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面走,就是京城,往右手邊走這條小路,就是楓山。”
三人停在一處岔路口。
秋冬交際的時節,樹葉凋敝,天地蕭瑟,黃土古道,路旁的茶攤,來往的商旅行人與馬蹄濺起的塵沙,頗有幾分江湖氣。
可牽着馬兒一身風塵、後面驢兒還馱着鍋碗瓢盆與涼蓆被褥的他們,又何嘗不像個遠行人?
“篷!”
一隻小鬼憑空出現,四五歲的年紀,白白嫩嫩,穿着褐色的小衣服,伸手指着前面,一臉認真:
“往前面走!”
說完這話,便又憑空消失。
三人對視一眼,笑了一下,都往右邊走。
“但願過去半年,我埋在地下的天材地寶還沒有被蟲吃掉!”
“最好羅某埋進去的財物也莫要被哪個不長眼的小蟊賊給挖走了!”
“哈哈……”
三人倒也不擔心。
因爲實在埋得隱蔽。
然而剛剛走上岔路,還沒走幾步,陳牛就又憑空出現了,一臉嚴肅的盯着他們,指着後面的官馬大道:
“往這邊走!”
林覺不禁有幾分無奈。
因爲楓山是小地方,有些偏遠,陳牛找不到楓山,因此林覺一開始對它說的是去京城。
此時只得與它解釋:
“我們不去京城,是去楓山,只是告訴你去京城。京城與楓山很近,如今到了京城外,便應該往楓山走了。”
“……”
陳牛聽得一愣一愣的,呆滯片刻,還是伸出小手,指着旁邊那條路:
“往這邊走……”
“都說了我們不去京城了,剩下的路我們已經找得到了,你不必再指路了。”
陳牛沉默片刻,手依然擡着,依然指着那邊,與他對視着說:
“往這邊走……”
聲音小了許多,有些弱弱的。
林覺無奈,只得不理他,騎在馬背上,沿着這條小路晃晃悠悠的往楓山行去。
這可把陳牛急壞了。
“往這邊走!
“往這邊走!”
這小鬼乾脆不消失了,圍着幾人轉圈,焦急如焚。
“師兄不知取消的訣竅嗎?”小師妹與他並馬而行,在他旁邊問道。
“不知。”
“前面有個村子,師兄何不讓陳牛指路去那個村子,走到村子時,它自然就消停了。”
“好辦法!”
林覺道了一句,這纔對身邊小鬼說:“陳牛陳牛,去前面的村子。”
便見小鬼愣了一下,面上有些茫然,隨即往前看了一眼,果真看到一個村子,這纔來了精神,指着前面說道:
“往前面走!”
復行二三裡,聽見一句“找到吶”,林覺才鬆了口氣總算消停了。
然而去楓山都還有四十里。
二十里大路,二十里小路。
楓山和京城的距離,大概等同於黟山和黟縣的距離,只是道路沒有黟縣那麼難走,也沒有黟縣那麼偏遠隱蔽,不過仍是一片遠離城市的大山。在京城這種地方,若不是距離足夠遠,也很難留下一片青山來,光是百萬百姓燒火砍柴,就足夠將幾十裡的山林砍禿。
大路換了小路,小路又換山路。
路邊逐漸有了一些斑駁彩色,眼前則出現了一片大山。
衆人從騎馬變成牽馬,上山而去。
秋末冬初,山上的葉子竟然還沒落盡,反而正是色彩最鮮豔時,行至山深處,入眼全是金黃與深紅,交織成一片極具視覺衝擊力的絢爛色彩。
天公作美,撥雲見日,陽光一照,身旁山上的彩林全在透光,又好像每一片葉子都在透光。又因山體凹凸楓林起伏,而有了不同的層次,也在陽光紅葉之中拉出一道道筆直的陰影,光影交織,美不勝收。
不光林覺與小師妹忍不住扭頭,欣賞又驚歎,粗獷的武人也轉頭目不轉睛的看着路邊,默默將這幅畫卷收進眼中。
就連狐狸和彩狸也轉頭,用兩雙剔透的眼睛裝下此刻的美景。
又隨美景而逐漸上行。
每一步都踩在地上嚓嗤作響。
爬上一座山,還有另一座更高的山,不過兩山之間卻有一道天塹,一條鐵索木橋連通二者,道觀就在橋的另一邊,被紅葉裝點得宛如一幅畫。
三人來到鐵索橋的一頭。
山風怡人,紅葉飄飛,道人踩着落葉,對着身邊三匹馬兒柔聲說道:
“請過橋吧。”
木板吱呀,鐵索搖晃。
三人三馬,兩頭驢子,還有那不走木板偏要從鐵索上行的狐狸,逐漸走入這幅深秋畫卷中。
“這地方比今年夏天來的時候更好看了。”羅僧一邊牽馬走着,一邊四下看着,“能找到這麼個地方,還建了這間道觀這座橋,真不容易。”
“據說這間道觀是一百多年前,我們浮丘峰的一位師祖來這裡修建的,大概是京城太擁擠了,找不到別的建道觀的好地方,就選了這裡。後來他在這裡收了徒弟只是徒弟們天賦都很一般,沒有把他的本事全都傳承下來,纔剛幾代,也就空了。”
林覺走在最前面,對他說道:
“我們二師叔見過那位師祖,在他死後,還替他照顧過他的徒弟們,十幾年前再來到這裡,看見這裡沒有人了,就叫我們來這裡住修。”
“京城周邊有兩座大山,玉山比這裡要近很多,離京城只有二十里,爲何不去玉山上修道觀?”
“玉山上不是有道觀了嗎?”
“是有,可是縱觀天下,有幾個名山大山上只有一間道觀的?”
“那就不知道了,也許是玉山離京城太近,不便清修,也許是,哈哈,我們浮丘觀的前輩和玉山上的道友們有些嫌隙吧?”
林覺笑着說道,像在開玩笑。
走過鐵索木橋,有一個方框似的門,上方木匾,隱約辨出三個墨字:
“紅葉觀。”
下方楹聯已經看不清了。
有一大片硬石空地,十分平整,仔細一看才知,並非天然形成,而是人工開鑿出來的,此時全都落滿了紅葉黃葉。旁邊有亂石巖山,如同城內園林費心搭建的假山,卻是天然形成,縫隙間長出了小樹,纖細枝條掛着稀稀拉拉十幾片葉子,也都紅了。
空地前方几間宮殿樓閣與木房散落,雖未圍成院子,卻也自有幾分雅緻,瓦片上全都落滿黃葉紅葉,儼然許久沒有人至。
看來那位師祖爲了這處安身清修之地,也是費了不少心血的。
此地靈氣雖不如黟山充足,靈韻也不如黟山玄妙,但也算個難得的清修的好地方。
只是便宜了他和師妹了。
狐狸跳上亂石巖山,彩狸跟着上去,一個眺望遠處,一個嗅着小樹上的紅葉。
三人則把馬兒放在這片空地上,卸下行囊來,又走向前方一間宮殿。
百年宮殿,卻掛有一把新鎖。
林覺掏出鑰匙,打開了鎖。
裡面灰塵遍佈,也空空蕩蕩。
神臺正中一尊神像,正是搬山祖師。
小師妹掏出路上買的香,分了林覺三支,兩人持香搖晃,一點星紅,半縷青煙,誠心插在神臺之上。
第一件事,是拜祖師。
拜完這才轉身出去。
出門之時羅僧已經不見了。
兩人也不意外,只拿了兩把鏟子,便往後山走去。
不知以前後山有沒有路,如今是早已沒有路了,大概以前那位前輩不是修齏石的,否則該有一條石路。
兩人一直走進彩林深處,進了一片隱蔽之處。
羅僧就站在林中,杵着一把鋤頭。
可他盯着地面,卻皺着眉頭。
“怎麼了羅公?”
“此地被人動過。”
“嗯?”
林覺連忙過去查看,卻什麼也沒看出來。
羅僧便蹲下去,翻了翻地上的落葉:“我們當時明明做足了隱蔽,可此時這裡的落葉卻比我想象中要薄一些。”
“是嗎?”
“而且下面的土是新土。”羅僧說着,補充一句,“比半年更新。”
林覺雖然還是沒有看出什麼,可聽他這麼一說,也是將心提了一下。
可不要被自己在路上給說中了。
要知道他這一去,除了自己要用的法器以外,就只帶了幾樣最重要的東西,別的都埋在這裡了。
不過狐狸也沒提醒他。
這些東西上扶搖可是留了印記的。
“挖開看看便知。”
三人毫不猶豫,便開挖起來。
挖開腐殖土,下面是溼泥,溼泥下方又有一層草木灰,下方是石磚,再下方依次是石灰,碎石,與沙子,之後纔是他們埋藏的東西,全都用油布和油紙包起來或者用箱子裝着,又或者二者都有。
在這個過程中,林覺和小師妹仍覺沒有異樣,可羅僧仍能發現些許不對。
人各有所長,兩人都選擇相信他。
然而取出箱子與包裹清點一番後,卻什麼也沒少,甚至因爲林覺封鎖儲存得當,連靈韻也沒消散分毫。
“這是爲何?”
三人都忍不住發出疑問。
“我們將東西埋在這裡,自己都得找一會兒,這裡這麼偏僻,除非當時就被人看見了,否則尋常人定找不到。”林覺思索,“若真有人來過,一定是妖鬼而非人,極可能是山中的妖鬼。”
“這裡這麼多好東西,挖開之後又埋回去,總不可能是想等我們回來再一網打盡,得到更多吧?那就太貪心與愚蠢了,也沒這個必要。”羅僧看着那些被林覺打開的天材地寶與丹爐,“應是膽怯的小妖,看見這麼多天材地寶,知曉不是尋常人埋的,害怕被以玄妙的方式尋到蹤跡,或者是它發現了道長留在這上面的法術,這纔將之埋回去。”
“有理,羅公不愧是做過縣尉的。”林覺說着,看向四周,“看來這裡還有別的鄰居了。”
“這裡靈氣充裕,既離京城不遠,又足夠的清淨,有鄰居也正常。”小師妹拿着鏟子和他一同環顧四周,“不知道長什麼樣子。”
“以後自然會知道的。”林覺說道,“警惕一些就是了。”
“嗯。”
三人不再多想,分了幾趟,把所有東西都帶回了下面的道觀中。
既是剛到此處安身,也是剛剛回來,自然有很多事情做,暫時也忙不及東想西想。
於是先將一扇扇宮殿樓閣的門都打開,通風透氣,又拿來掃帚撣子與抹布,逐一清掃灰塵,至於落葉,便暫留它們在這裡觀賞幾天,好讓狐狸與彩狸瘋玩之時也有着可以追逐的東西。
將天翁殿和幾間袇房打掃出來,其實就已經天黑了,好在幾人早有準備,路上就買好了鍋碗瓢盆與涼蓆被褥,鋪上就足以在此度日。
“這蒲團都朽了,得買個新的。”
“那邊瓦片也破了不少,要補一補,得從山下買些新的來。”
“牆皮也掉了些。”
“該在這裡安個石桌石凳,天氣好的時候就好在外面吃飯喝茶了。”
三人各自看着這間道觀,口中唸叨着,就連羅公也忍不住幫着操心,湊在一起,便是之後幾天要忙活的事了。
好在林覺和小師妹陪着幾位師兄一路走來、幫着他們安身,對這類事情已經足夠熟悉。
“師兄,先煮飯吧!”
“有理。”
這間道觀如何打理添置,小師妹自有她的規劃,眼下天已黑了,要緊之事,還是煮了飯吃睡過這一晚,別的都是明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