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樂聲早已停下,誦經聲也已斷了,香客走得所剩無幾,剩下的香客與道長們也都沒了閒談的興致,因而此時的道觀要比先前安靜許多。
安靜之下,這聲巨響更顯突兀震撼。
一時院牆破碎,袇房倒塌,磚石飛濺而粉塵四起,瓦片叮叮噹噹的落了一地。
兩尊身高一丈的石巨人,一前一後,邁着沉重又急促的腳步,從灰塵中走進寺院裡,同樣給人以極大的震撼。
不知道的,怕還以爲山神親至。
衆多道人正發呆時,晚風又自高空吹來,中間夾雜着一些黑點。
剛到寺院上空,黑點迎風便長,竟然化作十二尊身披盔甲、面塗紅漆的甲士,陡然從天而降,亦是轟隆一片,宛如天兵下界。
直到此時,景雲觀中一些道人才反應過來,這不是自己供奉的神靈。
反倒像是……真的天兵。
可既然是真的天兵,那自己的所作所爲……
“不好!跑!”
“快去喊觀主!”
一名白白胖胖的道士瞪圓了眼睛,丟下手中托盤,轉身就跑。
可是那些剛落地的甲士根本就沒有任何遲疑,一站穩便抽刀的抽刀,舉矛的舉矛,也有拉弓搭箭的,正有一位甲士將箭矢對準了他。
白胖道士才跑出三兩步,身體便陡然一抖。
身邊別的道士還不知爲何,回頭看他才知道,原是一支帶血的箭頭已經穿心而過。
白胖道士往前一撲,沉重倒地。
而在這時,這間院中的道士也已經驚恐不已,亂成一團。
又有兩男一女兩名道人、一名凶神惡煞的提刀武人從院牆缺口處走來,黃昏下看不清,難辨是人是神。
待得灰塵散了一些時,竟還有一頭巨大的四尾白狐站在宮殿頂上,俯視他們。
道士們頓時更驚恐了。
有的倉皇往反方向跑,有的去拿武器兵刃,有的去喊院中輩分更高的道士,可其實也無需他們去喊,整個道觀都已被驚動。
而那羣甲士已朝他們衝了過來。
一時道觀比先前還更吵鬧了。
沒走的香客們全都一臉驚恐,躲在房間中,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也不敢開窗看。
只聽見連續的轟隆聲似乎院牆和房頂都在被砸碎拆壞,不見砍殺聲,卻有嚎哭求饒聲。地面也在不斷顫抖,正以爲是錯覺,可一扭頭便能看見屋中水杯中的水在盪開一圈圈的漣漪。
似乎外面打鬥十分激烈,力量已經超過了凡人的範疇。
聽起來像是那位除妖的神仙已經降臨,可有的香客又從嚎哭中聽出了自己熟悉的道長的聲音,一時分不清楚,剛剛來的是神仙還是妖怪。
沒有多久,只聽一聲怒喝:
“你們是誰?爲何來我景雲觀行兇?我們如何招惹了你們!”
能夠留宿這裡的香客自然都是身份不凡的,平日裡都會得到道觀的熱情接待,因此自然聽得出,這聲音正是景雲觀的觀主,青泉子。
卻又聽另一道聲音答道:
“我等來此除妖!”
這道聲音聽着年輕,可也熟悉,仔細一想才知,正是剛纔自己等人憑空聽見的那道“神仙”的聲音。
一時間衆多香客既疑惑又茫然。
神仙來此除妖,爲何除的是道觀的道長們?
難道這不是神仙,是妖怪?
可妖怪又爲何會勸自己等人離去?
外面的對話還在繼續。
“一派胡言!這裡乃是景雲觀,秦州三大道觀之一,連陛下與貴妃娘娘每年都會來此上香!哪裡來的妖怪?”
“道人豢養毒蟲,害人吸血,以此煉丹,與妖怪也無異!”
“你……休得胡言!”
還留在觀中的香客都睜圓了眼睛。
而在外面,許多道士已經回屋拿起了劍,與衆多甲士和石巨人鬥在一起。
只見石巨人朝着一羣道士狂奔而去,看着步速不快,頗爲笨拙,可因它體型極大,每一步也都很大,所以其實也不慢。
景雲觀中衆多道士都是練過武的,慌忙朝兩邊散開,堪堪避過。
轟隆一聲!
石巨人撞在牆上才停下來,可步子停下,他的動作卻沒停下,而是拖着長長的石臂,轉身便是一掃。
當即有個年輕道士躲避不及,被掃飛出去,竟被直接打飛四五丈高,七八丈遠,砸破屋頂,落入一間袇房之中,不知生死。
一羣道士立馬圍了上去,舉劍就砍。
叮叮噹噹一片響,卻只砍落許多石屑。
“倏!”
又有一支利箭穿過院子,精準的射入一名舉劍劈砍的道人脖子,那道人當即捂着喉嚨,發出咕咕嗬嗬的響聲,倒了下去。
就在他們旁邊,幾個年輕道士正在圍攻一名甲士,也都是一臉驚恐,拼力揮劍,砍在甲士身上。
這名甲士在楓山上留下的傷痕與破損的盔甲還沒來得及修復,如此近看,能看到殘破的盔甲,可卻沒有人會因此覺得這是他們的弱點,反倒給他們添上一種令人生畏的身經百戰之感,更別說盔甲下方的木枝軀體坑坑窪窪,刀痕交錯。
這不是活人!也不是天兵!
乃是隻知道殺戮的惡兵魔頭!
衆多年輕道士心中如是想着,心中早已害怕至極,可這些甲士根本不停,也一言不發,根本毫無商量的餘地,使得他們不得不應戰。
可是手中長劍砍上去——
“啪!”
盔甲只是一陣顫動,多了一道淺痕,根本沒有別的損傷。
唯有一名道士運氣好,砍中了盔甲沒有覆蓋的地方,卻也只是砍進去小半個劍刃,而那甲士竟依然一聲不吭,只是沉默着揮刀一斬。
刀身映着黯淡天光一閃而過!
也不知這一刀有多大的力氣,竟連着從幾名道士的胸前劃過,雖說沒有哪個被斬成兩段,可幾名道士胸前也是鮮血濺射,紛紛慘叫退去。
直到數名武藝高強的中年道人提劍趕來,加入戰場,他們才勉強能夠和這羣甲士相抗。
但也只能說是勉強而已。
好景不長——
天光剛暗幾分,就被一條烈焰長龍所照亮,院中所有人的影子都被打在四周的院牆上,也映在了客堂的窗戶上。
小師妹收回右手,拔出長劍,只是一步踏出,整個身體便往前穿梭而去。
手中的劍,是奪命的劍。
羅公也是瞬間抽刀,衝進人羣中。
以他這身武藝,在這些年輕道士中穿梭時,更是如同狂風掃落葉,砍瓜切菜。
又有越來越多的中年道人從別的院中趕來,持劍與之鬥成一團。
而那隻巨大的四尾白狐依然站在房頂,張口一吐,便是一大口金色的烈焰,打在院中道士聚集之處,沿着地面鋪展開來。
“還不速速停手!”
那老道士看得怒目圓睜,連忙喊道。
林覺只是淡淡的看着他,攤開左手,手中放着一把豆子,開口說道:“今日我們可不是來和你們爭辯的。”
與此同時,將手中豆子往天上一拋。
霞光之下,十二口飛劍顯現出來,卻不落地,而是飄在空中。
林覺一邊往前邁步,走向那名老道士,一邊掃視着周圍的道士,空中飛劍頓時動了起來,在戰場中疾速穿梭。
有武藝高強的中年道人與甲士拼殺,本來難分高低,也全神貫注,忽然銀光一閃,一柄飛劍已經從背後刺入了他的胸膛。
又有道人用力揮劍,將面前旋轉着飛來的飛劍格擋出去,卻不料這飛劍竟意外的沉重而鋒利,力量也極大,就這磕碰一下,他就已經覺得自己的手掌手臂一陣發麻,甚至虎口處都崩開了裂縫,手中寶劍也被磕出了一個豁口。
可他連用餘光查看手上的傷勢與長劍的損傷都來不及,一名甲士的盾牌就撞了過來,巨大的力量一下將他撞得倒飛出去,撞在牆上。
還沒落地,一支長矛便刺了過來。
又有道人連連閃避,避開一口飛劍,又避開一支箭矢,顯示出極好的身法,可顧得了面前,卻顧不了身後,一個不慎,身體便陡然一僵,乃是一口飛劍刺入了他的後脖頸。
若從高空看去,只能見到林覺如同閒庭散步一樣走過,而身邊正激戰的道士們一個接一個的倒下,一朵朵血花相繼綻放。
“你……你們是什麼人……
“你們想要什麼?”
老道人過慣了安逸日子,下意識是感到畏懼,連連後退。
然而面前的道人卻根本不回他,只是直盯着他,眼神一凝,方纔還在對付四周道士的飛劍便全都離開了目標,從不同方向朝他射來。
老道人又驚又怒,鬍子都在顫抖,看着這些飛劍,想要躲避,可他這把老骨頭,又已躲不開了,只好迅速唸咒:
“木靈木靈,神杖神杖,承我之傷,代受餘殃!”
同時連忙彎腰趴下。
“哆哆哆……”
十二口飛劍射來有的被他彎腰躲過,射到了身後的門上,有的則結結實實射在了他的身上,可無論是射在身後門上,還是射在他身上,發出的竟都是射進木頭裡的聲音。
林覺伸手並做劍指,往回一勾,所有飛劍便顫抖着扭動着,從原先扎着的地方抽出,飛回空中。
老道人也連忙爬起來。
可他除了身上道袍壞了,卻是幾乎無損。
“咦?”
林覺有些驚訝。
目光一掃反倒在旁邊的大殿柱子上看見了憑空多出來的幾道傷痕。
剛纔共有六把飛劍紮在了這老道人身上,四把在上方,兩把在下方,如今這根柱子上的傷口也有六道,四把在上方,兩把在下方,傷口看起來正是自己的飛劍扎出來的樣子。
“這是什麼法術?”
林覺覺得有些新奇,收了飛劍,手中頓時多出一口長劍提劍而去。
“狂妄!你們真當我景雲觀不會法術不成?以爲自己會點本領,就可以隨意欺辱上門了?”那老道人爬起來後,心知今日已經無法善了,快速一閃躲過林覺刺來的一劍,又快速扭頭,對着最近的幾名年輕道士喊道,“快去叫本觀的師弟們,叫他們別煉丹了,出來迎敵!”
幾個年輕道士一點頭,立馬往外面跑。
然而幾人怎會讓他們離去?
先是來自最早那名豆兵弓手的一支利箭,射死一人,小師妹離得近,上前一步,穿柳追魂,刺死一人,林覺一揮手,飛劍穿梭旋轉,剩下幾人也在慘叫聲中紛紛倒地。
可小師妹、羅公與萬新榮都朝他看了過來——
觀中還有別的道士。
甚至正在煉丹!
林覺也明白他們的意思,便開口說道:“這裡和這個老道交給我!”
“嗯!”
三人一點頭,各去一邊。
“扶搖去幫師妹!”
“好嚶!”
巨大的狐狸輕巧一躍,便也離去了。
就在林覺說完這幾句話,回過神來的功夫,那老道已經快速的唸完了一串咒語,同時伸手一指。
“護法神靈!速來相護!”
只聽一陣聲響從道觀的正門傳來。
林覺扭頭一看,才知原來是道觀大門口、儀門中所站的兩名護法神的雕像,此時在老道的咒語下竟然活了過來。
乃是兩個虎背熊腰、身披金甲的武神,身高接近一丈,一人手持長槍,一人手提一把金鐗,全都怒目圓睜,彎着腰從儀門中走出來,並用那雙充滿怒意的面容與眼神看向林覺、滿地豆兵和那名石巨人。
“神靈顯身?
“還是某種法術?”
林覺眯着眼睛,心中想着。
但是也來不及多想——
兩個護法武神提着長槍金鐗,已經大踏步走入了院中,那些道士見狀,全都紛紛避開,一時襯托得他們氣勢無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