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窗紙變成漸金的色澤,外面日頭高起,但陽光透不進半絲,讓小小的隔間顯得有些晦暗。
“照你話裡的意思,麥子和她哥哥死定了?”魏吳姬明麗的面容冷然。她對麥子妹妹的喜歡,是有過一份奇妙悸動後的特別真切。
“不是死定了,而是定罪殺人的可能性很高。”獨孤棠不怪魏吳姬語氣中的責意,耐性十足,“有人刻意要嫁禍,又做得完滿,很難讓我們找出錯漏來。”
魏吳姬冷笑一聲,她的脾氣不比采蘩好多少,火氣攜來,“還不是一樣的意思。我倒不信這個邪。在康城百香坊三代經營,我這些年更沒少花工夫,上上下下孝敬打點,那麼多好酒好菜招待伺候,難道是白餵了豬?我親妹子讓人當成了殺人犯,就沒一個人肯幫我說句公道話?”
“姐姐,別跟自己人爭意氣。”采蘩將獨孤棠歸爲自己人。
獨孤棠一笑,“魏夫人,我並沒小瞧你,只是這如果是個局,對方險惡,我們正面交鋒未必是對手。你說麥姑娘是你親妹子,但別人看來她是她,你是你,就算你費盡脣舌也沒有用。至於那些好酒好菜麼,恕我直言,還真只能當餵了豬。”
采蘩撲哧笑了出來,想想時候不對,連忙收斂。
魏吳姬突然認真了神情盯看獨孤棠,半晌之後,笑容不再冷,只有認同的無奈,“棠大掌事, 不是你小看了我。而是我吳姬眼拙,平日裡慢待了你,竟不知你如此深藏不露啊。連你主子都能讓你當成豬,我就更沒什麼可說的了。”
獨孤棠眸瞳一縮。垂眼掩去,說道,“我是接着夫人的話說的。我家兩位公子待夫人還是不錯的,夫人心裡知道。”
魏吳姬哼了哼,“是啊,錯與不錯,我心裡如今可有數了。”
氣氛又有些冷凝,采蘩打破片刻的沉靜,“即便有天大的罪。難道探監都不能嗎?”
“這個我倒有辦法。”獨孤棠非富非貴,但他說話辦事總有實實在在的用場,“麥姑娘關押在女囚牢,牢頭與我家住在一條巷子裡,芝嬸和她十分說得上話。我也常給她家幫個忙什麼的,算是很好的街坊鄰里。我想如果開口求她放個行,應該可以。”
采蘩忙道,“請棠掌櫃幫忙說說,一切看她方便,要多少銀子儘管開口。”
獨孤棠點頭,“今夜二更吧,我已經打聽過她正好值夜。至於銀子,姑娘備個二三十兩就是。其實辦很多事銀子不見得有用。”
“知道了,二更,我等着。”這件事就已經不是砸銀子就能辦得了的。
“好。”獨孤棠站起身,“我得走了,這時候樓裡要開門,怕四公子找我。”
獨孤棠走了之後。魏吳姬和采蘩趁這茶館幽靜,再說一會兒話。
魏吳姬道,“雖然他說託不了人情,我還是想試試。”
“姐姐打算找誰?”采蘩卻相信獨孤棠不打誑語,應該謹慎些。
“我親自去找府尹大人。”魏吳姬眸中沉一道下定決心的暗光,“他常獨自來百香坊,我瞧得出來,他對我有點那個意思。我若去找他,他說不定賣我幾分薄面。”
采蘩立刻明白了魏吳姬的辦法。她是要用美人計!
“姐姐,萬萬不可。你若用色相來換麥家兄妹,即便成功,麥子也絕不會高興。更何況,此案重大,就怕你吃了虧也是半點沒有用。”不,美人計不能在絕望的時候用!
“傻姑娘,我能吃什麼虧,無非借他心裡那點意思得點好處罷了。你以爲我傻啊,巴巴送上門去。色相嘛,犧牲一點也無妨,誰叫咱天生麗質呢?這還就是別人眼紅的強項,我不以爲是吃虧了。”魏吳姬並非天生風流,而是一個寡婦撐起家業的無奈。
采蘩拉住她將起的衣袖,“姐姐,你不以爲,我以爲。他對你無意也還算了,既然有意,你有事求他,他勢必趁機要求。男人的齷齪想法,我不比姐姐懂得少。拉手,抱肩,香面,無論是哪一種,我卻都不想姐姐讓人如此輕薄對待。”
魏吳姬驚愕看着她,“妹妹,你怎麼——”懂得?
采蘩呼吸起伏,“姐姐,女子在這世間生存不易,但我相信一定也能像男子那樣堂堂正正拼出一條路來,只是要多努力些,多繞些遠路,但未必要委曲求全。美人計不是不行,但不是在走投無路的時候,而是在勝券在握的時候。”有點領悟了獨孤棠說的。色,刀也。要看何時出手,才能不傷己只傷人。
“妹妹,聽你一席話,我真是又愧又想叫好。不錯,女子生存不易,我因此喜扮男裝,但還真不曾想過能像男子一般,總覺得做不到。”魏吳姬握着采蘩的手,“妹妹放心,我不去討好乞憐,咱們就想別的法子,且看你的話能不能實現,爲麥家兄妹,爲咱們女子拼出一條不同的路來。”
“姐姐別誇我,我只不想讓姐姐受委屈又做了無用功。不如這樣,我今夜先去見過麥子,確定她和鄭老爺見面是怎麼一回事。姐姐呢,幫我查點消息。”她感覺自己腦袋不夠用,轉動不停卻只看到眼前的疑慮,“鄭夫人和鄭老爺最近才鬧和離的事,和鄭老爺突然讓人殺了的事,我怎麼想都有些撞到一塊兒去了,很蹊蹺。”
“知道了,這種事我拿手。”魏吳姬應得乾脆。
兩人在茶館門前分了手。采蘩原想勤快點到紙官署學習,也因此事而作罷。
是夜,采蘩在牢外準時等到獨孤棠。
“鑰弟問過祖父和大伯,他們果然對他搪塞過去,還叫他別管此事。我好奇,那個林大人的權力有那麼大麼?連姬向兩家大士族都爲他讓路。”前世身爲一個後宅的丫頭,官場的事她接觸得很少,而被流放之後,只知水深,卻不知深到何種地步。今世突然已經置身外圍,她有很多事還模糊。
“中書是朝廷實權機構。中書記事官職在中書令之下,但中書令不管實事,記事官們纔是真正在做事的人,所以連中書令都受他們牽制。林大人交遊廣泛,中書檯大半記事官與他結交。而且,大士族與他也有良好關係,如果只是爲了兩個百姓,誰願去得罪朝中實權的官員。你以爲還是晉朝嗎?大士族控制着皇帝,士族嫡子可高於皇子之位。如今士族力量已爲皇帝尊而不重,清濁二分已成弊病,濁官寒門如春筍成竹,力量勢不可擋。向家看得最清,與濁官寒門結交早不新鮮,甚至鼓勵子弟擔任實事濁官。便是最頑固的姬氏對待他們也不再咄咄逼人。采蘩姑娘,我說這些話就是提醒你,這件事你若想依靠達官貴人幫忙是不可行的。”獨孤棠說得簡明扼要。
采蘩聽懂了,“棠掌櫃不像個掌櫃,倒像個當官的。吳姬姐姐說得對,你深藏不露,若不限於出身,說不定有大作爲。”
獨孤棠呵笑,巧妙一言,“采蘩姑娘若是男兒身,恐怕也不輸我。”
“下輩子吧。這輩子少做些壞事,向閻羅王求個恩典,投胎當男子。”采蘩說笑。因爲那道烏黑的鐵門就在眼前,她心裡節節往下沉。沒想到這麼快,她又要踏進囚牢。這裡雖然是南陳,但她不以爲會比北周的牢房舒適多少。
“采蘩姑娘別怕。”獨孤棠彷彿知道她想什麼,“不是所有的牢頭都凶神惡煞。他們多數人也只是普通百姓,一份差事混飯吃而已。”
采蘩有點驚,她以爲自己看上去很鎮定了,但回一聲是。
鐵門開了,一個胖胖的中年婦人,臉上雖笑,目光卻警惕掃了遍他們身後,然後讓開一條縫,“快進來!”
采蘩進去後,看到一間簡陋的方室。只有一張方桌几張長凳。牆上掛着不少刀棒,顯露是防守重地。方桌那兒坐了兩個婦人,也和胖牢頭一樣,穿着灰紅官衣,桶腳褲,雙臂紮緊繩,桌上放刀,身材都十分粗壯。
胖牢頭見采蘩盯人看,“放心,今夜裡的人都是我的好姐妹,跟我混飯吃,不會多說半個字,姑娘快進快出就好。”
這時,獨孤棠道,“姑娘知道讓您爲難了,有點小小意思,給您和各位嬸子買酒喝。”
采蘩連忙拿出一個沉甸甸的銀袋,交到胖牢頭手上,“麻煩你了。”
胖牢頭看都不看往腰裡一別,回頭對那兩個婦人笑,“我就說不讓你們白辛苦一場。”
兩婦嘻嘻哈哈回笑。
胖牢頭說罷,抓了牆上一串鑰匙,“跟我來吧。麥姑娘犯的是死罪,在地牢裡關着呢。石階溼滑,姑娘小心走路。阿棠,你在旁邊扶着點,萬一摔個好歹驚動了人,我這碗飯可不保了。”
獨孤棠應着,走在采蘩身邊。
快走完石階的時候,采蘩真差點滑跤,剛失去平衡,就讓獨孤棠扶住了。
“姑娘小心。”
大概是光線昏暗,采蘩覺着他的聲音特別冷沉,不由也讓溼氣弄得心裡泛寒,“多謝棠掌櫃相扶。”
獨孤棠沒說話,但見女牢頭就在石階側前方的鐵柵欄停下。
“麥姑娘,有人來看你了……剛剛發現粉紅280了,明天雙更。
第一更早上10點左右,第二更爭取晚上7點左右。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