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一日,餘礱聽小二說鎮外不遠的小山上有個泉眼,不但泉水好喝,許願也十分靈驗,好玩的性子就起了,非要去看看不可。誰知出了鎮半日才知地方偏僻,方圓七八里沒有人家。阿古氏勸了一句,他卻說既然已經來了,看不到泉眼就不回鎮上,一意孤行要往前走,結果等他到目的地,太陽都快落山了,泉凍成冰柱,許什麼願都不可能實現。
“夫君,趕緊往回走吧,山野之地沒有一戶人家,光聽到烏鴉叫喚,我這心裡慌得很。”阿古氏又道。
“慌什麼?我們三四十號人還怕鳥叫?乾脆搭帳篷傍馬車宿夜,篝火照雲星,還有一輪明月,如詩如畫,多有情趣。”餘礱愛玩,還愛炫,“我帶的牛皮帳篷至今還沒派上過用場,賣給我的那個皮貨商直跟我說又保暖又容易搭,今晚正好試試看,花了一百兩銀子的。”
阿古氏苦笑,“夫君,我們這十天倒有六天睡的是帳篷,哪裡及得上暖屋大牀舒服,還是回鎮上好,反正在車上也能眯會兒眼。”
“那是軍帳,怎能同我的牛皮帳篷相比?”餘礱覺得阿古氏掃興,瞥見繁花安靜立在一旁,就問,“繁花,你說呢?”
繁花眼觀鼻,鼻觀心,語氣淡然,“夫人說得對,還是回鎮上的好。天都快黑了,搭帳篷要到什麼時候去?而且大冬天的,夫君貴體,別凍了病。”
聽餘礱喚繁氏成了繁花,阿古氏目光中有些冷意。她不能忘記餘礱剛將繁花帶回府中的那段時日,兩人如膠似漆,是她從未見過的恩愛,沒有其他人插足的一點餘地。不,她不會讓這樣的事再發生,哪怕繁花做得十分乖巧。她不信,一隻性格倔強,愛憎分明的野貓會突然變成溫馴無害的小白兔。必定是裝樣子,想重獲寵愛。她能容忍丈夫有妾,但必須是自己能拿捏的,而不是眼前這一個。繁花聰慧犀利,讀書寫字,詩詞歌賦都出色,吃虧在天真上頭,以爲餘礱待她好就足夠了,不懂這種好是可以受到干擾的,是需要小心提防的。然而,這樣的女人一旦想通了圓滑了,自己恐怕會難以對付。
餘礱拉過繁花的手,對阿古氏道,“同樣都是勸,繁花說得多好,你卻就知道烏鴉叫不吉利。早就告訴你要學字讀書,不至於話俗,你總推三阻四。我也沒讓你要成爲才女,好歹認得字,心裡更有底氣。”
繁花不動聲色得抽出手,“勸法雖不同,卻都是爲了夫君好,夫君就莫怪夫人了。不管是走還是留,最好早作決定,要不然都耽擱掉。這泉眼砌了石臺,往東面有青磚路延伸,似有人常來打理。”
餘礱以爲繁花怕阿古氏,因此沒將她的冷淡放在心上,又聽她說得有理,就道,“我們不妨沿着路走走看,也許會有村落人家。”
繁花退到一旁,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從袖子裡丟出一顆不起眼的灰色小丸子。采蘩請她做的就是將小丸子沿路拋,據說它有獨特的香氣,可用來尋查蹤跡。這一帶山不少,岔路也不少,沒有指引就不能確定餘礱準確的位置,而她就成了內應。她當然知道如果危險來臨自己也可能遭遇,但她想到餘礱阿古氏首當其衝,心中不由有快感。她在盡力讓自己不在意這兩人,然而到真心淡然還需要一段時日。望着自己的手,畢竟不久前,她曾想用這雙手結束餘礱的性命,還有自己的。現在,她只是想幸災樂禍看他倒黴。
沿着青磚路,居然找到一座小廟。廟裡有兩個和尚,一老一小,因爲難得有香火,有客付銀子借住一宿,樂得笑呵呵,又是招待熱水又是準備牀褥,十分熱情。6
有屋子可以過夜,又奔波了一日,沒人多說什麼,躺下就睡。而餘礱夢見齊真瀑布旁的繁花,不復當年天真無邪的笑,神色冰寒,令他也冷得哆嗦起來。睜眼一看,發現臉貼着一柄銀刀,有個絡腮鬍的大漢目光森森。
“別喊,不然殺了你。”大漢拿刀片拍拍餘礱的臉。
“你……你是誰?”餘礱結結巴巴地低聲問。
“打劫的。”大漢讓開身。他身後燒一條火龍,幾十名漢子已經將僕人婢女們綁押。阿古氏離餘礱不遠,驚恐一臉,顫巍巍喚夫君。繁花也跪着,雙刀架脖子,卻神情冷然。
餘礱的眼睛到處找他那些隨護。
大漢看出來了,“你要是找那些衛士,他們都在外面躺着呢。放心,還沒死。看你交得出多少銀子,我說不定能饒了這裡所有人的命。聽說公子很有錢,連馬車裡的坐墊都是金絲編的,那銀票就更多了吧。我不喜歡名貴的東西,就喜歡金子銀子,搶了就能花。這樣,我也不多要,一顆人頭一千兩,算你四十顆頭,給四萬兩就罷了。”
餘礱一聽,苦臉道,“好漢,我不是商人,帶着家眷出來遊山看水,哪裡能帶四萬兩銀子在身上?”想着自己運氣這麼不好,腦中閃過一念,頓時瞪眼,“你……你們是齊……”捂住嘴,卻已晚了。
絡腮漢搖頭,居然嘆惋,“既然公子知道我們是誰,就留不得你們的命了,銀子等殺了你們之後再搜,總不見得長翅膀自己能飛。”一擡手,一排刀尖在火光中銀亮閃現。
“那你們能不能長翅膀自己飛?”夜色之中突來一聲問,迴盪於空寂,緊接着就是一片喊殺,廟外火光亂晃。
絡腮漢大驚失色,一把拎起餘礱的衣袍,刀刃壓緊他的脖子,“你設圈套埋伏我們?”
餘礱亂搖着頭,連着幾個我之後,道沒有,嚇得滿額汗。
絡腮鬍惡狠狠抓着餘礱往廟門方向拽,“哪怕我逃不出,你也得給我陪葬!你們周人毀去我們家園侵犯我們領土,殺得一個是一個。
他聽着外面的慘呼聲而急紅了眼,沒注意繁花拔了一個漢子腰間的匕首衝過來,並扎入他的大腿。他痛得呲牙,將繁花一腳踹翻,刀刃就離開了餘礱的脖子,朝繁花砍去。
繁花卻對餘礱喊道,“夫君快跑!”
“你們誰都別想跑!”絡腮鬍正要割斷繁花的脖子,卻見一道白光,自己的心口露出雪白的劍尖,立刻死了。
白衣央嘻嘻一笑,對倒地斃命的絡腮鬍道,“最跑不了的是你,就這點本事還想打劫?”一邊擦劍一邊又跟繁花說話,“你趕緊扶着你夫君躲遠點兒,別礙着我們清除北齊餘孽。”
繁花扶了嚇傻的餘礱剛要走,就看到央身後有一個瘦矮卻動作奇快的影子朝他撲去,而此時央正與另一個漢子戰在一處,似乎全然不知自己的險境。她想都不想,丟下餘礱,以頭頂開了央。
央哇呀叫,“喂,你怎麼忘恩負——”話沒說完,見一道刀光劈向繁花,連忙伸手急拽。他雖拉得快,繁花仍是慘呼一聲,半面鮮血迸流,剎那一片紅。
央愣了愣,想用手掌捂住她面頰上的傷口,順便看一下傷勢重不重,卻讓她揮開。
“死不了。”繁花其實疼痛難當,袖子抹過,心中驚怕居然流了那麼多血,但她不想對陌生人示弱,轉身拉着餘礱往佛堂裡躲。
央握緊手中劍,回身怒瞪偷襲他的人,劍尖一挑。君子劍,頃刻化成暴雨。他最恨的就是偷襲,最最恨的就是失準頭傷及無辜。這人,死定了!
獨孤棠走進廟中,黎明的晨光照入,一戰功成。北齊這支逃亡的隊伍傷一半死一半,躲在不遠處坐享打劫成果的北齊貴族和捧出來的新帝被尉遲覺搜了出來,他們將押往長安,與他和南陳的使團一道。然而在佛堂門外,卻聽央發脾氣。
“誰要救我?瞧瞧你自己,手腳細竹竿一樣,逞什麼能?”氣死了!氣死了!
尉遲覺笑,“老大,難得聽央真火。”
獨孤棠入佛堂,看到央衝着發脾氣的那位,卻笑不出來。半張臉全是血,顯然容貌被毀,正是繁花。
“誰救你了?”半張完好的面上浮着冷傲,“我救夫君,沒站穩,不小心撞在你身上而已。再說,傷的是我,我都沒抱怨,你急什麼?”
“你——”央氣結,沒見過這種人。
繁花不理他,轉頭細聲細氣問餘礱,“夫君,你沒傷到哪兒吧?”她的臉毀了,噁心他正好。
餘礱的眼中充滿感激卻又惋惜,“繁花,多謝你救我,其實——其實——”想說她怎麼就不小心撞到賤子,害自己毀了容貌,但再一想,以爲她是爲了救他,就不好開這個口了。
倒是阿古氏,雖然剛纔嚇得半死,這會兒心情卻好得不得了,對繁花道,“你的臉上全是血,趕緊擦擦,別嚇到了夫君。要不,走遠點,把自己的傷口包紮好再過來。”好了,繁花的漂亮臉蛋沒了,還能得到寵愛嗎?她終於可以扔掉這個沒用的女人了。
要不是這麼多人在場,阿古氏恨不得大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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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今天的第二更了,而是今天的第一更,沒趕上12點以前。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