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下午,氣候宜人,春燕銜泥在屋檐下築窩。客舍來了雯婆子,要請三小姐去澄明堂。
劉婆子悄問,“可是要讓我家小姐搬回蓮園?”
雯婆子笑道,“你就惦記着這個。其實問都不用問,耐心等着。難道采蘩小姐還會住一輩子不成?你們肯,十少爺和小小姐還不肯呢,那倆孩子可是把采蘩當親姐對待。我可聽說了芬兒一大清早去蓮園催人搬地方的事,看在咱們老姐妹以前的情份上,我告訴你別得罪現住在蓮園的那位主。即便你家小姐由夫家撐腰,她也得忍氣吞聲。那位現今的身份能跟二房三房的嫡大小姐平起平坐。”
劉婆子儘管知道采蘩不好惹,沒想到雯婆子竟將她捧得那麼高,“可她只是未冠姬姓的義女罷了,我家小姐好歹是大房長女。”雖爲庶出,但大房無嫡小姐,三小姐長女地位頗得老人家們的善待。
雯婆子一癟嘴,“別人當義女,你們也許可以輕瞧,但采蘩小姐不同。這不,請三小姐過去就是爲了她的喜事。”
“什麼喜事?莫非是給找到了好人家?”內宅女人們也想不到別的喜事。
“那還不是遲早的事。”雯婆子卻說不是,“去了就知道了,趕緊幫我通報。”
劉婆子支支吾吾,不動腿不動口。
雯婆子奇怪,“三小姐不在?”
“…….是。”劉婆子又連忙說道,“這裡朝北,冷得慌。所以小姐往暖和的地方逛去了。等她一回來,我就跟她說。”
雯婆子疑心,“該不會又去蓮園了?”
“最討厭嘴碎的。”一聲嬌語,卻帶不容輕忽的嚴厲。
雯婆子急轉身。“三小姐,老夫人請你過去,有事要說。”對那聲責備置若罔聞。“既然話已帶到,婆子就走了。”不管姬蓮點頭不點頭,即刻走得無影無蹤。
“死婆子,仗着老夫人房裡的,全然不將小姐你放在眼裡。”芬兒憤憤不平。
姬蓮倒是沒擺臉色,只問劉婆子,“老夫人那邊有什麼事?我剛纔看到一隊僕從擡了十來只大箱子進府。”
“雯婆子沒說。小姐還是趕緊更衣,早些過去也免得別人挑毛病。”劉婆子仔細。
“就算小姐做得周全,只要想故意挑刺,還怕找不出茬?”芬兒又語氣驕橫。
劉婆子瞪眼,“你最好改了這橫裡豎氣的毛病。否則以爲是主刁僕才橫,白白讓小姐擔了不會管教之名。”
芬兒噘嘴,對姬蓮道,“小姐,芬兒一向只爲您着想,您可別聽了劉婆的話。”
“行了,都少說兩句,眼前的事還不夠我煩嗎?”姬蓮一甩袖,“有工夫在這兒拌嘴。不如去打聽清楚到底蓮園那位主有什麼了不得的喜事,還要每個人都給她道賀。”
劉婆子忙吩咐一個伶俐的小丫頭打探去。
姬蓮換了套素雅的落地開花百褶裙,重新梳過頭,小丫頭就回來了。
“回小姐,是童老爺童夫人來認采蘩小姐爲童氏千金,特意帶了十箱認親禮。要訂日子冠姓上族譜拜宗祠呢。”消息驚人。
“童氏要給她冠姓?”雖然那女子將不會姓姬,但姬蓮心裡一點都不高興。如果是她的話,她也寧可姓童。四嬸活得多出彩,因爲孃家用金山幫撐腰,就連祖父母后來也得倚仗四房的銀子。
“還好不是姓姬,這下看她一個外姓憑什麼佔蓮園。”芬兒光知道鳴不平,卻不動腦子。
姬蓮則十分清楚,“她姓了童,根本不會稀罕一處園子,而且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姬姓有什麼好,上面有嚴厲的祖父祖母,還有三房伯伯伯母,恐怕不但沒了自由,婚事也會同我一樣,被他人操縱,結果落得個生不如死。你們可知,四叔四嬸一見情鍾,是四嬸讓她爹孃來提親的。同樣女兒家,命運天壤之別。以前有個童芷,天生富貴,我比不得。如今又有個采蘩,比我不如,是親爹親孃都沒有的孤女,卻讓兩家當着寶貝孫女外孫女。”本來只是感慨,沒想到說着說着就有了怨懟。
“小姐,到時辰該走了。”劉婆子不知如何安慰,但覺心中不安。
“是該走了。我們去瞧瞧別人的風光,說不定沾點喜氣,讓我也能逢凶化吉。”冷笑而過,嬌顏如花。她不嫉妒,因爲在她寫下休書的時候,已經決定將來所有的一切要靠自己去得到,不依靠任何人。
入得澄明堂,見三房的大小主子都到了,姬蓮是唯一庶出的。至少她的庶長女身份與其他庶出的弟妹們不同,這點讓她有了點驕傲。施施然立於堂中,給四位最高身份的長輩行禮,從容優雅。
“蓮娘見過祖父祖母,童老爺,童夫人。”
童夫人面容親切,“免禮吧。剛纔聽你母親提到你特意爲四叔四嬸趕回來致哀,真是孝順孩子。我還要在新杭會住些日子,有空過來陪我喝茶。”
秋氏斜瞥姬蓮一眼,笑對童夫人說,“她到底是人家的媳婦,哪能在孃家待太久。真要住多了幾日,不說會惹閒話,恐怕我女婿就追來叫我放了他家的人了。還有,你看看她姍姍來遲,這要是還沒嫁,我一定說她兩句,如今卻說不得,她一句我已經是嫁出去的人了,我的嘴還不被堵實?”
多數人只當是母親對女兒的說笑,卻也有不少人心知肚明,但面上都一樣,個個笑。
姬蓮也笑,邊笑邊走到秋氏身後,乖順站着。
童夫人見多了明爭暗鬥,這對母女的感情深淺在她眼裡一目瞭然,“好歹你們那邊都到齊了,可我這邊正主一個沒來。老夫人,要不您派人去催催?我正好準備幾句罵辭。”
童老爺最有趣,摸着鬍子拆他夫人的臺,“你罵,我給孩子們糖吃,他們就知道誰好。”
這話讓人們真笑了。
“雅雅要吃糖。”童言童語,由漂亮精靈的雅雅說出來,會融化長輩們千錘百煉的心。
姬鑰作爲男孫,走在最前頭,少不得一派小大人模樣。采蘩牽着雅雅跟在後面,步子特意放小了,讓五歲的孩子走得輕鬆。三人皆穿得衣色清淡但式樣華美,又都是極漂亮的面容,齊登場,立刻光彩奪目。
“外祖母罵不得我們,是祖父說今日是童氏來送孫女禮,按規矩要最後入堂。”姬鑰沉穩說理。
“讀書好的孩子真是說不得。”童夫人才是講玩笑話的,“免得誤了吉時,趕緊收禮。”
姬鑰長揖,采蘩和雅雅深福,三人坐到四位長輩身邊,看十隻箱子一一被打開,由童家管事照單子讀出來。
然後童老爺便將來意說明,拿出一封禮書,“采蘩蕙質蘭心,善良孝仁,我童度與夫人顏氏喜遂義真侯夫婦遺願,今日下禮落書。童氏家主親筆,認采蘩爲童氏第五代女兒,贈童姓,擇大吉日上族譜拜宗祠。”
采蘩雙手接過禮書,躬身朗唱,“采蘩從此奉童氏爲先。”
下禮送書的儀式就這麼完成了,一點不繁複,但那十箱禮讓人看花了眼。而真正冠上童姓的儀式將在十五天後的童氏主家宗祠進行。雖然還在喪期,童氏家主奏請皇上,說這是遵從義真侯遺願,認親乃爲至孝,並不犯忌諱。因此皇上特准,允童氏廣邀親朋好友,不能有鼓樂,可以舉行水酒宴。
但今日之後,就童度這支和姬府而言,采蘩已是童氏千金,她作爲姬鑰和姬雅姐姐的身份牢不可破。因爲她繼承童姓,就成了童芷的女兒,童度和顏氏的孫女。
與采蘩平輩的公子和小姐們上來賀喜,常不在家的姬三郎居然也出現。
“恭喜妹妹和我們從此真正成了一家人。”他溫文而笑,今日這樣長輩們都在的大日子,輕浮不外露,人品似明珠。
“謝三哥。采蘩新來,怕有做得不周到,今後還請三哥多照顧。”在衆公子小姐中,不知道是她幸運還是不幸,姬喬姬三公子還能讓她說上兩句話。
“那是自然。”姬三突然略湊近道,“過幾日,哥哥計劃與好友踏青郊外,妹妹可願同行?”
他的好友都是狐朋狗友吧?采蘩不好當面拒絕,說道,“等三哥把日子定了再說。”看來這兩天,她還是去童顏居住。
但姬三好似很認真,“說定了,到時送帖子給你。”
采蘩微微一笑,不點頭也不搖頭。
最後一個來賀的是姬蓮,只道恭喜,眉間輕鎖愁煙,甚是疲累的模樣。
采蘩原本想說謝謝就過了,卻聽見了姬鑰咳嗽,連忙拉住要轉身的姬蓮,“三姐姐客舍住得不慣吧?”
姬蓮以爲她要炫耀挑釁,立刻渾身起刺,冷冷望着。
“三姐姐不要誤會采蘩的意思。我明日會到童家住幾天,回來就進墨月堂了,所以我會跟大伯母說一聲,能讓你儘快搬回蓮園。你我以後就是對門鄰居,又是自家姐妹,還要多多來往。”采蘩說得親親熱熱。
姬蓮慢慢抽回手,因看不出采蘩的真心假意而皺起眉,卻什麼也沒再說,走回秋氏身後。
都有點天生冷性子,但有人更狡詐多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