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夢迴到市裡已是大雨傾盆,參雜着雪粒瓢潑刮打在擋風玻璃上。前方擁堵的車流不見盡頭。她心思一轉,提前一個高速路口拐出。
和單羽請了假,回到闊別已久的公寓,一無所變。大概是何斐諾的功勞,即使長久無人居住,卻還是結塵如新。
夏夢簡單的沐浴過後,吃了晚餐,隨後就一直窩在電視機前發呆。夜涼如水,外面的雨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反而越來越大,有節奏的敲打着玻璃窗。當電話的鈴聲驟然響起,夏夢才從怔忪裡逃脫出來。
居然是葉謙的助理小趙:“夏姐,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你。請問您在家麼?”
夏夢揉了揉眉心:“我在,你找我什麼事?”
小趙像是鬆了一口氣,又瞬間變得遲疑,“是這樣的,老闆喝多了,現在不省人事。可他不肯回家,嘴裡一直念着你的名字。我就把車開到你的公寓樓下,所以你看……”
夏夢趿着拖鞋站起身,往窗戶那走。半推開窗,滂沱大雨斜灑入屋,激的皮膚一陣冰涼。隔着六層樓的距離,她根本看不清樓下的情況。
“你等我一下。”夏夢關了窗戶,直接在睡衣外裹了一件棉服,抓着鑰匙和雨傘就匆匆跑下來。她站到樓道口,隱隱約約看到一輛黑色的車停在花壇邊,撐着傘跑過去正看見車窗內的小趙衝她揮了揮手。
夏夢快速的上了車,褲腳被雨水打溼。葉謙毫無知覺歪歪扭扭的躺在後車座上,頭髮微亂,呼吸沉重,散發着濃濃的酒精味,嘴角小聲的呢喃着她的名字。
有那麼一秒,夏夢的心突然變得很柔軟,又有點脹脹的疼。她逼退眼中的酸意,對小趙說:“先把他送回我家吧,等酒醒了再說。”
小趙點點頭,打開車門半背起葉謙,夏夢緊跟其後邊扶着他邊打傘。兩人合力終於把葉謙送上樓。到門口時葉謙就自發的靠在夏夢身上,小趙猶豫了一下才輕而堅定的說:“夏姐,我知道我沒權利對您說什麼,可是我能看得出來老闆對你的心意。這一年多他也很不開心。我只希望這一次您不要再辜負他了。”
夏夢笑了笑:“你的衣服也都溼了,進來坐一下吧。”
小趙搖了搖頭:“我去車裡呆會就好。”他不等夏夢再說話就一溜煙跑沒影了。
夏夢啞然失笑,只好把酒鬼扶回去,安置在沙發上。等她把衣服脫下,泡了一杯蜂蜜水坐在一旁時,葉謙終於安靜下來了,眼皮沉沉的耷拉着,淺淺的呼吸聲,脣角卻緊抿起如刀鋒般的刻痕。她輕門熟路的替他換掉溼衣服掛起來,然後旁若無人的注視着他,再也不用擔心眼底的愧疚和狼狽被他看穿。
她從他眉間輕輕的川字皺痕,到挺直的鼻樑,最後又落回整個臉上。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發出橙色的光線,與深色的傢俱映襯,如同一幕發黃的老舊默片。好似時光倒流,回放着最初的繾綣情深。只是那次她小心翼翼的接受他的愛,而今卻小心翼翼的掩藏自己對他的愛。
過了不到十分鐘,葉謙嘴裡又開始念念叨叨。夏夢看着他半眯着眼縫,還是很不清醒的摸樣,有些頭疼——他到底是喝了多少酒,明明記得他酒量很好。她靠過去,替他鬆了鬆領帶。葉謙半夢半醒看見一個模糊的虛影,有些疑惑:“夏夢。”
夏夢“恩”了一聲,卻見他突然傾身輕吻了她一下,小聲嘟囔了一下:“又是夢麼?爲什麼這麼真實?”
夏夢捲翹的睫毛隱隱濡溼,心底像是置身於冰火兩重天煎熬着。只好站起身細聲細語的說道:“葉謙,我給你找點水喝好不好?”
葉謙迅速的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這次你呆久點好不好,不要那麼快就消失……”酒精好像讓他一夕之間撤下冷靜的心防,口氣間的撒嬌和軟弱讓人不忍拒絕,聽到夏夢“恩”了一聲,他才滿意的舒展眉頭。
似睡非睡間他跟夏夢絮絮講了很多話,大都是在英國和葉福興的回憶,以及他之前上大學發生的事。還說到他最近的失落,他的氣憤。他說他很想給夏夢幸福,又怕自己代替不了陸溋生,無法解開她的心結。又覺得這樣做對不起自己的父親,也恨夏夢總是自作主張將他們關係一刀兩斷。
最後他在臨睡前又喊:“小趙,我好像喝醉了,你把我送到賓館,別讓凌姨擔心……”弄得夏夢真是哭笑不得。
這個夜晚除了讓夏夢更加清楚瞭解到葉謙對她的心意也別無所獲。可是即使知道了,也並不能改變什麼。夏夢想起她曾經看過的一則故事,曾經有兩個青梅竹馬情誼甚篤的年輕人,因家庭阻止而被迫分開。等到多年後他們各自成家卻在家鄉再一次碰面,這時候所有的年輕的甜美的回憶以及多年沉壓的不甘心使兩人心底情愫一觸即發,約好了半夜出去見面。可就在他們在山坡上碰面緊緊擁抱在一起的時候,發生了地震。一夜之間他們的所有親人都沒有幸免於難。這時候所有阻礙他們在一起的壓力都消失了,可兩個人最終還是沒有在一起。
夏夢覺得她和葉謙之間就有一條這樣的巨大道德鴻溝,不是不愛,而是無顏再愛。爲了保全他們之間最後那麼一丁點的珍貴回憶,彼此只能選擇背離相行。
在這個世界上,我們並不是有了愛就可以不顧一切,詩人筆下的生死相許不離不棄只是浪漫情懷作祟,將愛情和愛情之外的生活分開的人是最天真最無知的。如同《隱之書》裡說的,愛情就如戴維電觸瓶中的蠟燭一樣,如果沒有及時的補充空氣,如果刻意的不補充養分和氧氣,就會熄滅掉。
你要知道,愛,並非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