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陳兩位皇子的太子之爭屬向琚的獨立之戰,從佈局和謀略來看可謂完美,先退後進,以弱養強,網中網,圈套圈,讓二皇子再無翻身之能。無懈可擊。劫銀案不是向琚的計劃,但讓他利用得盡善盡美,起了個好頭,收了個好尾。
“既然五公子承認這是我的營地,是真來討喜酒喝的嗎?”獨孤棠問,面上微笑。
獨孤棠也認了他的無罪,但向琚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此時北周四方少帥拿南陳使節沒轍,然而以男人對男人,在心愛的女人面前,他一敗塗地,是平生最恥辱的時候。
“是啊。”這兩個字是牙齒咬進肉裡說出來的,向琚感覺血味,“來的早了,是否打擾少帥?”無論如何不能提采蘩的名字,否則他會吐血。
“我妻從來淺眠起早,不打擾。我這就讓人備酒,五公子稍等。”向琚不能提的人,獨孤棠十分親暱得提到了。
“一早起來什麼都沒吃呢,喝酒傷身,夫君不如請五公子午後再來。而且,我這會兒有些困了,想睡回籠覺。”指望采蘩突然當賢內助的人,在這一刻統統落空。她最拿手的就是火上澆油,忙中添亂,千萬別當她好人。何況拜向琚所賜,她一路也吃了不少“苦”,不趁機打劫就不是她了。
向琚胸腔間劇烈疼痛。剛纔看到兩人站在喜帳前就剎那痛過,以爲不要緊,其實卻是痛麻了,現在感官復甦,眼前陣陣泛黑,只覺得再也支持不住。
望山感覺自己最得意的學生搖搖欲墜,不禁心焦,連忙暗中託襯着他,同時冷目盯着采蘩。“童姑娘好像忘了件很重要的事。世間太美太好的東西總存不久,所以有紅顏薄命這一說。我看童姑娘此時滋潤得很,但眉心藏青線,是短命之兆。可惜,我幫不了你。”
采蘩還真是忘記了身中無夏這茬,“先生問得正好,我本來就想請教。聽說無夏之毒從腕脈開始走黑,那是中毒多久之後發生呢?”
“第一次毒痛之後就會開始。”望山答完就皺眉。“你自己難道不知道?”
“不知道啊。”采蘩撩袖上腕,左右手皆白如玉,哪有黑線?“我前些日子天天瞧,還把青筋當黑線,卻怎麼都不像。先生是不是下錯了毒?或者失手了?”
饒是望山也驚了,“不可能!”
采蘩看看獨孤棠,但見他神情不動,低語,“是你。”敢情她是白操心白折騰,從一開始——
心念一動。想起曾經玩笑般對笑面說過,自己被抓也是故意設下的。引蛇出洞的圈套。不會這也被她說中了吧?從現在的形勢,越看越有可能。是獨孤棠拿她當誘餌?
“不是我。”獨孤棠卻實事求是道,“我非萬能。”
兩人對話雖小聲,但望山仍聽得分明,思緒飛快轉動,有所了悟,對面色十分不好的向琚道。“燁兒,我說過此女禍水,你非要一意孤行。如今看來。從她落入我們手中開始,我們便也落入對方手中了。”這兩年太過一帆風順,纔會這麼大意。
向琚耳中嗡嗡亂響,勉強聽到望山的話,卻因爲心中巨浪滔天,沒法掀得再高了,所以臉上一點表情也無,“先生別慌了神,讓人趁虛而入,先輸了氣勢。”
望山眼一睜,卻欣慰笑道,“蘭燁,你終於長成了。”
是的,他長成了,經由眼前他最大的對手和他最愛的女子。心血滴淌,卻必須咬牙挺着,從此才能建起最牢固的堡壘,再不信什麼情愛。天下可得,美女可得,爲何在意一個嫁了的婦人?向琚笑起,溫溫美玉,光面潔亮,沒有半點碎裂的痕跡。
向琚的變化落在采蘩和獨孤棠眼中,兩人沒有擔憂,也沒有詫異,只是淡淡靜望。向琚是怎樣的人並不是這時才顯,不過對采蘩不肯放手的他還有弱點,現在是徹頭徹尾成了一個堅不可摧的領袖,再難暴露其短。今後,將是智對智,謀對謀,不看過程只看結局的較量。
“少夫人既然累,蘭燁不好叨擾,改日再來討酒喝。”向琚轉身要走,但刀槍仍如密林擋着去路。
“少帥如此待客?”向琚回頭,溫笑似常,“鼓聲停了,西穆王也許知道只是誤會。再說,少帥擋了我,擋得了你營地外的嗎?我又不是隻帶了這些人。”
獨孤棠知道,“五公子來趕熱鬧,我又何嘗不是?都別相互誤會了。”一擡手,兵士們讓開一條路。
向琚再沒多看一眼,率先走了。
望山壓陣,最後甩來一句話,“事情還沒完呢,別得意太早。”
他們走後,采蘩隨獨孤棠回大帳,“向琚捉了我,他說無罪就無罪麼?而且不管怎麼樣,應該先扣下人再說,讓向老爺子投鼠忌器。”
獨孤棠如此答,“不是那麼簡單的。如果你在向琚手中,我於衆目睽睽之下將你救出,那還好說。”
沙軍師道,“當初我就這麼建議的,但有一個不好。那樣救法,恐怕大嫂早就受辱了,豈非令蛟盟蒙羞?鳩佔鵲巢雖是蠻橫,也容易讓對方順水推舟,不過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采蘩不同意,“你們小看我。我能找出向老爺子,當然也能自保清白。別忘了,在昨晚之前我還不知道有救兵。”
“采蘩你能找出向老爺子,可能是我們此行出乎意料且最大的收穫了,功不可沒。但即便向琚知道他祖父是暗中最大的支持,他卻不再是向老爺子心中的少年郎,想要獨當一面。娶你就是向跟隨他的人證明,要麼對他忠心,要麼唯他是從,所以他一定會堅持到底。”已經超出男女之情的層面,通過剛纔的對峙,獨孤棠更是肯定了這一點。
“就算這樣,也不該輕易放人。”她不知道西穆軍鼓又是怎麼回事,但這樣的處境未必見得妙。
“向琚是南陳使節,有官職在身。而西穆王雖向北周稱臣,周帝卻不能禁他在領地上的自主,西穆與亡齊和後梁也有往來,屬正常邦交。爲私,西穆王必幫未來女婿向琚;爲公,我們不能隨意對待南陳官員,否則兩國陷入敵對。北周對齊戰後已無力再攻打南陳,需要拉攏親和。”獨孤棠不似向琚有自小的天才名氣,但他其實比美玉光華不遜。
“就是說,捉不得打不得。”采蘩瞧之前的陣仗,以爲能滅這支野心的隊伍。
“反之亦然。他們對我們也捉不得打不得,如果運氣夠好的話。”沙軍師這話無限奧妙。
“什麼意思?”采蘩覺得烏雲飄。
“我們出師無名。”獨孤棠對采蘩最耐性,“我帶的是蛟盟,不是周軍,你可知其意?”
采蘩行過軍,對過戰,理解不難。獨孤棠帶的是蛟盟,屬私事,產生恩怨也屬江湖。江湖不歸法治,勝者爲王,敗者死得其所,告不得官府,要悄默其聲。但是那些佔營的兵士身穿周軍戰衣,獨孤棠要是不說,她確實當蛟盟打得是四方軍的旗號。
“沒有周帝的旨意,獨孤棠你私調軍隊嗎?”她大吃一驚。
獨孤棠含笑默認,且帳中除了采蘩,沒人露出一絲爲難色。
“先帝剛去,太子新登大寶,又要主喪,很多國事臣下代爲料理也是情理。”沙軍師道,“等旨意一到,就不是私調了。莊王肅公在我們臨行前答應過儘快,所以應該就在這兩日之內。說不定吃過午飯就便能看到聖旨。”樂觀的願望。
采蘩對北周的太子可沒有好印象,問獨孤棠,“你假扮阿布,可曾聽到過太子和皇帝的事?”
獨孤棠搖頭,“阿布由烏睿直接調遣,烏睿只給吩咐,不說其他。”
“周帝被天衣教主裝成的道士以丹藥喂毒而斃,而太子與向琚交情不一般,他親自送向琚出城,獨孤棠你也瞧見了。我看他知道內情,畢竟周帝若死,得到最大益處的就是他了。至於向琚,太子肯定答應了他很大好處。”采蘩此話一出,衆人皆吃驚。
獨孤棠道,“你怎麼知……”突然想起采蘩和向琚同車進出,多半是套問得來。
采蘩猜到獨孤棠想什麼,只眨了眨眼,並不覺得彆扭,“太子如果幫向琚,還會給莊王肅公旨意?就怕不給,還往向琚那邊送信,你們私調軍隊的事就會揭穿,到時候向琚聯合心中有鬼的西穆王一齊對我們動手,全死在這兒你們那位新帝也不會多說半句的。”
沙軍師 長吐一口氣,對獨孤棠說,“老大,若事情真如大嫂所說,我們的處境就當真危險了。本來想等聖旨逼迫西穆王供出向琚他們,再借機對南陳發難。”
采蘩還想問無夏的,這會兒卻也顧不上,“西穆戰鼓又是怎麼回事?”
“草原外安排了兩支人馬假扮北牧族今早紮營,又命人潛入西穆騎兵營擊鼓,讓他們以爲北牧有侵佔之意。不然,剛纔來的就不會只有幾人而已了。西穆軍中實藏有向琚那股勢力的人馬,應該是向老爺子的苦心經營之一,少說萬人。現在老爺子要交給孫子了,這纔是向琚來的主因。認臉。”
多虧采蘩引出的頭緒,一切承上啓下,脈絡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