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騰騰的白米飯在眼前,吃不着。
采蘩看着黃牙鼠臉一口肉一口酒,一副餓死鬼投胎的蠢樣,似乎是不打算讓她吃了。這種伎倆每到吃飯就施展,他們既可以享受地位優越的快感,又可以折磨父女二人。如今,只剩下她一個。
他們出於色心,不但沒給她黥面,也沒怎麼餓着她。他們惡狠打罵的,是她爹。故意不給吃飯的,還是她爹。慢慢折磨死她爹,對她侮辱之後要手起刀落,這是他們的有心安排。她到今日才知道。
前世,她沒吃這碗飯。因爲爹的死,她也成了半死不活,哪裡還有胃口吃飯。結果前半夜餓得睡不着,後半夜累得睡死了,第二天被黃牙打醒。所以今天這飯,她是一定要吃的。吃了纔有力氣逃。
那頭的孤客吃完了,說一聲小二哥結賬,在桌上放幾個銅板,拿了刀就往後院走,和端着兩菜的福旺擦身而過。
采蘩的目光追他的背影一會兒,只覺得此人是獨行窮客,救她的可能性不大。但帶着一雙兒女的富貴夫妻也沒往自己這邊看一眼,讓她有些失望。
“兩位差爺,菜來了。”
采蘩和福旺對個正着。這人一臉同情,從剛纔起,言語間就挺照顧。然而,他不過一個客棧掌櫃,既沒能力花大錢買通官差,也沒有本事要挾他們。
“小賤人,隨時隨地勾引男人,真不要臉。這麼愛犯賤,等會兒回房,就好好伺候,聽到沒有?”黃牙瞅見兩人對望,立刻罵道。
福旺臉一紅,好像他被罵了似的,“官爺,小的……這位姑娘……沒……”沒勾引他,而是他自己犯愣。
“老子又沒說你,你結巴個鳥!”黃牙拿棍子敲打采蘩的細腰,“知不知道這賤人犯什麼事要被流放?通姦!勾引主子的相公!人盡可夫的殘花敗柳!還姑娘呢!屁!比青樓女子都下賤。她們好歹算是正經營生,光明正大賣身賺錢。”
采蘩適時看一家四口那邊,發現美婦人蛾眉淡蹙,對她夫君搖了搖頭。
這是什麼意思呢?上輩子掌櫃沒幫她說話,黃牙自然也沒說這麼一段。采蘩有點想不明白。
她不知道的是,福旺之所以開口幫她,是因爲她的眼神和氣息已經潔淨了的緣故。
這時她以爲,那貴婦原本同情她,如今卻相信了官差的惡意中傷,不會管她這樁閒事。婦人如何看待自己,她無所謂。在五年的苦役中,她自己都覺得以前傻,居然會想要依賴男人改變她今後的生活。利用美貌爲利器,以爲男人會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而不可自拔,到頭來輕賤了自己,更傷害了自己。
“美人多的是。”沈大小姐說。
“像你這樣,撩着勾人姿態,根本不長腦子的美人,連普通的妾也不配,而且一般都早死。不是讓主母弄死,就是你的男人弄死。”還是沈大小姐說。
“你實在太蠢了,我都不屑嫉妒。”那日,沈大小姐身披大紅嫁衣,衙役在外頭等着帶采蘩上堂。
她反覆回味這幾句話,直到死。此時她已經能承認,沈珍珍說得一點不錯,她除了美,一無是處。
東葛青雲曾說她是五鞍鎮的彩瓷瓶,豔光逼人,嫵媚絕倫。那會兒是誇她的話,她還美滋滋的。這會兒想來,真是諷刺。人會對瓶子情深麼?人會將瓶子隨身帶而不離不棄麼?碎了也就碎了,花錢再買就是。
采蘩一笑。她在笑自己,黃牙卻看直了眼。
“你……你笑什麼笑?”黃牙不說話,鼠臉強打精神。這女人怎麼跟之前不一樣了?笑也不媚相,但照樣動人心魂。
“解開。”采蘩斂起笑,面對殺父仇人,她不會軟了自己骨頭,哪怕自己很想活。
“解開什麼?”黃牙有點不快讓鼠臉搶了話。
采蘩抓抓木枷,“兩位差爺不解開它,采蘩如何吃得了飯?吃不了飯,怎麼有力氣——”跑。她沒軟了骨頭,但她天生嫵媚,就算正經說話,對方心思不純,照樣會往歪裡走。
沈珍珍已經把采蘩詆譭成一個蕩女,黃牙又是急中色鬼,以爲這女人終於耐不住寂寞,要對自己**,當下就掏出鑰匙,打開桎梏。
采蘩揉揉青腫的手腕,端起碗,一口一口,細嚼慢嚥。
黃牙要給她夾肉,她一扭身,讓他落了個空,問還站在旁邊的福旺,“掌櫃的,能給碗熱茶麼?”
“好咧。”福旺回身去拿水壺,暗道,這姑娘雖然看上去很嫵媚,但挺自重的,夾肉她也沒要,不至於像官差說得那樣,是勾引男人的殘花敗柳吧?
這個自重的動作和采蘩對福旺的客氣,令另一邊的貴婦垂眸沉吟。
采蘩沒在意,只想這客棧裡還有別的客人麼?
可是,一直到她把飯吃完,也沒有出現別人。那一家四口已經回房,只有他們的僕人在用飯。又聽見福旺交待夥計關門下拴,她心裡慌怕起來。
“走了,走了。”黃牙一手剔着牙,一手拍桌子,“早點睡早點起,明日好上路。”
不,她還不能進房。進了房,就沒有出來的機會,自然也就錯過誰幫她的真相。采蘩心煩意亂,想不出辦法,只能乾坐着。
“嘿,賤人皮癢是不是?”黃牙揮着棍子,但終究沒落下來。
鼠臉忙拽采蘩的腳鏈子,“快起來!”
采蘩不得已起身,被拽踉蹌兩步。
福旺提着燈籠在前面帶路。風勢讓四圍高牆堵弱了不少,但燈火將院中的雪映得鬼白,一棵無葉老樹斜歪出牆。院子不大不小,兩座拱門一分三,客房各自分佈。
“兩位差官,這裡就是。”福旺在靠南拱門邊停下,指着一道客房門,恭敬地說。
黃牙又罵,“在拱門邊上,人來人往還不吵死啊。老子不是關照要清靜房嗎?裡頭一聲貓叫,外頭都能聽到。你敢唬弄老子?”
福旺忙道,“官爺,小的不敢。主院中間是通鋪和小房,已經住了一位客。南院讓一家四口包下,而北院是小的婆娘孩子住着,還有夥計和廚子,一大家子人。小的仔細想,只有這門邊還算清靜。今晚就這麼些客人,南院客人知會過小的,他們一會兒要下門閂,那就是不出來了。至於住通鋪的那一位客,跟這間房隔開更遠,吵不到您。”他能爲這個可憐女子做的,只有這些。希望她運氣好,若喊救命,有人能出頭。他也看出來了,那對夫妻不是普通人,而帶刀的孤客就在隔壁通鋪睡。鏽刀,好歹比沒刀好。
“滾吧。”對這般回答不滿意卻也挑不出毛病,黃毛擡腳踹開房門。
福旺走了,走之前又說道,“小的讓夥計端熱水給二位爺用。熱水正煮。”慢等。
采蘩發現,原來不成天癡心妄想的時候,能看清很多其他的東西。比如,這位掌櫃的好心,她就一清二楚了。同時,她心中有升起希望,這間房跟前世的位置不一樣,是不是意味着命運開始改變。
“進去。”鼠臉推她。
“我要去茅房。”采蘩悠悠來一句。
掌櫃的法子讓她也用了一回。
拖。
拖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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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