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涵不知道自己是觸了什麼黴頭,竟然碰上了應思傑這麼個難伺候的主。本來嘛,他和女朋友正處於郎情妾意、你儂我儂的時候,結果應思傑非要去學院湊熱鬧。天生善良的他只好把自己的自行車借給應思傑,然後再借了王元的自行車去載女朋友,這一來二去,去到學院的時候還害得他親愛的小染遲到了,真可謂是爲朋友兩肋插刀啊!
本以爲這個會開不到多久的周涵等在門外面,卻聽得偌大的會議室裡,爭吵聲越來越激烈。他悄悄把門拉開一條縫,正好看見坐在門邊一排旁聽座位上的應思傑眉頭緊皺。
周涵輕輕進門,在應思傑旁邊坐下,在看清會議室裡的形勢後大吃一驚。這算是什麼陣仗?新聞社從前老一輩的管理層幾乎都到場了,那些大三大四早已退社的人竟比大一的新社員、大二的現管理層都還要多!
何曉站在長桌盡頭的最中央,臉色蒼白卻眼神堅定。一個曾任過部長的大三老社員正站在長桌左側,痛斥何曉最近的作爲:“爲了區區幾千塊的贊助,你就讓所有的社員去挨個宿舍硬發雜誌,還要求讓宿舍裡領雜誌的人都簽名,你讓社員們怎麼做?這是騷擾你知道麼!再說了,那算什麼雜誌?全是廣告!”
大三師姐伶牙俐齒,可何曉卻迎上她的目光,從容地道:“這只是起步。我們院的新聞社爲何以前在學校沒有一點知名度,被校報搶走了所有的受衆?歸根結底是沒有財力。既然學院不支持,我們就要自己拉贊助,在沒有影響力的情況下我們暫時只能爭取到這樣的贊助,但我相信只要堅持下去,一切都會好的。”
周涵聽完何曉的話,不禁小聲感嘆道:“他們說得沒錯,何曉果然是個極有新聞理想的人。咱院以前的新聞社還不就那樣,可自從何曉上位之後,改版、宣傳,影響力還是增強不少的。”
應思傑一邊把周涵的話聽在耳裡,一邊死死地盯着蕭容。
蕭容雙手十指交叉疊放於下頜,坐在會議桌末尾的角落裡,一言不發。他的視線一直放在何曉身上,眼神裡有應思傑從未見過的光亮。
那個大三的女生被何曉駁得一時不知說什麼纔好,正頭腦風暴之際,突聽得旁邊一聲冷笑,“雖說是這樣,可你也不該對新人們這樣苛刻。別人不滿意你的政策不想去幹那些事,你就不講情理地隨便開除人家,有什麼道理?”說這話的人是彭松柏,應思傑倒還不知道他竟然是新聞社上兩屆的社長,而且在對待新聞的時候一改往日冷靜作風,說話冷嘲熱諷。
何曉臉色一白,顯然他也覺得這件事做得有些不厚道。新生們大多玩性大,又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發雜誌的新政策下達之後,有很多反對之聲。所以他乾脆殺雞儆猴開除了幾個,沒想到現在的孩子一個兩個都很烈性,主動請辭的不少,導致新人大量流失,的確給期刊運行造成不小困難。彭松柏不愧是前前社長,一眼就看出了學院新生對新聞社的重要性。
“這的確是我考慮不周,太過武斷。給新聞社造成的損失,我一定會盡力補償。”何曉低頭,誠懇地鞠了一躬。
彭松柏還想說什麼,卻聽得會議室裡突然響起一個清冷的聲音:“既然已經道了歉,那就算了吧。何曉當社長以來的貢獻大家也有目共睹,爲了一時的錯誤卸掉他的職位顯然是不明智的。”
所有的目光剎那間聚集在蕭容身上,他卻泰然自若,彷如說了這句話之後一切都不成問題。蕭容在整個學院的影響力是應思傑沒有預料到的。每一屆的大合唱都是他帶上來的,而大合唱是每個新生班級增強凝聚力的最好方式,也是大學期間最長期的一次集體活動。在兩個多月的排練中,蕭容通常會建立起一種偶像般的權威,讓所有新生折服。更何況,蕭容可說是整個新聞學院最拿得出手的人物,挑剔的A大人並不會太注意這個小院,提到新聞學院,人們的第一反應就是蕭容——他帶領A大的合唱團拿到了以前從未拿過的不少國際獎項。
最先鬆口的是那個大三的女生,要知道蕭容對女生的殺傷力是最大的,“既然蕭容這麼說了,那就……”
旁邊的附和之聲漸起——
“嘛,也不是什麼大事。”
“好吧,何曉你要記得反省。”
“既然說清楚了,大家就散……”
“蕭容。”彭松柏嚴肅地看着蕭容,一字一句地說:“一個新人要建立權威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也是這麼過來的。當初如果不是因爲你和阿馨一力支持,我們未必會選擇他。這是最後一次,看在你的面子上。”
蕭容輕輕地點了點頭,不慌不忙,何曉卻面色發白。彭松柏的話無疑是直接打他的臉,說他能夠當上社長完全是靠蕭容和前社長阿馨師姐的幫忙。阿馨師姐倒是真的欣賞他的才幹,至於蕭容……
蕭容起身,當先走出了會議室,餘下的人也陸陸續續離去。何曉在原地站了幾分鐘,突然發狂似的跑了出去,應思則陰沉着臉走在後面。周涵感受到不尋常的氣氛,趕緊帶着女朋友跑路了。
應思傑騎着周涵的自行車跟在何曉後面,何曉一騎當先,完全沒意識到應思傑的存在。他遠遠看見蕭容正在青年體育場旁邊的小道上漫步,把自行車一撂就追了上去。
“蕭師兄!”
蕭容身體一僵,停下了腳步。這是何曉的聲音,似乎從這學期剛開始時,他就開始稱呼自己爲“蕭師兄”了。
“什麼事?”蕭容轉過身,發現自己將將站在了路燈下,稍微有些刺眼的燈光讓他看不清何曉跑過來時的表情,可何曉的下一句話無疑讓他如墜冰窖——
“我希望你以後別再這樣幫我了,會成爲我的負擔。”何曉像是知道蕭容不喜歡說話,接着便解釋道:“我並不是不領你的情,但就算我再有理想,只要你一直出現在我身邊,我所有的努力都會被減半,你明白麼?”
蕭容還是不說話,燈光下的臉陰晴不定。從以前開始何曉就看不懂蕭容的感情,現在也一樣。他來到新聞學院是懷揣着最誠摯的夢想,所以很不能理解那些只是把A大當成跳板的人。但蕭容不一樣,他好像很能理解自己的夢想,而且總是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提供幫助。
曾經何曉也對蕭容產生過不一樣的感情,可他畢竟在過去的20年都是個直男,在知道蕭容是個gay之後更加不想再繼續那種曖昧不清的關係。而且久而久之,大家的目光彷彿都聚集在蕭容身上,忽視他所有的努力。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蕭師兄,今天謝謝你了。但以後不要再這樣了,再見。”何曉頭也不回地找自己的車去了,蕭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沒有開口。他轉身想走,卻看見應思傑倚在體育場邊的鐵絲網上,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印象中,蕭容好像還沒見過應思傑這麼陰沉的樣子。那個人總是勾起一絲懶洋洋的笑容,用無賴的話語和動作不斷挑戰下限。可蕭容現在沒興趣去探究應思傑爲什麼這麼反常,他收回目光,繼續往宿舍樓拐去。
“你等等。”應思傑看着蕭容的背影,越發覺得火大了。他爲什麼可以對何曉的事情這麼上心,卻承受那樣傷人的話語呢?
“你有什麼事麼?”就像第一天見面那樣,蕭容對應思傑的態度從沒有變過。
“你喜歡何曉。”一個奇怪的肯定句。應思傑慢慢走到蕭容剛纔站過的路燈下,彷彿要用目光將對方黏住。
“是,但那跟你沒關係。”蕭容撂下這句話就繼續往前走,應思傑大跨步上前攔在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有,因爲我喜歡你。”
蕭容臉色發青,也不知是被凍着了還是嚇着了,總之他現在看向應思傑的目光裡透着點詭異。一般人會在人聲鼎沸的體育場旁邊對一個同性表白麼?在蕭容的行爲準則裡,應思傑似乎永遠都超出一般範圍。
於是表面上看上去堅強勇敢,其實從來沒有正面處理過這種事的蕭容只是輕輕地“哦”了一聲,然後就一臉淡定地繞過應思傑,步履穩健地繼續回宿舍了。
這樣的反應和應思傑的任何一種預料都不相同,所以向來對任何事都遊刃有餘的應大少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良久,他苦笑一聲,看着自己的手,呢喃道:“這算什麼……”
許上和覺得自家舍友今晚好像有哪裡奇怪。先是回到宿舍之後翻翻找找,把所有跟何曉有關的東西都找出來觀摩了一遍,然後又默默地放回抽屜裡。接着他坐到桌前拿起最近在譜的一首曲子,半天沒有下筆。
在蕭容站起身來開始彈吉他的時候,許上和終於忍不住了,一下從凳子上跳起來,指着蕭容怒道:“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多久沒碰過吉他的人了,竟然突然想起來要玩深情!”
吉他的確是蕭容高中時候玩的樂器,現在他在研究小提琴。但要抒發亂糟糟的心情的話,果然還是吉他比較合適。不過他不準備告訴許上和剛纔發生的事,被一個男人間接徹底拋棄然後再被另一個男人告白,說什麼都太……
“阿容,你不要又不說話啊……”許上和欲哭無淚,“我只是想表達一下對朋友的關心嘛,你能不能不要把什麼事都憋在心裡啊?”
蕭容知道再這麼下去,許上和又要發揮他經典的碎碎念功力了,於是他乾脆利落地放下吉他,躺到牀上抱起土方十四郎,鎮定地道:“我要睡覺了。”
許上和的一番話都憋在胸口裡無處抒發。他鬱結地一捶牀杆,和臉朝外的土方十四郎大眼瞪小眼,最終拜倒在兇惡的眼神之下。
算了……不和幼稚的人一般計較。