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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氏那兩箱東西石沉大海,兩名殺手讓孤客解決了,采蘩頓覺日子很清靜。清靜得挺好,本來喜歡往外跑的性子斂乖了,安然滿足於蓮園和墨月堂兩點一線。
然而,真正的起因在於姬鑰。他年初二隨祖父去拜見國學先生,沒能跟采蘩出去打聽,於是成天要拉她再出門。結果出門一次,讓他帶去綢鋪,米鋪,鹽鋪,茶葉鋪,把他孃親的嫁妝鋪子一個個看過一遍。到那時,她纔算搞明白,姬鑰是想讓她掌管這攤生意,從此留在姬府當牛做馬。一旦看穿,她哪裡還肯往外跑。無論是姬鑰還是林管事,再拿什麼好玩的好吃的地方來誆她,她都不動如山,藉口葬禮日近,守孝不宜外出,讓他們沒奈何。
清靜的日子沒過多久,正月二十二姬明和童氏的遺體運到,姬府終於能擺設靈堂,而姬鑰纔算將他挽留采蘩的大計暫告一段落,每日除了讀書就是守靈。即使采蘩也帶着雅雅日日來靈堂上香跪悼,卻無法說別的事。
失去父母的哀傷,在經歷一個處處充滿喜氣的正月後再度捲土而來。又急又猛。靈柩在幔後,那麼近,卻因生死訣別而永隔。雅雅剛開始不太懂,後來老聽人提爹啊孃的,小傢伙就似乎有點懂了,只要看哥哥跪拜,便會哇哇大哭,而且哭不停,讓人聽得撕心裂肺,任誰勸哄都沒用。也是奇了。只要姬鑰請了采蘩來,雅雅讓她一抱就止了眼淚,小腦袋乖乖伏在她肩頭一聲不吭。
這讓原本不想讓采蘩守靈的姬家長輩只得妥協,看她以義女的身份向前來弔唁的客人們致禮回話。她雖然長相妖媚,但穿了孝服,說話多垂首謹慎,竟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氣質。讓不少人到姬瞿和他夫人那裡誇她懂事孝順,殊不知姬老夫人並不怎麼待見采蘩。
這日老夫人到靈堂來給小兒子上香,正見采蘩獨跪,不覺皺眉。一則怕她有攀榮富貴之心,二則怕四房有她,公中代管不了童氏的陪嫁。
因爲童氏不在了,府裡今年短了五千兩銀子。好在正居喪中。新年才能處處省下開支而不惹閒話。但如此下去也不是解決之法,四房比起以往更顯得重要了。沒辦法,姬氏的產業主要是農莊土地,這幾年老有旱澇鬧災,今年送來的賬本更是無法入目。老夫人也想過經營些買賣之類的,卻遭到老爺子的強烈反對,說商爲賤者,不可同流合污。其實。不說明着經商的向氏,與姬氏同等地位的秋氏,歐陽氏,哪家暗地沒有鋪子生意,唯姬氏死守祖訓,清正明學,死守着田地收租過日子。太平時候也就罷了,偏生如今真不太平。
“怎麼就你一人?”心事重重,但老夫人面上慈善。
“鑰弟連守了七日,明日義父義母就要下葬,他還要抱牌的,所以我讓林管事拉他去好好睡一覺。雅雅還小,不能陪我跪太久,雪清帶她回了墨月堂。”采蘩兩個膝蓋也跪得有青有腫,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頭皮堅持。
要起身,雨清來扶,她輕輕推開,親手拈了三支香,點了火信,再遞給姬老夫人,不爲自己,卻代姬鑰盡侍奉祖母之責。
姬老夫人還不會有多喜歡她,但看她畢恭畢敬頗爲誠心,慈祥就有了四五分真,“這幾日你也受累,讓林川來守夜,你回去歇着吧。明天漫漫一日,就算身強體壯的人都會筋疲力盡,更別說是你這嬌弱身子骨。”
在采蘩看來,這位老太太不怎麼會掩飾情緒,從第一回見面就顯得客氣疏遠,在她待了月餘後屈指可數的數面中,也從來沒表示過對晚輩的親切。所以她想,今天老太太是怎麼了?再想就有點不懷好意,以爲老太太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謝老夫人關心,我沒事。義父義母待我恩重如山,明日他們就要入土,這最後一夜采蘩是一定要守的。”如果沒有這對好人,她要面對怎樣的羞辱?而且,明知是一個謊言,如今義父義母叫得好不順利成章,有時候連自己都迷糊了。
姬老夫人差點脫口而出一聲好孩子,臨了卻改口,“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強,只是不要再跪了。”囑咐雨清拿軟墊子給采蘩坐。
上完香,雯婆子扶着姬老夫人走出靈堂,問道,“老夫人怎得對采蘩姑娘好了?”
姬老夫人一怔,“我對她哪裡好?不過盡地主之誼。你也瞧見了,鑰兒和雅雅視她爲親姐,我要是給她臉色看,兩個孩子定會來煩我。”
雯婆子點頭稱是,“老婆子也奇怪,三人真好得跟嫡親姐弟妹似的。采蘩姑娘對一般人都冷麪冷眼,就對十公子和小小姐和顏悅色。小小姐平常任性,卻最聽采蘩姑娘的話。還有十公子——”
“誰看不出來?”姬老夫人的神情有些爲難,“要是明兒夫婦還健在,他們真收個義女回來,我半個字也不多說,幫他們疼愛就是了。可如今——看着諾大的家業成了空米倉,我這把老骨頭要是不厚臉皮,一大家子人可怎麼辦?這些日子你們說給我聽的,還有我自己瞧的,采蘩也許真沒什麼壞心,可是如果她掌了四房的事,我讓她拿銀子出來貼補,你覺得她的冷性子能答應嗎?”
“是啊。”雯婆子想,采蘩住在蓮園,既不去其他三房走動,也不邀夫人小姐們往來,實在過於淡漠。太淡漠,老夫人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
“算了,暫且不提這些事,采蘩剛纔那麼乖順,讓我心裡不是滋味,像是我願意欺負一個可憐孩子。寧可她桀驁不馴,寧可她不服軟滿身刺,我也能豁出老臉。”姬老夫人不再多說,回澄明堂了。
第二日一早,相國在姬府正門前宣讀陳帝聖旨,並親自主持葬禮。身後百官和各大家族的人烏鴉鴉站到巷口,足足有五六百之多。
隨着一聲起——靈柩讓八八十六個壯漢擡起,姬鑰雙手抱着爹孃的牌位,一身麻衣頭扎白,兩眼泛紅走在最前頭。同樣一身生麻衣,頭戴披麻帽的采蘩和雅雅跟在靈柩後面。習俗是兒女一定要哭的,而且哭得越大聲越好,但這三個誰也沒哭成那樣。倒是身後難辨真心假意的嘹亮哭聲,震盪了一片東城區。
步行三十里地,正氣陵坐落在姬氏祖墳旁邊,潔白的雪花巖砌出莊嚴肅穆的天圓地方。
靈柩運入墓室,開始封門。
突然,姬鑰衝到門前,雙臂亂揮,不讓匠人靠近,“不要封門!封住了,就再也見不到爹孃了!”
入土爲安,是對死去的人來說的。但對活着的至親來說,只有在這一刻,痛苦纔會達到撕心裂肺的頂端。入土了,就真實了,殘忍到極點得真實了。不管接不接受,不管有沒有準備好,都得面對今生的訣別。
有人請她出面勸姬鑰,采蘩卻看着半扇石門,封泥尚新,那對神仙美眷的微笑在記憶裡也新。頃刻間,跪地,她掩面痛哭。
雅雅看她哭,也跟着哭。
姬鑰看她倆哭,再也使不出蠻力,任僕從們將他拉開,頹黯跪着,雙手撐地,眼淚大顆打落凍土。
一路上沒哭的三個人,在應該安靜行拜時,哭得天地爲之悲慼,山水爲之變色,風雪爲之呼號。
“這雪是應哭聲來的吧?”向粲仰頭望着天空的絨雪,“惹得我都想哭了,可憐的采蘩,可憐的鑰公子,可憐的雅雅小妹。”
他和向琚代表向家來參加義真侯夫婦入陵儀式,五六百人的隊伍,他們就站在相國身旁不遠,第一排,能將墓前發生的一切看得真切。
向琚不語,目光凝在那個哭聲漸息的女子身上。照時間推斷,姬明夫婦認她義女不久後就遇害了,她應該還來不及和他們建立多深的親情。分明不是多愁善感的人,這哭聲後面究竟有什麼故事?
但他顧不得去猜,只看到,她幾近透明的蒼白麪色倔強不減,她帶淚痕的雙頰如雨過梨花清麗出塵,她伸出手臂將姬鑰和姬雅護在羽翼之下,因堅定而明亮燦爛的墨眸,這樣一個女子在他眼中勾勒出一幅難忘的畫來。
“此女美矣。”不知不覺,吐露心聲。
向粲吃驚地看他,“五弟,你剛剛說什麼?”
向琚衝他溫和一笑,大方直言,“我說,此女美矣。”
“五弟,爲兄與你一起長大,可知我最大的心願爲何?”向粲眼睛發亮。
向琚知道那不會是什麼正經心願,笑而不答。
“就是聽你說一次哪家姑娘美。”向粲再補充,“真心實意,非應酬,也非君子禮節,更非人云亦云。”
向琚搖頭,“你又知我贊她不是君子之禮?”
“你也看看場合吧。騙得了你自己,騙不了我。這可是他人的葬禮,那姑娘哭得面無人色,姿態狼狽,簡直是我瞧見過她最難堪的樣子,你此時冒出二字——美矣,不是真心纔怪。”向粲揚揚得意。
向琚卻收起了笑容。
雪紛紛下,映在幽暗的眸中,錯落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