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來?”一盞琉璃杯碎成了金,乳白的酒液無望地鋪流,即便是甜釀,向琚也只嚐到了苦澀的味道。
白老頭冷哼,“對,不來,管事的說她身子不適,正要請大夫去呢。傳聞多半是真的,不然能擺那麼大的架子?定國公大公子的未婚妻,了不得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她的容貌上不了大雅之堂,但求親者都不簡單。”
黑老頭無明面無表情,“我早提議過將那姑娘迷暈,只要她成了公子的女人,如今哪裡還能生出這麼多的事來。”
“她允了麼?”這話出口,向琚禁不住得怒。他知道,她會允。她看獨孤棠的表情與別人不同,笑也真心,惱也直率,十分自然。
“現在滿大街都是傳聞,允不允各有說法,但老夫覺得有一種可靠。不管這兩隻鴛鴦如何兩情相悅,定國公恐怕很難接受兒子任性掠婚的作爲。只要父母堅決反對,到最後也不過空歡喜。”黑老頭目中現冷芒,“公子若下定決心,此時還來得及。”
“黑老,我說過不會用這種手段,她即便和獨孤棠會成夫妻,也未必長久。她的麻煩——”苦澀由舌尖進入心尖,“多着呢。”他要她心甘情願。
“公子似乎胸有成竹,老夫今後便不再說這樣的話了。”黑老頭沉默,與師弟點過頭,退入堂後。
“要我說,那姑娘配不上公子。公子建功立業之時,天下美人隨公子挑揀,難道還沒有比那個童采蘩更出色的女子不成?不就是貌美加上一點小聰明?”白老頭實在看不慣采蘩,“公子此時不該讓她擾亂心神。男人做大事要心無旁騖。如今北周虎視眈眈,南陳岌岌可危,是平是亂,都在公子的手中,兒女私情算得了什麼。”
“白老。”語氣不耐,卻不過一絲而已,向琚垂眸,笑得溫和,“你說得對,不過一個女子,大事要緊。”
“那我把人都叫來,共商大計。”讓公子沒時間去想童采蘩的事,白老頭覺得這是唯一的解決之道。公子和那個空掛着定國公之子的獨孤棠可是不同的,註定要成就了不起的功業。童采蘩舍公子而就獨孤棠,終有一日後悔。
“好。”向琚笑着,“對了,既然采蘩姑娘身子不舒服,你安排送些補品過去。”
“多半裝病,送什麼補品啊。”白老不懂裝,“話說她失蹤三日,誰也沒想着請我們幫忙,是真當自己出來遊山玩水,跟我們毫無瓜葛。 既然如此,我們也不必理會。”
“白老此言差矣。采蘩姑娘受皇上密旨隨行,理當由我們照顧。只是姬雅小姐出事時,我疏忽職守,沒能盡到救助的責任,因此才使他們不再依靠我們。此次紙擂,必須同心協力獲勝,否則回南陳後不能對皇上交差。撇開我自己的感覺不說,采蘩姑娘的天分也許會是這場勝負的關鍵,不能忽略。”向琚決定,公是公,私是私。
白老頭沒轍,應了就走。
過了一會兒,有客來,推遲向琚與謀士們的聚論。
“東葛夫人,數日不見,你臉色好了很多,蘭燁可放心。”向琚在花廳見到沈珍珍,心下微愣,但覺她氣質較之前雍容。
東葛青雲的官途已末路,想不到其妻仍能節節升高,真是本事。若采蘩逃奴的身世是真,沈珍珍就是她曾經的主人,能把她逼到流放官奴,自然有十分厲害的手腕。看上去卻那麼嬌弱,確實不能以貌取人。
“謝向大人關心,雖因爲夫君的遭遇而令家中上下一片愁雲,好在有明君體恤,還有長輩和好友們相助,漸漸也振作起來了。”沈珍珍拿出一張請帖,“正月初五,望江南,是妾身拜義父之宴,望大人來喝杯酒。”
“我已聽說此事。餘相高義,而夫人品性善良堅韌,遭此變仍屹立不摧,也當得起餘相義女之名。可喜可賀。蘭燁一定到場。”向琚親手接過。
沈珍珍微微一笑,半羞半悅,“能稱當世豪傑英雄爲父,妾身從不敢奢想。如今不是我當得起,卻實在是我的運氣。只能說,老天爺垂憐我。”話音一轉,“今日此來,除了送帖之外,還有一些事想請問大人。”
向琚始終面色溫和,“夫人請問。”
“我夫君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沈珍珍的語氣頓時哀痛,“無論如何,我想知道真相,而非大人們爲保全我夫君的聲名所編造出來的話。我是他的妻子,不管真相爲何,我都不會離棄他,但我有權知道實情。大人也知,我夫君可能一輩子就這般模樣了,而我也要一輩子陪着他的癡傻。那倒無妨,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各人姻緣。但還要陪着一個虛假的光環,大人不覺得對妾身太過殘忍了嗎?”
向琚揚眉,“夫人這話是何意啊?”
“滿朝皆知,我夫君爲南陳使團引路,途中隨張副使去齊真山看瀑布,遇到山崩,爲護使團中的人,而自己墜落山崖,中了蠍毒而成今日的樣貌。皇上因此褒獎我夫君,加封四品榮豐爵,雖不世襲,但保今生富貴。”沈珍珍道。
“東葛大人盡忠職守,捨己爲人,當得表率。夫人還想求什麼真相?”原來衝采蘩而來。向琚心道,采蘩的**煩果真纔要開始。
“大人不用以官話搪塞我,即便你們對皇上那麼說,但傳言也不少,我一件件跟您求證。有人說我夫君在南陳向童姑娘求娶平妻,當真否?”沈珍珍要給自己一個趕盡殺絕的理由。
“此事是真,但也不說明東葛大人不對。”采蘩和獨孤棠的婚事會遭到阻礙,恐怕不只來自國公府,還有眼前這個女子。
“是沒什麼錯,家中也有妾室,我並非不能容人的妻子。不過,我夫君之所以向童姑娘求親,據說是他以爲童姑娘是我曾經的使喚婢女。後來童姑娘拒絕了他,他還曾當衆與她對質。而到齊真山去,並不是張副使要看景,確實因爲童姑娘說她的家鄉在山中,我夫君才堅持去的。可是如此?”沈珍珍不由得咄咄逼人起來。
“夫人哪裡聽來的這些事啊?”表面驚訝,心中冷淡。繼東葛青雲之後,來了一個沈珍珍,讓他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大人不用管我哪裡聽來的,只需答我是真是假。”沈珍珍察覺不到向琚的心思。
“夫人。”向琚嘆口氣,“其實有些事不妨裝糊塗,日子纔會好過一點。”
“那就是真的了。”沈珍珍伸手抓住向琚的袖子,“大人,我夫君不是自己墜崖的吧?是讓那個童采蘩推下去的,對不對?或者,毒蠍子也是那女人放的?”
“東葛夫人,稍安勿躁,事情雖不像我們跟周帝說得那樣,但也不是你想得那麼壞,聽我慢慢跟你說。”向琚把東葛青雲帶采蘩去家鄉的經過說了一遍,瞞去自己派黑老相助的部分,也算得上“一五一十”。
“大人沒騙我?”想不到是東葛青雲糾纏不放,推采蘩落崖,自己也一同掉了下去。沈珍珍真想罵東葛青雲一聲蠢貨。
“夫人,我不必騙你。”向琚答道。
“雖然大人向童姑娘求過親,不過我信你不會偏私。”不動聲色間,沈珍珍就顯示了自己的掌握。
向琚笑容不收,“我雖向她求過親,可同你夫君一樣,都沒成,所以如何偏私,爲何偏私呢?既然早知道了這事,夫人若不信蘭燁的爲人,根本也不會來問我了。我言盡於此,真話假話由你自己判斷。”
沈珍珍靜靜看了向琚一會兒,起身告辭。
向琚坐回去,望着冬日清寂的景緻,不知怎麼,心中無比落寞。都以爲他是一時衝動,迷上了妖嬈,纔要娶采蘩那樣的女子。然而,他是先喜歡跟她說話,再看到了她的人。她的機智靈敏,她的巧言善辯,還有她的小心眼卻裝着大胸懷,與滿心仇恨的沈珍珍一比,與那麼多隻在男人身上鑽營的女人們一比,是那麼獨一無二。
沈珍珍上了馬車,一雙強勁的手臂將她悄然箍住,氣息吹拂她雪白的耳垂,直至那裡變得緋紅。她嚶嚀一聲,轉身倒在那人懷裡,主動去親吻他的脣。
那人的大手伸進她的風雪袍,覆上她柔軟的峰巒,又轉而重重揉捏,將她放倒在車板上,攫取她的紅脣,轉被動爲主動。
正要開始一場激情纏綿時,卻讓她的手推開了距離,那人不悅,“珍兒,別考驗我的耐性。”
“我哪裡能考驗得了你?”沈珍珍有些喘氣,那人年紀雖大,卻如壯年小夥,比東葛青雲更令她滿足,所以如今已沒有一點不情願,“都已經是你的人了。”
“那你爲何突然矜持?”那人姓餘,名求。灰髮豹眼,是尊貴之相。
“就跟你說一句話罷了,這也不行?”沈珍珍推開他,但小手不安分,伸到餘求的胸脯上輕撫。
餘求興致上來,恨不得吞了沈珍珍,連忙道,“說。”
“我要一個人死,你幫我。”眼中狠毒,笑顏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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