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諾和木鬼仰望着那聳入雲霄的天嶽峰,山頂之上雲霧繚繞,看不太清,但不知爲何兩人心中竟生出了些許的無力感,
“你確定聽吾閣在這上面?”木鬼不禁質疑道。
“我確定啊,聽吾閣確實就是在這上面。”葉諾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
“呵呵!這聽吾閣的創立者也可真就是個怪才啊,從哪找的這麼個犄角旮旯!”
葉諾眉毛一抖,懟道:“犄角旮旯?怪才?你不一樣也找到這了!”
“這能一樣嗎?”此時的木鬼已有些欲哭無淚的感覺,擡頭望了望這在雲霧散去逐漸顯現出那怪異原形的山,就差沒當場給它跪下了,
“你跟我管這叫天嶽峰,它有一點峰的模樣嗎?山頂宛如平臺,山體卻是筆直陡峭,寸草不生,這是山嗎?這擺明兒了就是一巨型蘑菇頭啊!都過了這麼些年還能夠屹立不倒可真是奇蹟了,你還讓我爬!”木鬼此時到時倒是說得異常激動,滿臉潮紅。等幾個時辰後,木鬼面色蒼白,驚恐萬分地掛在了半空中時,早已沒了當時那份滔滔不絕吐槽的心情了:
“你……你…可…可真是接的…誒誒誒!…一手的……誒誒…小心點兒……好生意啊!”
雖被吐槽,但葉諾此時心中也是萬分無奈和說不出的苦澀,也只能強硬回道:
“你有這貧嘴的功夫,倒不如想想辦法怎麼上來!”又過了許久,葉諾是累得滿頭大汗,望着那還掛在半山腰的木鬼,終於痛下決心道:
“木鬼實在不行你就放手吧,你太重啦,我這牽機都要給你拽壞了!”
“啥玩意兒!你!你!你!你敢放手試試!”木鬼聽葉諾這樣講突然有些着急了,
“我也不想啊!反正你也就是塊木頭,摔下去應該也死不了!”
“我,我,你!我也是有靈性的!我也有情感的好吧!我也會難過的啊!”
“是啊,嗯……你有靈性,有靈性……嗯……飛天高度才只能飛兩米…有靈性你還要出發前吃那麼多……重到連飛行符都…載…載不動你!”
葉諾很是不留情面道,但也絲毫不敢分心,生怕一個不留神,就會讓他掉下去,那麼之前的努力可就都白費了。
等她好不容易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將木鬼拉上來時,她早已累得癱倒在地,一句話也不想說了,偏偏木鬼這個人還極其的沒有眼力見,擺出了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還有心思在那裡“一覽衆山小”地看風景,還順帶着大言不慚地嘲諷她的體力是多麼的差勁。對此,葉諾只能無奈的衝他翻了翻白眼兒,也只能累得在心裡暗暗罵了他兩個字:“欠揍!”
兩人休息了片刻,纔開始打量起這建在“蘑菇”山頂上的房屋,屋子倒是建造得頗爲講究,屋頂如翼,以玉爲階,以金爲柱,牆壁之上刻有各式各樣的祥雲圖騰。與這山下的荒郊野嶺的破落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似乎無形之中就給了人們一個暗示:“這破地兒就老子有錢!”
不過這次葉諾和木鬼倒是難得的有默契:“土!真的是太土了!”
“好歹以前也是個大門派!品味怎麼如此庸俗,選地糟糕不說,就連這屋子風格也真是不敢恭維。”木鬼一直絮絮叨叨個不停,總之是將這地方里裡外外都貶低了個遍。
葉諾雖然不喜歡這種浮誇的風格,但到底也沒像木鬼那般反應激烈,
“這門派早就已經消失幾百年了,房屋還能得以保存,也是不易,我們一直居於六界外,這人間的品味究竟如何,我們也不清楚,或許現在的人兒就好這一口呢。”葉諾瞥了瞥木鬼,起身拍了拍身上灰塵,伸了個懶腰,道:“好了,趕緊幹活!”
手向前一指:“走,現在我們就開始找閻王去嘍!”
說是這樣說,等兩人一走進屋內,一陣陰風驟起,到還真給營造出了一股子閻王殿的氣氛了,木鬼不禁打了個寒顫,“誒誒誒!葉諾,你別走那麼快呀!等等我啊!”
屋內一片黑暗,沒有任何燭火照明,但對他們也沒造成什麼影響,葉諾毫不在意的回道:“你再這般磨蹭下去,我們的客人只怕是要生氣了。”木鬼此時已經有些後悔跟着葉諾進了這屋子,那嗖嗖的陰風吹在他身上就如同寒針刺骨般的疼,可開弓哪有回頭箭,他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走,等再走了幾步他突然感覺到似乎有人在他的耳邊“哈”了一口涼氣。
“啊!葉諾!葉諾!”木鬼突然奔向前死死地拽住了葉諾的胳膊,叫個不停。
葉諾無奈撫額,抽了半天自己的手臂愣是沒抽出來,只能大聲衝他吼道:“你能不能先別叫了!我們已經到啦!”或許木鬼從來沒見過葉諾這般大聲的講話,一時之間倒也愣住了,隨後也鎮定了下來,再看自己還牢牢拽着的胳膊,突然有些尷尬,
木鬼不屑地甩開了她的胳膊,兩手順勢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鬢髮,假咳了兩聲。
“好歹自己也是隻鬼,咋就怕成這副德行!”葉諾有些嫌棄道,
木鬼仍口硬道:
“我那不是怕,我是怕你亂跑。但最主要的還是爲了你的安全,嘿嘿!”其實說完這話,他自己都不信。
“嗯嗯,對,爲了我的安全!”葉諾已不想再搭理他了。
“你!你!誒?哼!我不和你計較!”要是放在以往木鬼肯定又要和葉諾脣槍舌戰,戰他個三百回合,可如今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誰讓他還指望葉諾替他擋鬼呢。
正當他還在思量的時候,突然傳來了一陣通透天靈、沁入人心的琴聲。
“倒真是一首好曲子!”葉諾不禁拍手感嘆道。
“你聽得懂?”木鬼疑惑道,手上還拉着葉諾的衣袖,
“咳…咳!呵呵,沒聽懂!”葉諾眨了眨眼睛,很是坦蕩的回道。
話音剛落,室內瞬間燈火通明,而在距離他們不遠處的撫琴臺之上慢慢顯出了一位女子的身影。女子衣着樸素,頭上只有一根木釵做爲髮飾,雙目澄澈清明卻又如一潭死水般深邃,一時間葉諾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任何事物都是無法入的了那雙乾淨的眼的。彷彿那雙眼睛若是多看了這世界幾眼都有可能會是對它的一種玷污。女子的手指慢慢拂過琴絃又給人一種與其眼睛所不同的嬌媚之態。葉諾盯着那琴絃不由地就失了神,
以至於女子突然移身至她們身前時,她也未及時做出任何反應,那女子幾乎是要貼着她的臉一般,有像是要從她的身上嗅出什麼味道,葉諾不禁皺起了眉,只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嘿嘿,你說她不會是喜歡你吧?”木鬼又開始說起了風涼話。
但也沒過多久,女子便又與葉諾保持了正常的距離,
“我…看不見。”
“凡是見過我的人都會說我的眼睛很漂亮,你默不作聲這麼久,是不是心裡也是這樣想的?”
葉諾嗆咳了兩聲,心想真是許久沒見過這般自戀的人了,但脫口而出的卻又是另一番話:
“人們都說這聽吾閣的人尤爲擅長琴技,低等琴技清音悅耳,沁人心脾,而高等琴技卻是魅惑人心,控人心智,殺人於無形。”
“你眼神如此清澈,樣貌更是純善清秀,真的很難想到你會是那人們口中殺人不眨眼的聽吾閣閣主。”
女子聽了,只嬌笑兩聲,似聽到了笑話一般。又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葉諾,一葉障目的葉,一諾千金的諾。”葉諾很是爽快地答道。
“哦,我叫阿若。”女子隨口一答,又坐在了撫琴臺之上,擦起了琴,那擦琴時的專注模樣,仿若剛剛一切對話都不存在。就在葉諾看着她的時候,不知不覺地,就好像看到了這女子的過往。
那是一副十三四歲的模樣,骨子中還有着未脫去的天真。
“我叫阿若,你叫什麼?”少女偷偷用胳膊撞了一下旁邊和她一樣跪在三省壁前的另一個少女,活潑地問道。
“……”一片沉默,就在阿若覺得,那人不會再回答她時,才隱約聽到一句細微的聲音。
“我……叫阿諾。”
“阿諾?是一諾千金的諾嗎?”阿若用那雙充滿好奇的大眼睛緊緊盯着阿諾,不依不饒地追問着。
阿諾悶悶地點了點頭。接下來,那室內便是長久地沉默。
也不知道是阿若天性使然,還是對那個一天總是悶不做聲的少女的好奇,在那暗無天日,苦悶壓抑的聽吾閣中,總能看到阿若時不時糾纏着阿諾的身影。身着一襲紅衣像個小火球,總是四處亂竄。還又如同麻雀一般嘰嘰喳喳個不停。
第一次的場景是阿諾在作畫,而阿若就坐在她的對面,動個不停,一會玩玩衣袖,一會兒又會擺弄阿諾桌前的筆筒、毛筆,總之是沒有那一刻是消停的。但阿諾倒也沒受任何影響,始終都是死氣沉沉,旁若無人的模樣。
“你爲什麼不愛說話啊?”
“……”
“要不我幫你磨墨吧!”
“不用。”
“要不我幫你捶捶肩吧?”
“不用。”
“那我幫你題詞?”
“不用。”
就在葉諾認爲這兩人這種僵持的情況應該會持續很久的時候,一個不留神,畫面已變成了二人爲了一幅畫開始爭搶的地步了。
“誒呀,讓我幫你嘛,誒呀,你不要搶嘛!”
“不用!“
“你相信我嘛!我畫功還是很不錯的!”
“把畫還我!”
就這樣葉諾就這樣看到了接下來的一幕,原本一副快要完成了的上好的梅花圖,就在兩人的爭搶之下,沾上一大片的黑墨汁。
而這突如其來的狀況,直接令兩人都僵愣了半天,不過漸漸地葉諾便發現阿諾的眉毛似乎在微微發抖,額角的青筋微露,就連嘴角似乎也有一些不易察覺的抽搐。葉諾正要感嘆一聲:“這阿諾修養真是尚佳!要是我早就要罵滾了。”
正這樣想着,接着就聽到阿諾說出了沉悶地一聲:“給我滾!”
“有脾氣!不錯,不錯!”葉諾不厚道地笑道。
不出所料,阿若是被阿諾給轟出去的。
“誒呀呀!叫你不要着急嘛!你看看這個給弄的……嘿嘿……”不過這阿若倒也真是個厚臉皮的,前腳剛被轟出去,沒走幾步,又折回到了阿諾的門前扒着門縫,開始了她接下來的“唸經”。
第二次場景是阿諾正在練琴,阿若又是一如既往的黏在她的身邊,
“練琴好煩吶!我手都彈的疼死了,你看看嘛!”
“昂啊,你真是沒人性的啊!”阿若撒嬌道。
確實如葉諾所料,接下來的所有畫面,毫無例外的都是以阿若被阿諾轟出門外作爲結束。
只不過這轟出去的花樣卻越來越不一般了,倒是有着異曲同工之妙,先是從口頭上說“給我滾!”到“滾!”再到已經必須要採取了實際行動的地步了,開始是用雞毛撣子轟人,到後來是用竹尺,竹鞭最後甚至到要用擀麪杖和大掃帚的地步了。葉諾不禁開始覺得這二人也是有趣的很。
或許這兩人都沒意識到,她們之間的關係早已在不知不覺中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阿諾,你說我們有沒有前世啊?”
“要是有前世,我肯定是一隻羊!”
“上輩子要被人薅羊毛,這輩子還要被琴譜折磨,你看我這前面的頭髮我都愁得快要給自己揪禿了。”
“……”
“你今晚陪我去看星星好不好?”
“……”
“就知道你肯定不會說話,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啊!”阿若說得很快,但走的得也很快,因爲等阿諾擡起頭,剛想動嘴巴時,阿若早已蹦跳着跑去了很遠,只不過一邊跑的時候一邊還又不停地喊道:“記住了啊,你可是一諾千金的諾啊,答應了就不能反悔的!”說完她還做了個極其醜的鬼臉。
等到了晚上時,暮色漆黑,只突兀的掛着一輪彎月,阿若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樹幹上,雙腿輕擺,很是歡快活潑,但要是看到她的表情,就會知道她現在並不開心,阿若癟着嘴,眼睛睜得大大的,死死盯着天空,似乎是很想要將那黑色的幕布盯出個窟窿,可最終只是沮喪地低下了腦袋。但也不過一會兒,她又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縱身從樹幹上跳下。
“大騙子!明明答應我了,要來的,哼!以後再也不要理她了!”阿若一副彆扭又較勁的模樣,默不作聲了半晌,又擡頭看看還是隻有一輪彎月的天空,滿是失望,已經開始準備離去。
“算了,不來就不來,反正也沒星星!其實一直都沒有星星的……”阿若仰了仰頭,全身充滿了失落。眼中不知什麼何時已經淚汪汪了,
“你這就走了?”原本空曠的地方,突然有聲音傳出。
阿若略有些吃驚,如同一個孩子撒氣一般,撿起腳下一塊小石子,向聲音傳出的方向扔去。
“不是不想來嗎?”
那人倒是絲毫不在意,將那石子隨腳一踢,才幽幽回道:
“我就是想看看是不是真會有一個傻丫頭,這大晚上要是沒人來,會不會一直傻傻地等下去。”
“你太討厭了!哼!你來了,所以你也是傻子!”阿若有些生氣的衝她說道,然後使小性子地一屁股坐在了樹旁的石頭上,生氣道:“現在你看到了!我等到你了,你確實是一諾千金,可星星卻沒有守約……”阿若無奈指了指天,有些惆悵。
正說着,只見空中慢慢地零零散散亮起了點點螢光。朦朦朧朧,一閃一閃。
“這是?”阿若驚喜地回頭問道,只見阿諾手中正拿着一個布口袋,而原本以來一直嚴肅而又冷冰冰的臉上,此刻竟似乎隱約帶着一絲溫暖的笑意。
“這是我送給你的星星。”
阿若微微一愣,隨即語調輕快道:“哈哈,謝謝阿諾!”
她又揚起了純真而又活潑燦爛的笑容,雙腳開始踢起了自己的裙襬,足以能夠看出她內心中很是喜悅。
“阿若……”
“嗯?”阿若猛地轉頭,與始終站在她身後默不作聲的阿諾頓時兩兩對視,見阿諾始終未言語,又歪了歪頭,很是疑惑。
片刻,才見阿諾緩緩道:“沒什麼……”阿若轉過頭,似乎也沒人知道,在那星星點點的螢光中,一直看似毫無情緒的阿諾竟也會默默地流下了淚水。
她的雙脣微微蠕動。誰也沒有聽清她究竟說了什麼。
在那些只零破碎的畫面之中,似乎這是葉諾所看到的最後的也是僅有的最溫馨的畫面了。畫面一轉,等再見到二人時,她們已是身處在了一個擁擠的洞穴中,她們不停地穿梭在錯綜複雜的通道里,似乎是要找尋什麼地方。
那時的兩人不似以前那般光鮮亮麗,俏美動人,能看到的只剩下蓬頭垢面,和無法掩蓋的疲態,衣服上還殘留着各種斑駁的血跡,阿若無力地倚靠在牆壁上,沒了往日的活力,有氣無力道:“阿諾!我們應該逃不掉了……”而旁邊的人,卻恍若未聞,仍維持着半蹲的姿勢,死死盯着手上的那張地圖,儘管表面上看起來她還能支撐着,但葉諾知道她的體力也已經將要耗盡了。
“怎麼會?明明就是這幅圖的。怎麼會!”與往常那個遇事從來都鎮定自若的阿諾,一點也不相同,此時的她就如同一個困獸,雙目不知爲何變得異常腥紅,嘴邊已被她狠狠地咬出了血。可片刻兒後,她又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一派瘋魔癲狂的模樣,她死死扯着那幅圖,踉蹌地跪倒在了地上,臉上滿是不甘的怨恨和悲慼。
阿若可能也是第一次見她這般,不禁也有了一絲的慌亂無措,扯了扯阿諾的衣袖,卻也只能小心翼翼地道:“阿諾……阿諾,你別這樣……我……我……我害怕……”阿若很想讓自己的話語聽起來不是那麼的顫慄,可不知爲何一說出口卻又帶出了些哭腔。
但她的話似乎也起到了些許的作用,阿諾不再苦笑,用手匆匆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才慢慢轉過頭看着阿若,那蒼白憔悴又毫無血氣的臉上,佈滿了死寂之色,眼中的情緒更是複雜難言,有憤恨,有不甘,有悲哀,還有痛惜。她慢慢擡起手,輕輕摸了一下阿若的臉龐。
也不知道爲什麼葉諾竟感覺到了一絲訣別的意味。
果然阿若那時肯定也有同樣的感覺,所以在阿諾一收回手的時候,阿若突然緊緊抓住了她的衣袖。
阿諾淺淺一笑,語速十分緩慢,她似乎總有一種令人安心的魔力,
“放心,我只是去找點兒東西,馬上就會回來的,你先在這裡休息一會兒,等我回來,我們就能夠永遠的離開這個地方了!”
阿若也不知道爲什麼,儘管阿諾還是同以往那般篤定的說話語氣,可這一次卻沒有能夠令她心安。
可阿諾又道:“你難道忘了?我可是一諾千金的諾啊。”
阿若有些呆呆的,感受到衣袖漸漸從手中抽出,望着阿諾一步一步慢慢離去的背影,她很想要對她說,不要離開,可阿諾那樣堅定的眼神。
葉諾清楚地看到了阿若當時的無奈,那是信任的無奈,同樣也是一種無法訴說的無奈。
空蕩蕩地的甬道里,只留下孤零零的阿若一個人。她始終盯着剛剛阿諾離去的地方,長久凝視早已使她的眼睛越發乾澀,而多日以來的疲憊只一瞬便席捲了她的身體。
那一覺阿若似乎睡了很久,等到再醒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已正身處在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之中。一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也是一個沒有阿諾的地方,她分不清晝夜,只能依靠每天人們給她送飯的間隔時間的長短來推斷是否過了一天。
可無論她怎樣向他人旁敲側擊,那些看管她的人都是默不作聲。
阿若早已不知道自己等了有多久,就在她快要感到崩潰的時候,終於有一天,在她百無聊賴地扒着送來的飯菜時,突然翻到了一塊硬硬的東西,那是她們之間特有暗號。只一瞬間她的眼睛便透出了不一樣的光,似乎便對一切都充滿了希望。
“阿諾她肯定還活着的,對啊,她那樣聰明,只要還能夠活着,她就一定能夠回來救我的……”
她每一天都會說一遍相似的話,似乎說得多了,這個願望就好像真的能夠實現一般。
“阿諾她肯定還活着的……不會有任何事的……”
“阿諾肯定還活着的……”第一天她默默的重複着。
“阿諾是活着的……”第二天她還是不停地碎碎念着。
“阿諾是活着的……”第三天依舊。
過了很久很久,她始終都是在麻木而又機械地重複着同一句話,作爲旁觀者的葉諾已隱隱約約地察覺到阿若的神志已經開始有些不對了。
或許剛開始那一句話還能夠象徵着她的堅持,她的期許,可不知是何時竟慢慢成了她深深的執念,同時也成了她永不得翻身地墜入深淵的咒語。
葉諾清楚地知道阿若她註定會如此。
她不是一個能夠輕易放棄的人,從前不是,當時不是,以後也更不會是。
那些過往逐漸變得越發模糊起來,當葉諾再次看到阿若的時候,場景裡依舊沒有阿諾,她消失了,沒有任何身影,只有阿若一直在那個人在黑漆漆的角落裡,沒有光能照在她的身上,也沒有任何人會來救她。
葉諾突然想到有期望等待和沒有期望的等待相比,究竟哪一個會令人更加令人迷惘,她沒有辦法得到答案。
等待的過程是殘酷的,可等待的結果也同樣是那般的慘烈,那是一個令人難以忍受的災難,沒有人會來救她。
“挖眼之刑……”葉諾不自覺中吐出了這四個字。
那濃厚的血腥味,不知爲何那般的真實,葉諾看到這裡,心中只有一片悲寒,眼睛突然有劇烈的疼痛。
似乎感同身受般的體會到了當時阿若那種被強硬剜去的劇烈疼痛。那種內心的害怕、憤怒、痛苦、無力和絕望的感覺猛烈地衝入了她的身體中。
在真正現實的那一刻,只覺一陣眩暈,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溼,臉色蒼白憔悴,她此時像一塊破碎了的玉,木鬼趕忙上前扶住她,吃驚道:“這是怎麼回事?”
葉諾只搖了搖頭,勉強的衝他一笑。“共感而已。她的痛我是體會一遍了。”
倒是那一旁的盲女,如同看了一出好戲,幽幽說道:“你們真的以爲那洛圖的力量是那麼好拿的嗎?利用洛圖的幻境,吞噬掉他人的魂魄,而洛圖吞噬不了的怨力,用來爲自己續命,你們的這個如意算盤也打得太響了,名利雙收啊!你就沒覺得這裡面有什麼不對的嗎?”
木鬼惡狠狠地盯着盲女,舉起手慢慢結出一個法印正準備攻擊,葉諾卻阻止了他,這時她的臉色已逐漸恢復紅潤,只安慰地向他搖搖頭,木鬼皺眉,雖是不解,但還是放棄了攻擊。
“你是怎麼知道這麼多的?”葉諾冷冷地問道。
盲女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只淡淡道:“放心,這不過是因爲洛圖的反噬,對於你們這些虛僞的人來說本就是該承受的,我知道的也只有這麼多了。我不求別的,世人說洛圖幻境能夠看到一切,我只想你能夠告訴我,那個人…她……究竟有沒有來找過我?”
葉諾眼神黯淡,才慢慢道:“阿若,你又是何必呢?”那盲女聽到這個名字時,面目突然變得猙獰,口中不停地念道:
“阿若……阿若……已經沒有聽到有人再叫我這個名字了……”那像是在對人哭訴,抱怨,
“這個閣主,做得可真是痛苦至極啊!”
“暗無天日,空有絕世武功又能怎麼樣?那一夜的剜眼之刑,我痛了好久……好久……”
“我寧願幼時被活活餓死,也不要被家人拋棄……就爲了一袋米,我以爲我能夠忘得了……被自己最親近的人欺騙……阿諾!!!你是一諾千金的諾啊!爲什麼要騙我啊!!!爲什麼都要騙我啊!!!”
“對,對,對!他們該死!這裡有什麼好!那些白癡把這裡當天堂,可哪裡知道,這裡是多麼的令人噁心!這是地獄!這是地獄!這是地獄!”阿若瘋了,那些憤怒所帶來的怨氣似乎隨時都要將葉諾和木鬼撕成碎片。
那是仇恨的漩渦,她已聽不進任何人的勸說了。
葉諾袖中的洛圖不知是因爲感受到了怨氣的強大還是出於對葉諾的保護突然脫離了葉諾的控制,不停地吞噬着那濃厚的怨氣。可盲女卻沒有絲毫畏懼,怒吼道:“來啊!我難道還怕你這破畫不成?阿諾!你出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找的這些人,你虧心了嗎?你騙了我!你騙了我!”
儘管葉諾此刻不停地念動咒語,甚至還藉助了木鬼的靈力,可依舊阻止不了洛圖要吞噬掉她的魂魄力量,
眼看着盲女就要被吸入畫中時,葉諾卻抓住了她的胳膊,可那不受控制的洛圖帶着巨大的吸引力,根本不會區分任何人。木鬼眼見情況不對,一手雖緊緊拽住葉諾,另一隻手已快速凌空畫了符咒,向葉諾抓着盲女的手擊去。本就已是苦苦支撐的葉諾,再受到外力的攻擊,原本應該抓在她手中的胳膊就那樣消失了。她看到盲女那最後輕蔑地一笑,在進入畫中前盲女口型微動,那是一句話。
葉諾木鬼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葉諾微微一怔,才辨別出那句話原來是:
“放棄吧!你其實沒有你自己想得那麼正義!”
吞噬了盲女魂魄的洛圖,逐漸平息。合起的畫軸,靜靜地落在地上。
回過神的葉諾,看着洛圖,心裡逐漸泛起憤怒和難過,一個巴掌就向木鬼打去。木鬼絲毫沒有躲開,被打了臉龐,嘴角只微微一抽。還是那幅無所謂的模樣:“你要打就打吧!反正我就是塊木頭,不疼!”
“你!”葉諾只氣得瞪大雙眼。
恢復了平靜的畫軸就如同一個死物一般,彷彿剛剛他們所經歷的一切都只是個可笑的夢。
“葉諾你已經盡力了,你本來的責任就只是將這些怨靈收入畫中,真正能渡爲畫靈的魂魄本就寥寥無幾……”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木鬼面對強烈地質問,眼神黯淡,只沉默不語。葉諾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種痛苦而又茫然的無力感,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失望道:
“原來是這樣啊……”
正在兩人陷入僵局的時候,洞內似乎又有些微的聲響。
“那盲女還在?”木鬼不禁吃驚道。
“不是,這個是人……”
等二人真正看到那人時,倒是大吃一驚本以爲或許又是個難纏的人物,仔細一看竟是一個相貌清秀,瘦瘦弱弱的女子。
那女子見到他們也是一驚,但隨即就鎮定下來,等看到洞內的場景,心中已是瞭然,眼中隱有淚水,但仍強忍着,後才問道:“她已經走了是嗎?”
葉諾早已恢復以往神情,依舊是之前那個看不出任何喜怒的模樣,只輕輕點頭以示迴應。
女子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慢慢走到那石臺之上,輕輕敲擊了兩下,石臺之下的一個暗格輕輕彈出,女子十分小心地從中取出一個匣子。接着便捧着那匣子向外面走去。
“二位請隨我來。”
葉諾和木鬼慢慢跟隨那女子,依舊是通過那彎彎繞繞的道路,可再出洞口之時卻是別有洞天,入眼的是漫天的桃花,只是略有突兀的是桃林之中那孤零零立着的墓冢。
女子輕輕打開匣子,隨手撩撥,一串空靈的琴音傳出。身後的那座詭異的山瞬間變了模樣,此時木鬼和葉諾才恍然大悟,那荒謬的一切不過是一個怨靈終其一生幻化出的一個虛擬景像,不過隨意一串琴音便可將這幻境轉爲了虛無。也只有那一片桃林和孤冢纔是真實的存在。
女子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手輕輕拂過墓碑,才慢慢道:“師傅一生悲苦,你們或許無法理解,她總是說自己是幼時就被父母拋棄,換了糧食,但其實真相更爲殘酷,饑荒之時人人都吃不飽,人都餓得皮包骨又有誰會傻到拿幾袋糧食換一個幼童,她的父母原本是要將她煮了餵給自己的弟弟吃的,只不過是師傅聰慧便自己逃了出去。她不願恨自己的父母,也不願承認是自己拋棄了家,似乎便慢慢更改了自己的記憶。後來被聽吾閣收留,還以爲自己是走了什麼大運到了一個好去處,後來才發現不過是又進了一個虎狼窩罷了。”
“進來的小女孩,按資質劃分,有的爲奴,有的被教爲娼爲妓,天賦高的雖能識字讀書,修煉秘術,卻也不過是別人手中用來排除異己的棋子,更好的若是能走到那最頂層之時,等修煉到最頂層秘術,便也要受那剜眼之刑。那年被選中的人中一個是師傅,另一個便是阿諾。”
“或許就是因爲太聰慧了,她們二人在周圍女子都沒有醒悟時,就早已弄明白了聽吾閣是個多麼噁心的地兒。”
“師傅和阿諾那年本是約定好了要一起逃走的,只是被人騙了。拿了一張沒用的圖在地宮裡彎彎繞繞走了數天,出口沒找到,倒是碰到一大堆的毒障、機關和暗箭。”
最後還是被逮了回去,就如同葉諾在畫境之中看到的一般,只是阿若被剜眼,而阿諾也再沒了蹤影。停頓了一會兒,那女子才又道:
“這墳是阿諾的,用自己的命換了師傅一命,只不過倒也騙了師傅一輩子。”
葉諾內心不禁對這女子感到有些奇怪,她一口一口的叫阿若師傅,看相貌比那阿若小不少,究竟是從何處將這其中的隱情瞭解得那麼清楚的。
可儘管葉諾心中有種種疑問,嘴上卻也只是問道:
“她自從當了閣主之後就再沒走出過聽吾閣嗎?”
女子淡淡的一笑,可卻依舊掩不住那滿眼的悲傷。
“師傅至死都在等阿諾來接她……”
女子沉默不語,又回想起剛到阿若身邊時的情景,那年的桃花開得也是如今日這般的燦爛,
“師傅,今年閣前的那棵樹,花開的甚好,您要不要出去轉轉。”
“出不出去都無所謂了。”
“爲什麼啊?”
“眼睛早就沒了,花開的再好,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不,您還可以聞一聞花香,摸一摸樹葉的……”她滔滔不絕地說着,似乎又覺得有些不妥,聲音卻也越說越小,一時之間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半天才又囁嚅道:“我……其實……就想,師傅您能不能……別總這樣憋着自己……”
那時的師傅還不是一個沒了神志只知發瘋的怨靈,她還會輕輕撫摸着自己的頭。那雙眼睛儘管看不見這世間任何事物,可卻也始終藏着她無法理解的的情緒,她覺得她似乎是忘記了什麼,靜靜想了很久很久,才恍惚想起師傅當時說的最後一句話,語音微弱,好似一切都是那般的雲淡風輕,又好像一切都是那般的坦然無畏。
“我……不需要了……”
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她突然回過神來,心中只覺一片舒然,才又向葉諾緩緩說道:“多謝畫師了。”
葉諾微微點頭,女子淡淡微笑,身形漸漸變得縹緲虛無,再回首也已無孤墳,微風拂過,帶着些許淡淡又有些微甜的桃花香,一切都是那麼的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