鴛鴦成雙的好戲。”
莊凘宸捏了捏她的鼻尖:“就你鬼主意多。”
“主意雖然多,也要夫君支持纔是。”岑慕凝不安心的掃了這些人一眼。“本夫人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將兩個莊子合併收攏,一個月內,所有陳舊的爛賬都要好好收拾,未免有人不遵從新管事與管事娘子的命令,一律就地格殺,一個不留。本夫人的人會流下來監督、收拾局面。沒有誰能破壞這段好姻緣,更別說合併莊子這樣的喜事了。”
岑慕凝說到這裡,才稍微放心了些:“只是夫君可要借壯丁給本夫人一用。不然也壓不住這些成日裡幹力氣活的漢子。”
“放心。”莊凘宸拍了拍她的手背:“保準如夫人所願。”
話音落,殷離領着穿着尋常衣裳的羽林衛適時上前,恭敬道:“全憑夫人拆遷。”
羽林衛雖然身穿普通的布衣,卻個個虎背熊腰,帶着刀刃。震懾當場衆人。
“這位公子、夫人請放心,能得妻如此,潙山再沒有別的顧慮。一定遵照夫人的意思,好好爲莊子出力,爲朝廷盡心。”潙山拱手說完這番話,含情脈脈的望了玉荷一眼。
只這一眼,岑慕凝的心都暖化了,有情人相愛已是不易,能得個良緣此生無憾。
“時候不早了,夫君,咱們走吧。”岑慕凝挽着他的手,走在這火光照亮的林子裡。若執子之手,一直這麼走下去,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