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安汐低了頭,未出一言,卻也沒有跟上他的步子。
以往阮安汐雖然不是活潑的性子,但卻從未像現在這樣一潭死水一般,時衍只覺心中像是有人拿着把小刀子來回劃一般,每一次痛楚都清楚地告訴他,是他沒把人保護好,阮安汐才變成了這樣子。
兩人一坐一站,不知過了多久時衍才被茶几上的手機震動聲拉回神來,這才發現飯菜早已經涼透了。
阮安汐依然抱着膝蓋眼神放空不知道在看什麼,他卻沒有像以前那樣將人喊醒——或許是因爲,就算把人叫醒了也不知道說什麼,總歸沒什麼好消息,不如就讓她避開這個絕望的現實吧。
滿心壓抑的拿起手機看了眼,卻是公司那邊打過來的電話,他微微皺了下眉,轉頭看了眼一動未動的病牀上人的背影,拿着手機輕手輕腳的出了病房。
“什麼事?”
這幾天公司的事大多都是林煥與他聯繫的,今天卻是東區的項目經理直接把電話打到了他這邊來,想是出了什麼大事。
果然,那邊一開口便是焦急的聲音:“時總,這邊工地上出了點事,您要不要來看一下?”
時衍眉梢不自覺的跳了一下,工地上的事什麼時候也需要他親自解決了?
但是人還在對面等着,他自然不會把這句話說出口,看了眼時間還是應了下來:“我一會兒過去,直接到工地門口。”隨後便掛斷了電話。
他的脾氣公司里人都知道,項目經理肯定不會拿什麼亂七八糟的事來消遣他,既然提出來了想必沒那麼好解決,時衍點開電話簿看了一眼,最後還是關了手機,交代了保鏢密切注意着阮安汐的情況便離開了醫院。
幸而東區離這邊倒是不算遠,時衍又是直接上了高速,不過半小時便到了工地門口,項目經理像是已經等了許久,見到眼熟的邁巴赫忙迎了過來,就差幫着開車門了:“時總,這麼晚還要打擾您實在是……”
“閒話少說,”時衍直接打斷了項目經理的話,“到底什麼事?”
他態度明確,那項目經理也不敢再磨嘰,一邊引着時衍往裡面走一邊道:“是這樣,今天上午我們逮到了幾個偷材料往外賣的,發現之後立馬把人控制起來了,但後來一清點,卻發現根本沒有缺貨。”
時衍步子一頓,工地上小偷小摸少不了,項目經理這番話的重點在最後半句。
見他皺眉,項目經理忙跟着道:“人都在工人宿舍那邊,您看……”
“偷的東西呢?”
像是早有準備,一聽時衍問起項目經理立刻道:“就在那邊棚子裡,您是現在看還是?”
“東西他們賣出去了?”
“沒有沒有,他們偷的倒也不是什麼貴重東西,跟其他的東西全都在棚子裡堆着呢,就是人贓俱獲我們才……”
“徐經理是吧?”
時衍終於不耐煩再跟人嘮叨:“我這個人沒什麼耐心,你有什麼話還是直接說的好。”
徐經理身子抖了下,但看時衍臉色並不怎麼好,終於明白自己做這些都是白費,索性一閉眼直接道:“時總,我是覺得有人想陷害咱們。”
“怎麼說?”
“工地上是有偷東西往外賣的不錯,但偷的都是些有技術含量的,咱們這次抓的那些人拿的那些鋼筋之類……實在是又費力氣又顯眼,還賣不了幾個錢。”
像是分析進了佳境,徐經理看起來倒沒那麼緊張了:“並且咱們後來調查發現東西都沒少,但是我讓人看了看工地上的貨跟他們準備帶出去的那些,發現工地上這些東西的品質實在是……”
“劣質貨。”時衍接過了他沒說完的話,“有人以次充好,如果樓盤建好之後上面有人檢查,時氏的名聲就完了。”
“沒錯,有人來查還好,但萬一樓盤被順利賣出去了,到時候出點什麼事,咱們可真就……”
剩下的話他沒說,但萬一新樓盤因爲質量問題出現死傷,恐怕時氏短時間內很難翻身了。
“所以你之前囉嗦那麼多,是查出來這些人背後有誰指使了?”
被時衍瞥了一眼,徐經理頓覺之前那種後背發涼的感覺又回來了,忙賠笑道:“這倒是還沒有,主要是怕您不信,我這不才……”
“我還是相信徐經理的能力的。”
時衍面上似笑非笑,說出來的話卻隱隱帶着威懾:“如果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您在這個位子上應該也坐不安穩吧?”
若是往常時衍倒是不介意親自處理這種事,畢竟對方明顯對時氏不懷好意,但是現在情況特殊,時總終於明白了不一定要將所有事都攥在手裡的意思。
而徐經理顯然還沒明白自家老闆的變化,愣了下頓覺背後發涼,有些戰戰兢兢的問:“那在您看來,這件事是不是要徹查?”
“放幾個人在外面盯着,如果只這一次就放過去,如果對方不打算善罷甘休……這種事就用不着我教了吧?”
做到現在這個位置,時氏還真不怕別人故意搞事。
得了老闆的準話,徐經理一直吊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了回去,時衍也不想在這兒耽擱,連徐經理“來了不妨四處看看”的提議都沒搭理,便又匆匆回了醫院。
雖說東區不算遠,但一來一回也已經是深夜。
走廊裡的燈發着慘敗的光,硬是讓人本來就不怎麼樣的心情更加低落,時衍沉着臉到了病房前,見兩個保鏢還在外守着,不自覺便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問:“怎麼樣?”
“一直沒有什麼動靜,並且阮小姐,”保鏢頓了下才爲難地道,“一直沒吃晚餐。”
時衍離開之前特意囑咐了這事兒,但看阮安汐那樣子也不是會乖乖吃東西的,他也沒辦法,只能點點頭示意知道了,深吸了口氣盡量調整了下心情才推門。
隨後便是一愣。
病牀上空空蕩蕩,完全沒有人睡過的痕跡。
“怎麼會這樣?”
原來是保鏢見他不進去,下意識地跟着看了眼裡面,頓時大驚:“阮小姐一直都沒出過房間……”
剩下的話被時衍擡起來的手勢打斷,保鏢不明所以,卻也不敢再出聲,時衍卻進了房間輕輕掩上了門。
他看到了突然“消失”的阮安汐,心臟卻重重的沉了下去。
窗簾被夜風吹的飄飄揚揚,穿着病號服的身影被飄蕩的窗簾襯的有些虛緲,彷彿窗簾落下的下一刻這個背影也會跟着消失一樣。
在這之前他從未發現,原來阮安汐的身影如此瘦小,彷彿他稍一用力便能掐斷她的骨頭。
時衍壓住心中的驚濤駭浪,儘量放輕動作走過去,幸而阮安汐依舊在出神,完全沒有注意身後的動靜,直到被人猛地抱住才驚呼一聲,下意識的掙動。
時衍自然不會讓她掙開,強行將人抱回了病牀上才鬆了手,滿心激盪的情緒終於忍不住:“你想幹什麼!”
今天一天阮安汐都沒有理會過他,時衍本以爲這句話依然會像泥牛沉海,卻不想阮安汐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開了口:“看不懂麼?”
時衍被問的一愣,下意識的跟了一句:“什麼?”
隨後才反應過來,冷了臉道:“你想讓我懂什麼?大半夜的坐在窗臺上,找死麼?”
他知道自己的話說的重了,可是小貝還沒找到,阮安汐卻又鬧了這麼一出——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能跟“脆弱”這個詞掛上鉤,可他真的不敢想象如果再失去這個人他會做出什麼。
阮安汐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直到時衍罕見的有些不自在了,才突然綻了個笑臉出來。
時衍不明所以,下意識的覺得這人會說“跟你開玩笑的”之類的話,只是還不等他這口氣真的鬆出去,就聽面前人笑眯眯的開了口:“對啊。”
彷彿覺得他現在承受的一切還不夠一般,阮安汐直直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說的清清楚楚:“說不定剛纔往下面一歪,我就能見到小貝了。”
她面上甚至還帶着笑容,卻讓時衍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除了一開始,這幾天阮安汐一直稱得上聽話,出了邢風來的那一次也再沒提過離開的事,他甚至想過是不是能把門外的保鏢撤了,省的這人覺得自己像被囚禁了一樣。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阮安汐口上什麼都不說,卻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
徹徹底底的,從他的生命中,從這個世界上離開。
如果他剛纔晚回來一會兒,是不是就只能看到這人的屍體了?
單是想想時衍就覺得心中發寒,可對上阮安汐刻上去一樣的的笑臉,對上對方死水一般的雙眸,他卻怎麼也說不出斥責的話來。
彷彿不管說什麼,都是壓在這人身上的另一塊石頭。
無力感瘋狂的席捲了時衍的內心,他要非常勉強才能保持“站着這個動作,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來:“小貝還好好活着,你要是死了,就永遠別想再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