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板都敲過了,雨清和雪清卻還在房裡做針線。她們不想睡,因爲去了紙官署的采蘩這時候仍沒回來。
“怎麼還沒回來呢?”雨清擔心,手上的活兒不利索,“要不要叫米管事派人去紙官署打聽一下?萬一早就離開了,卻在路上遇到什麼事。”
“別瞎想,小姐身邊那個劍客武功高強,而且椎子不是傳過話,說小姐要補半日欠席的工,肯定會晚。”雪清的手下卻現栩栩如生一隻梅花鹿,“內城還有護城衛。”
“我只覺得小姐去的實在不是好地方,晚去一會兒還要補工,好像她是去幹活的繡娘似的,聽着心裡好不彆扭。小姐回來我得勸着別去了,她可是童家大小姐,犯不着吃苦受累。纔去了兩日,不是手上又皮開肉綻,就是半夜了還不讓回家,還有大半個月,如何得了?”雨清眼睛酸想睡覺,不知小姐這時該多辛苦。
“童夫人都沒勸動,你勸得動?已經是答應下來的事了,我們不如多想些減少疲累的小菜點心補品讓她身體康好,而非動搖她的決心。”雪清剪去線,滿意看着梅花鹿,“你說,我再繡一幅小鹿,也給雅小姐做秋裙,她會不會高興?”
“這個好。要是我和雅雅同一日穿出去,大家一看就知我們是姐妹花。雪清,你得接着繡了。”窗外傳來采蘩的聲音。
兩個大丫頭連忙走出去,見杏枝端着一盞大圓燈給采蘩打亮,齊聲道,“小姐回來了。”
采蘩走進屋去,看過兩人的刺繡,“你們都去睡吧,杏枝服侍着就行。今後只要留一個值夜,不用一起等門,費神費力。第二天一起沒精神。”
“杏枝年紀小,昨晚又是雨清值夜,還是我留着吧。”雪清說道。
采蘩發現她漏了桃枝,“桃枝呢?”
“她娘不太舒服,我讓她回去照顧了。”雨清不肯走,“小姐回來這麼晚,明日可以不用再去?”
“本來不會那麼晚。”她聰明啊,自學也能一日千里。“誰知紙官署出了點事,有學匠違反署裡的規矩,紙官大人取消了他匠人的資格,那些起鬨幫襯的人今年不能參加匠師的考覈,還要被分派到其他地方的紙官署去。因此,不服的也有,不甘的也有,吵鬧了半日。”紙官署的匠人不能嫖妓,是明文規定。有偷偷去的,但沒有放膽炫耀的。因此丹大人處置打架事件。反而對於良的懲罰最輕,只要他面壁自省三日。
那位頭頂心禿了一個圓。兩隻黑眼圈好像熊貓,眉毛比鬍子還長的老人,讓她見識了權勢和財富也會失色的公正。
“小姐要不要沐浴更衣?”雪清見采蘩身上一片狼藉。灰白暗綠交錯,一動還有奇怪的粉屑抖落。
“……好。”采蘩答應得有點勉強,因爲她實在累得很想倒頭就睡。但讓三個丫頭圍着,並顯然對她滿身的髒嫌棄,她不好告訴她們自己其實也可以很邋遢。而且。央要把馬車停到馬廄那邊去,不能拿來當藉口。
她才說好,三人就動起來了。原來沐桶早就備在屏風後面。而熱水一直存着溫,來回兩三趟就把桶裡裝了八分滿,一眨眼的功夫。
“你們有心。”知道她今天會狼狽到家,所以她們等到三更半夜要服侍得她舒舒服服睡個好覺。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雪清雨清齊聲道,知她沐浴不習慣人在旁邊,叫上杏枝出去了。
采蘩聞出來是藥湯,浸在裡面才發現身體比她自以爲的要累得多。手臂攪動石灰水和舂搗藤段而酸楚無比,雙腿站了半天一夜,讓藥湯一泡就沒了力氣。她舒服得吐口氣,閉上眼享受着讓通體放鬆的暖流,感覺力量一點點匯聚再生,意識卻開始朦朧。
“衛士不可進,小姐正在沐浴。”
采蘩猛然睜開眼。自己睡着了?但水溫比剛纔不過稍稍溫了些,仍然熱暖,多半是差點睡着了。她可不想在浴桶裡真這麼睡過去,然後要雪清她們擡她到牀上,那得多尷尬丟人。
於是,掙脫舒服到骨頭都要酥化的藥湯,擦乾,摘手取下衣物穿上。那是雪綢連身墜地合襟長袍,長袖垂曳,單線繡大放的蓮花,在輕盈的衣料上形成銀色底紋。從質地到式樣都極美,是童夫人給她的禮物之一。
那一刻,她是第一次穿。想不到下一刻,就成了最後一次。
采蘩垂頭繫着絲絛,繞過屏風,正想對外面守着的丫頭們說可以進來了,卻聽身後一聲沉笑。幾乎同時,她立刻轉身去看。
“別動,別叫,靜靜走過來。”牀邊坐了一個黑衣人,戴着一張雪白嗤笑嘴的面具,目光隱在眼洞深處。
沐桶那兒傳來嘩嘩水聲。一隻手,一柄刀,伸在采蘩眼底下。肩上傳來推力,她的腳步朝前挪動。也就是說,這個房裡,連她在內,至少有四個人。
快走到牀那兒時,刀和手突然不見,但她整個跌向戴面具的人,並被捂住嘴,和他一起滾入牀裡。驚異朝外面看去,帳幔竟層層垂落。
那人捂着她嘴,面對面坐起,另一隻手好像穿針引線一般,在她左右前後繞了一會兒。然後放開雙手。
采蘩沒有以爲這就能喊救命了,視線冷冷掃過,發現自己脖子周圍有一些極細的線交叉成網。線泛寒光,冒着森然煞氣。再看那個戴面具的人,左手戴銀手套,捉一根同樣的銀線。線的另一頭直直扎入困住她的網中。
“聰明的姑娘。”面具人是男子,“知道該什麼時候才能出聲。”
采蘩靜靜看着他。他當然不是孤客,但剛纔聽到那聲笑時,剎那她還挺高興的。但既然不是孤客,這些人又是誰?她表面神情不動,腦袋裡面卻轉得飛快。
“這是我的兵器,叫蠶。別看它像線,非常鋒利,可瞬間割破你這身美極了的銀蓮雪綢,還有你剛泡過藥湯的滋潤肌膚。”面具人嘖嘖興嘆,“美人出浴,最是銷魂。尤其采蘩姑娘天生媚相,這時更是妙色生香,看着就讓人心神盪漾啊。我到底選了個好時候,還是壞時候,有點不知如何是好。”話語雖輕浮,儘管坐姿鬆懶,都快靠到錦被上去了,但拿着殺器的手很穩。
采蘩心明眼亮,絲毫不爲他的色語色調動容,仍保持沉默。
“姑娘,長夜漫漫,你我身處銷魂帳中,總要做些什麼吧?”彷彿故意要激怒她,面具人的右手突然輕放在雪綢裙襬上,捉起一角拉向他的胸前,“采蘩姑娘的玉足,腳踝,小腿,真是美得無可挑剔。”雪綢已經覆蓋不到的地方,任他盡收眼底。
采蘩居然面露一絲冷笑,“雪綢之下不着寸縷,即便讓你看光了,我也不少一塊肉,只要我不動。閣下是想讓我跳起來,然後你的蠶絲就能將我大卸八塊,自己便不用擔負殺人的罪責了麼?那你大可放心,我臨死也會大喊一聲,把人招來的。”
“采蘩姑娘別這麼說,我就是想讓你動一動,不要那麼惜字如金。不過你說得也不算錯,我還確實有給你看看這蠶絲厲害的意思,好比如此這般――”面具人左手往後一揮。
采蘩的衣袖頓時裂開數道口子,脖子傳來刺痛。
“哎呀,不小心用大了力氣,可你的皮膚也太嫩些,豆腐做的嗎?”面具人笑道。好似要完全鬆懶下去的上身坐直了起來,右手改捉自己的衣袖,爲她拭血,“這麼細的脖頸,看來我要很當心纔是,不然斷了多可惜。”
蜿蟬貼腰藏着,但對方的蠶絲既然能斷衣袖,她的手就不能妄動,要等更好的機會。而且,她不可能洗一晚上的澡吧,遲早央會覺得不對。
“我看得出你在想什麼。”彷彿真能聽到她的心聲,面具人說道,“你現在可以告訴外面的人,你的澡洗完了。”
采蘩眼神頓時凜冽。
“你的聲音,我的腦。明白嗎?”指尖有意無意劃過她的臉。
采蘩感覺到他的手指冰涼,“你說什麼,我說什麼。”
“聰明。”面具人好不開心,就像她是一件特別好玩的東西,“等會兒把丫頭們遣走,至於睡房樑的那位,我也不想在咱們親親我我的時候聽他打呼嚕,你想辦法讓他睡屋頂也好,睡花園也好,只要今晚樑上無人。”
“丫頭好說,但那位可不聽我的。”采蘩“老實”。
“他不聽,那你就死。我還跟你坦白,他的功夫不如我,他老大來還差不多。當然它老大在的話,你也見不着我。”面具下嘶嘶笑。
采蘩禁不住一抖,脖子又疼,“你是誰?”他知道孤客!
“這個等會兒再說,現在乖乖聽話,把人都打發了。”這次,他沒有再幫她擦血,“慢慢說,別又誤傷自己。今日我誠心誠意來的,你若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別人看了以爲我多殘忍。”
外面雪清的聲音響起,“小姐洗好了麼?”
“好了。”采蘩道。
開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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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元宵節了,也是中國傳統意義上真正的情人節――上元節,想穿越回去,看看人們如何慶祝那輪明月的。
親們,祝你們人月兩圓,無論是愛情,事業,還是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